在井下乾活並非讓他感到不快活。人們都很喜愛他。感到與眾不同的倒是他自個兒。他似乎是在掩飾自身的汙點兒。即便這樣,他心裡還是吃不準,大夥兒是否真的不拿他當傻瓜,覺得他沒他們那麼有男子氣從而看他不起。於是他外表裝得很有男子氣,這一招竟把他們蒙住了。對此,他很吃驚。他生性活潑,所以一乾起活來就顯得快活,在井下他感到自在。他們光著膀子乾活兒,乾得渾身熱烘烘、黑乎乎的,時而蹲著聊上幾句。憑著安全燈的微光看人隻能看個模模糊糊。四下裡采下的煤漸漸隆起來,巷道裡一根根木頭撐柱看上去就像低矮、黑暗的廟宇裡的房柱。隨後拉煤的小馬到了,年輕的馬夫會從隔壁七號坑道帶個口信兒或從馬槽裡帶一瓶水來,有時也會傳點井麵上的新聞。這麼一天下來,日子過得挺快活。白天裡在井下乾活兒,氣氛很輕鬆愉快。一群男人與世隔絕關在井下,相互間充滿哥們義氣,心情舒暢。在這個危險的地方,他們什麼活都乾,挖煤、裝車、修複掌子麵,坑道中隱約彌漫著神秘與冒險氣氛。這一切對他來說並非不迷人,讓他不再那麼渴望井上的空氣,不再暢想大海了。這一天,活兒很多,弄得杜倫特無心閒聊,整個下午自顧默默乾活兒。“放工”時間到,大夥兒拖著沉重的雙腿來到井口下麵。井下辦公室粉刷過的白牆十分耀眼。人們熄了燈,一群人圍坐在豎井口下。黑乎乎的水珠子順著井壁流到汙水坑中。遠處,電燈在主坑道上閃爍著。“是下雨了嗎?”杜倫特問。“下的是雪。”一位老工人說。小夥子聽後很是高興,他就喜歡上井時天下雪。“這場雪趕在聖誕節前下了,真是時候,是不?”老人問。“嗯。”杜倫特回答。“聖誕晴,墳頭兒多。[10]”另一個人叨念起一句諺語來。杜倫特聞之笑起來,一笑就露出小尖牙來。罐籠降了下來,這群人排上了隊。這時杜倫特發現打了眼兒的籠拱頂上有雪花兒,心中一陣高興。他幻想著:雪花兒下井走一遭是否也很開心。可是,這些雪花轉眼間就跟汙泥水混在一起變成了黑泥湯子。他喜歡自己身邊的一切,因此常常麵帶微笑。可這微笑下麵卻藏著許多怪想法兒。升上地麵後他幾乎感到眼暈,因為雪光刺眼的緣故。順著井台邊走過,把燈交還給辦公室後,他再一次置身於開闊的空間中,白雪的世界在閃亮,他情不自禁笑了。黃昏的天光下,兩邊的山巒呈現出淡青色,樹籬則看上去凋敝暗淡。鐵路中間的雪地讓行人踩得一塌糊塗,一路上儘是趕路歸家的礦工們黑黑的身影。但在他們前方,遠處的積雪仍舊平緩,一直鋪展到黑牆一般的矮灌木叢邊上。 西半天上呈現出一抹粉紅,一顆巨星朦朦朧朧地高懸空中。腳下礦區的燈光[11]一片暗黃,照亮了四周的建築。老阿爾德克羅斯村那邊,一排排房屋中流曳著燈火,在淡青的暮色中明滅。杜倫特走在礦工們中間,心中充滿了生機和喜悅,大家都因為有了這場雪而興衝衝地打開了話匣子。他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喜歡這雪白的暮色世界。走到園門,他停下腳步,看到路基下方家中的燈光輝映著沉靜淡藍的雪地,他的心不禁微微發顫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