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秋末冬初,聞臻和聞小嶼從首都前往歐洲,先落腳意大利。聞臻帶著聞小嶼在意大利逛了一圈,聞小嶼從未出國遊玩,對異國風情新奇得不得了,什麼都想看,什麼都想吃,興致勃勃之餘還不忘時刻攥著聞臻,生怕自己走丟。聞臻在出行前買了一個單反相機,學了兩天入門,出門後就拿聞小嶼練手,還沒到意大利就已經拍了數百張照片。兩人行程鬆,在意大利逛了三天,後前往瑞士。這次出遊計劃由聞臻一手安排,聞小嶼隻負責收拾行李和坐在一邊看。當聞臻問他想住什麼樣的住宿,酒店還是彆墅,海邊還是城裡等等,聞小嶼思考良久,認真和聞臻描述了自己理想中的西方住宿。“像電影裡那樣,窗簾是碎花的,窗邊擺一個小圓桌,兩張椅子。床不大,就是那種有花紋的鐵藝床,然後鋪很軟很厚的被子。木地板,還有一小塊圓形地毯,牆邊靠一個軟皮小沙發,牆上可能還掛著一幅畫。”聞臻挑眉看著聞小嶼。聞小嶼細致描述完了,有點不好意思提這麼細致的要求,“這樣的房子......在歐洲應該有很多的吧?”“嗯。”聞臻轉頭翻起手機,“給你找。”然後還真被聞臻找到了。在瑞士的因特拉肯小鎮,一家來自德國的夫妻經營的三層民宿,聞臻帶著聞小嶼上樓推開其中一間臥室的房門時看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想象中的電影裡的房間場景。聞小嶼開心得要命,在房間裡轉來轉去,一會兒摸一摸**格子花紋的被子,一會兒跑到陽台拉開門,看遠處的湖泊與雪山,小鎮建築多顏色鮮豔,錯落有致,若綿延山穀中一小塊散落的彩色積木。房東夫妻笑眯眯將二人送到房間門口,妻子用德語與聞臻交流:“怎麼樣,房間布置得還合胃口嗎?”聞臻答:“可以看出來他很滿意,謝謝你們。”“不用謝,這間房的構造原本就是如此,我們隻不過是按照你的描述換了窗簾和床鋪,添置了一些小家具而已。”“不知之前轉賬給你們的費用還夠?”“當然,先生,再沒有比您更慷慨的人了。”夫妻二人與聞臻交談過一陣,下樓前邀請他們共進晚餐,聞臻答應下來。房東們走後,聞小嶼這才好奇過來,“你們在說什麼?”他半點聽不懂德語,在異國一切對外溝通全靠聞臻,到現在可以說已完全被德語和法語流暢切換的聞臻迷住。聞臻說,“晚上和他們一起吃飯。”“你的外語說得真好。”“想學?”“算了,我連英語都說不好。”“可以學幾句對你來說有必要的。”聞臻說,“比如‘抱歉,我迷路了’,或者‘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聞小嶼瞪著聞臻,沒好氣去收拾東西。臨近傍晚,小鎮早早就已天黑,房間開了暖氣,開著燈,聞臻拿手機教聞小嶼說“你好”,“謝謝”這類簡單詞彙,聞小嶼費勁跟著他哥學發音。 晚餐在一樓廚房進行,房東夫妻特地煮了熱騰騰的豬腳湯鍋,配土豆沙拉和麵包,還有酒。現在是旅遊淡季,鎮上人少,在這家民宿住的隻有旅客他們兄弟二人。房東熱情,又見聞臻德語流利,期間一直與他交談。第二天一早,兩人前往少女峰。天氣正好,天空碧藍如洗,陽光耀眼。兩人坐纜車上了山,眼見風景漸如童話景色,無數起伏像從天邊湧來的深藍海波,翻湧雪白的浪花。陽光照耀山峰,為綿延山體鍍一層金屬的光澤。聞小嶼背著包跑在最前麵,一會兒給雪山拍照,一會兒看溪水裡的魚,連路邊好看點的石頭都要撿起來研究。從雪山觀景台下來後要翻一個小山坡到纜車交接處,聞小嶼一路跑下山坡,回頭見聞臻遠遠在後麵走,催促他哥快點兒。“我們晚一點再下去可以嗎。”聞小嶼頂著一頭淩亂的短發,期待看著聞臻,一雙大眼睛圓而透亮。聞臻說:“隨你。”兩人玩到下午才下山,回民宿後隨便吃了點東西,出門去鎮上逛街。因特拉肯鎮雖小,但五臟俱全。聞臻給聞小嶼買了一雙做工優良的皮靴,一頂怪可愛的報童帽,他本還想再給人買些表和包這類,被聞小嶼拒絕。時間在遙遠異國的山中小鎮像是變慢了。夜總是沉沉落下,溫柔包裹一切。聞小嶼喜歡小而充實的房子,這會令他感到安全和與世隔絕。雪山下的湖泊像清澈的一滴淚,倒映天空萬物的風景,船舶如漂行夢境。那是聞小嶼回到聞家的一年零四個月。一年零四個月,諸多坎坷不解,迷茫畏懼,是失而複得,抑或仍舊獨行,還是偶有一閃而過溫暖的心電感應,像心上掠起的一道閃電。在這片清冷如畫的天地間和安定的陪伴裡,都被暫時拋卻。從歐洲回來後,兩人依舊回到江南楓林。聞小嶼漸漸恢複了與聞臻溫馨相處的狀態,並養成了拉著他哥說話的習慣。聞臻聽聞小嶼說自己在學校遇到的人和事,好奇問他公司的事,並發現聞小嶼對他的過去最感興趣。聞臻有問必答。“我把房東太太給我們拍的一張照片拿去洗出來了。”聞小嶼坐在沙發上,腳輕輕地晃,“可以放在家裡。”聞臻問,“哪張?”“就是在小屋前麵照的那張,背後是雪山。”“怎麼不給我們多洗幾張?”“你自己去洗。”聞小嶼低下頭。聞臻看著聞小嶼的臉,他胖了些,白白淨淨的,麵容溫軟,不再像剛回到聞家那時消瘦著一張小臉,麵色也不好,不敢看人。那陣聞臻每每一看到他,心底就一團無名火要燒,煩躁聞小嶼怎麼長成這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更厭惡把他養成這副樣子的杜家。現在的他看上去非常放鬆,像一隻蜷在巢裡的小鳥,比任何時候都安寧。聞臻想把這個巢築得再牢固、再廣闊,讓聞小嶼永遠這樣安寧。臨近聞小嶼放寒假,聞家良和李清思念小兒子,特地給聞小嶼打電話表示希望他可以早點回S市。自心臟查出毛病以後,聞家良便放手公司一應事務,再不像從前那樣成天一頭紮進工作。除了養病休息,就是時不時與老友聚會。正巧今年老謝從海南那邊回來,兩個兒子也還沒回家,聞家良閒來無事,邀人來家裡打牌。“老聞,精神不錯啊!”“可沒你好,看你紅光滿麵的,遇著什麼喜事了?”謝風濤樂嗬嗬搓麻將,閒聊幾句後,才說自家女兒縵婷談戀愛了,預計明年就結婚。其他人立刻好奇詢問,聞家良聽了一會兒,明顯不爽快了。因為人人都知道縵婷曾經追求聞臻,這樣優秀美麗又門當戶對的女孩,他那大兒子還不要,現在好了,人好姑娘都快結婚了,他兒子還一點動靜沒有。旁人問聞家良:“你家老大有情況不?三十歲了,咱們也快吃他的酒宴了吧。”聞家良冷哼:“吃什麼酒宴,小子沒著沒調的,成天不知道在忙什麼。”謝風濤笑道:“聞臻要忙事業,自然顧不上婚姻,再過幾年自然就成了。”“再過幾年他就三十好幾了。”“謔喲,你當年可是四十才找的小清呢,當時可把聞伯他們急的,頭頂冒煙了都。”“我那會兒公司正是起步階段,和現在能一樣?那小子就是叛逆得很,從小不聽話......”其他幾人便安慰聞家良,隻說聞臻這條件將來還愁找不到媳婦?讓聞家良放寬心。然而聞家良的心裡卻裝上了這件事。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心臟又愈發不好,說得不好聽,或許已不剩下幾年。若是再年輕大幾年,他也不會這麼著急。但如今他真想看著聞臻有個家。他管教得最嚴厲、也是最引以為傲的大兒子,一表人才,事業有成,如果聞臻能在適婚的年齡與一個善良賢淑的妻子結為家庭,他的一生就可謂圓滿。幾天後兄弟二人回家。聞小嶼每次一回家就成為中心,其他長輩和老人聽說聞小嶼回來了,也要特地來看一看,問一問。聞臻反倒落得清閒,回了家也不必天天處理工作,隻悠閒待在房裡打遊戲。李清閒來就在家自己研製茶點。一日午後陽光難得正好,李清擺了一桌精致茶點,聞家良和聞臻坐在桌前邊喝茶邊談公司事務,李清和聞小嶼就坐在旁邊沙發上看電視,吃蛋糕。公司的事,聞小嶼向來聽不大明白。他三心二意看電視,聽他們說起要開拓東南亞市場,投資某某行業,又說起公司人事調動和公司賬目等等,聽得他雲裡霧裡。聞小嶼自己是搞藝術的,便對父親和哥哥這類企業經營管理的精英有種莫名的敬佩感,尤其是聞臻。他覺得他哥簡直是全能天才,仿佛天下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他哥。不像他自己,除了跳舞,其他什麼都不會。“......到時你謝伯也打算叫人去東南亞那邊看看市場......對了,聽說縵婷好像預備明年結婚。”聞臻毫無波瀾:“恭喜她。”“她從小就喜歡追著你跑,如今終於長成個大姑娘,轉眼都要嫁人了。”聞臻沒作聲。聞家良掃他一眼,“我看你是半點也不著急。”“我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這話聞臻之前也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麵說過。聞家良擰了眉,“怎麼,這輩子打算一個人過了?”李清在一旁打圓場,“哎呀,隻是暫時沒有打算嘛,以後說不定就想了。”“以後以後,三十多歲了,還要怎麼‘以後’?”聞家良道,“之前多好的幾個女孩子,來來去去你都不喜歡,你不如說說,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李清見父子倆又僵了氣氛,聞臻又不說話不解釋,便想替聞臻說些什麼。聞家良說,“你要是真的那麼忙,就乾脆從首都回來本部,有空我幫你看看好人家的姑娘。”李清忍不住開口:“不想結婚也沒有關係嘛,隻要他身邊能有個伴,對不對?”聞家良不悅:“有了伴不結婚是什麼道理?人家名分不要了?以後要是生了小孩,孩子也不算我們家小孩了?”“家良,現在又不照以前了,好多情侶那也不是說結婚就可以結婚的......”聞臻說,“先不聊這些。”聞家良說,“隻要兩情相悅,有什麼這不行那不行?我又不是老古板,難道還嫌對方家裡窮不成?我當年高中畢業去外地上大學,路費還是老鄉們給我東拚西湊出來的......”老人忽而頓住,皺眉看向李清,李清無奈望著他。“我年紀大了,又一身的病。”聞家良說,“不過是有點老人家都有的願望而已。”聞臻正要說些什麼,聞家良卻在沉思片刻後開口:“聞臻,跟我到書房來。”老人轉身就走,聞臻便站起身。聞小嶼下意識也放下蛋糕盤子跟著站起來,身旁李清牽住他,“小寶?”聞家良回過頭。他的目光落在聞小嶼身上,便從嚴肅轉為了溫和,“小寶不管,坐。”父子倆上樓去後,客廳一時很安靜。李清主動安慰道:“小寶彆擔心,你爸爸對哥哥向來都嚴厲,但是對你一定不會這樣,爸爸好疼你的。”聞小嶼問,“爸爸是不是一直盼著哥哥結婚?”“當然了,老人家都喜歡熱鬨,你爸爸他呀就是想抱孫子呢。”李清不時往樓上看。她太了解那兩個人,一個模子出來的固執和自我,真要爭執起來誰都不會讓步。李清擔心丈夫身子,起身對聞小嶼說:“媽媽上去看看。”聞小嶼點頭,李清便上樓去了。聞小嶼一個人坐在客廳,望著還未收拾的一桌殘羹冷茶發呆。“......之前和蘇筱談得好好的,現在又說不想結婚,你把感情的事當作兒戲?”聞家良拄著拐杖在書房內來回踱步。老人是真有些上火了,否則不會氣得坐不住,“你自己說,以後想怎麼過。”聞臻隻是說,“我有自己的打算。”聞小嶼又抬頭看一眼樓上,起身輕手輕腳往樓上走。他慢慢挪到書房門邊,正站在門前猶豫要不要聽,就聽裡麵傳來一聲怒吼:“一天不管教他,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二世祖了!”“家良,你不要說得這麼難聽......”“你彆管!”接著就聽“咚”的一聲,聲音驟然停止。很快門從裡麵被拉開,李清白著臉匆忙出來,乍一眼看到聞小嶼,“小寶?”但她來不及管了。李清飛快到走廊邊,對樓下焦急喊,“王姐,快打電話給劉醫生叫他過來,家良突然暈倒了,快!”書房裡,聞臻把父親扶到沙發椅上坐下,很快從書桌抽屜下翻出藥瓶。他看一眼門口無措的聞小嶼,對他說,“去把窗戶打開。”聞小嶼忙跑到窗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聞臻給父親喂下藥,解開他衣領,老人已進入半昏迷狀態,拐杖掉在地上,人斷斷續續喘氣,一張布滿皺紋的臉隨著艱難的喘氣發著顫,連帶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在不停地顫抖。聞小嶼嚇壞了,半跪在老人麵前,握住他的手不敢用力,像竭力攏著樹梢上在秋風中瑟瑟飄動的枯葉。他近在咫尺,才意識到父親真的很老了,老到生命已走入堪稱脆弱的階段。隻需要一陣無情的風,這片生命就會從樹梢墜落。病房門一下打開,醫生和護士快步進來。聞小嶼立刻站起身,緊張跟過去。醫生看過聞家良的心率,詢問聞小嶼病人是否醒過,有什麼症狀。仔細檢查一遍後,對聞小嶼說,“目前是睡著了,沒有大礙,等老人家醒了以後再做一次全麵體檢。切忌讓老人家再情緒大起大落,飲食方麵也一定要注意。”聞小嶼記下醫生的叮囑,之後一群人離開,病房再次安靜下來。聞小嶼拿張椅子坐在床邊。他望著老人放在被子上吊著點滴的手發呆。溝壑縱橫的手背,虎口與手指上的老繭昭示老人過去的勞苦。他曾聽聞父親在年輕時非常拚命,小時在農村做農活長大,後進城讀大學也是勤工儉學,再後來的創業生涯更是有數不清的勞累。聽母親有一次提起,說父親最辛苦的時候要和公司員工一起進貨賣貨,幾十公斤重的紙箱從早搬到晚,烈日炎炎下四處拉人介紹產品,更不提頭兩年裡整年的吃泡麵和饅頭鹹菜,因此落下胃病。病房門又被打開,李清走進來。她方才去辦住院手續和繳費,並與丈夫的主治醫生聊了很久。聞小嶼轉過頭,喊她一聲,“媽。”李清見他眼眶泛著微紅,精神很差的樣子,上前心疼摸他頭發,“小寶回去休息吧,爸爸這邊已經沒事了。”接著想起什麼,“和哥哥一起走吧,他在十樓關節外科那邊,小劉應該在給他做處理。”聞小嶼頓一下,“他怎麼了?”“你爸爸之前生氣,拿拐杖打了他一下。”李清歎氣,“哥哥也不躲,那一拐杖打在他肩膀上,力氣可不小......”聞小嶼坐電梯下樓,循著指示路牌找到關節外科。醫院裡人來人往,他穿過走廊來到其中一間科室前,門半掩著。聞小嶼輕輕推開門,就見聞臻褪下襯衫赤著肩膀坐在椅子上,劉醫生剛給他的肩膀上過藥,正往上貼膏片。劉醫生是聞家的家庭醫生,下午接到電話後便飛快趕到聞家,之後又跟著救護車一起到了醫院,確定老人沒事,這才下樓看聞臻的情況。聞臻的肩膀被一拐杖抽出深深淤青,好在沒傷到骨頭。其他科室人多繁忙,劉醫生便把聞臻領到這間空的休息室給他做簡單處理。劉醫生與聞小嶼打過招呼,後叮囑聞臻幾句,便又上樓去看聞家良。休息室就隻剩下兄弟二人。聞小嶼走過去坐下,看著聞臻肩上的膏藥貼,不說話。聞臻套好襯衫一粒粒係扣子,問他,“爸怎麼樣。”“睡著了。”聞小嶼擔憂問,“你和爸爸說什麼了?”“我工作忙,不急於解決個人的事情。”聞臻平靜道:“婚姻不是必要選擇,我不能隻因為他的個人願望來決定我和另一個人的人生。”聞小嶼非常無奈,“你不要說得這麼直接……”“他們總要明白。”聞小嶼提一口氣想說什麼,又放棄了。他知道在這件事上與聞臻爭論沒有意義。很多事情,聞臻都不在乎,他向來如此。“爸爸年紀大了,你為了爸爸的身體著想,在他麵前稍微改變你的說話方式和態度,這樣可以嗎?”聞小嶼聲音低軟,與聞臻講道理。聞臻看著聞小嶼,良久答:“好,以後再不說了。”晚上聞家良醒了。李清坐在床邊與丈夫說話。聞家良已緩過勁來,靠在床頭對李清說:“我也老糊塗了,還與小孩計較這種事。聞臻惹我生氣又不是一兩天。”李清“嗯”一聲聽著。她被嚇了一跳,這會兒還魂不守舍的,心中害怕。一隻溫暖、蒼瘦的手撫上她額角。李清抬起頭,對上丈夫關心的目光。“早點回去休息。”聞家良說,“照顧我這個老頭還是太累了。”“瞎說什麼呢。”聞家良溫和道,“馬上是你的生日了,開心些。”李清這才想起過兩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她故意嗔怪,“多大年紀了還過生日?不過。”“多大年紀了?怎麼看著還和小姑娘似的呢。”李清終於笑起來,“彆鬨我……”聞家良對於李清而言,是一堵穩定而強大的盾,也是一盞燈,從兩人在一起至今就守護著她,指引她。她從小是家中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長大後又從家中長輩的手中被捧到聞家良的手中,不曾受到一絲一毫的風吹雨打。丈夫的成熟、穩重和經年積累的睿智完美包裹了妻子的純真心性,任何事都有家良為她擋在前麵,任何事都有她的家良一手解決。李清在丈夫溫和的摩挲中漸漸平靜下來。聞家良需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這意味著他隻能在醫院陪妻子過生日了。李清一早和兄弟二人到醫院看望聞家良,聊了許久,還是聞家良趕他們回去,說好好的生日就不要浪費在醫院,讓他們自己玩去。李清不願意走,讓聞小嶼和聞臻先回,自己仍在丈夫身邊陪伴。臨走之前,聞小嶼詢問李清:“媽,晚上回家吃飯嗎?”李清答:“當然回。小寶晚上在家吃?”聞小嶼點頭:“我想買個小點的蛋糕。”聞家良笑道:“你媽媽要注意舞台形象,戒糖好多年了。”“瞎說,我隻是不大吃甜。小寶想買就買一個,晚上我們一起吃。”聞小嶼“嗯”一聲,和聞臻一起走了。聞臻把他弟送到家門口,對聞小嶼說:“我晚上有應酬,就不回來吃了。”聞小嶼習慣了他哥的冷淡,點頭說知道了。不料聞臻又逗他:“如果你非要我晚上回來一起吃蛋糕,我也不是不能答應。”“誰非要你回來了!”聞小嶼沒好氣扔下一句,轉身進了家門。聞臻無所謂一笑,驅車離開。聞小嶼一回家就忙碌起來。他托家裡的阿姨上午買好菜,換身衣服進廚房戴圍裙,洗菜擇菜,開始準備晚餐。母親這些天為了父親的事情緒低落,聞小嶼看在眼裡,想做些什麼讓母親開心點。正好他會做飯,想著從網上學兩道新菜,等晚上李清回了還可以給她一個驚喜。聞小嶼駕著手機邊看教程邊專心備菜調料,阿姨在一旁給他打下手。他想做份茄子肉條,茄子掏空茄肉,和肉泥攪在一起填入茄條,先蒸再燒,加入調料,蔬果香和肉香入味。聞小嶼忙活一下午,特地選了符合李清口味的菜肴。定做的小蛋糕也送到了家,阿姨把蛋糕放進冰箱,聞小嶼燉了湯,瓦罐在爐子上慢燒著,邊緣溢出香氣。李清下午抽空去見了自家的兄弟姊妹和長輩,近黃昏時坐上回家的車。她正要與聞小嶼打個電話,拿出手機時手機恰巧響起,一看是聞康知打來的。李清接起電話,聞康知在電話那頭說:“媽,生日快樂!”“終於想起我今天過生日啦?”“我才沒忘呢,禮物買好了,晚餐位置也訂好了。”聞康知那邊隱有樂聲,“你最喜歡的翠華餐廳,江景包廂。”李清一愣。她下意識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忽然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康知一起吃飯了。“你這孩子,也不早點說。媽媽今晚……有事。”李清儘量委婉道,“明天我們再一起吃個飯?”電話那頭沉默半晌。聞康知的聲音低了下去,“哦,我想起來了。你應該要和聞小嶼他們一起過生日。”這話戳得李清心下一亂,聞康知又問:“媽,以後你過生日都和他們過了嗎?”李清無奈道:“要麼你就回家,我們一家人一起好好聚……”“我回來做什麼?有誰待見我嗎?”聞康知又氣又委屈,“回來也是看爸爸和哥哥的臉色!算了,你回家和他們聚吧,我一個人吃。”“康知!”聞康知賭氣掛了電話。李清無可奈何,頭疼不已。一想到孩子好久都沒能回家,哭也哭過,鬨也鬨過,丈夫就是不鬆這個口。家裡的大兒子也偏袒得明顯,對康知幾乎不聞不問。她總是在想,都養了二十年,和親生的又有什麼區彆呢。車快抵達家門口,考慮再三,李清給聞小嶼撥出個電話。聞小嶼很快接起來,李清柔聲問:“小寶,蛋糕已經買好了嗎?”聞小嶼答:“買好了。您什麼時候回?”李清心想這都是什麼事,一家人的飯卻要兩頭吃。她心中歎一口氣,小心解釋:“小寶,蛋糕留著明天一起吃好不好?剛才康知打電話來,他已經訂好了晚上的餐廳,我實在不好拒絕。你晚上就和哥哥一起在家吃,行嗎?”電話那頭頓了下,很快聞小嶼答:“好,蛋糕可以放到明天吃,沒關係。”李清鬆了口氣,又和聞小嶼道了歉,這才掛掉電話。車調轉方向,離開家門口。聞小嶼放下手機,看了看麵前餐桌上擺好的菜肴,熱氣騰騰上升。他又拿起手機和聞臻發了個消息。[晚上回來吃嗎?]聞臻回複很快,[不回。你和媽媽吃。]聞小嶼隻好取下圍裙,招呼阿姨坐下吃飯。阿姨疑惑,聞小嶼有些尷尬,“他們晚上都有事,不回來吃飯了。”“這……”聞小嶼笑著說沒事,還給阿姨夾菜。他這次嘗試新菜品挺成功,味道都不錯。可惜兩人的飯量有限,最後還剩一半的菜沒能吃完,聞小嶼本舍不得浪費,但阿姨說隔夜菜不得吃,兩人隻好把剩菜都倒了,一起清理餐桌和廚房。“彆和我媽說我做了飯。”聞小嶼特意叮囑阿姨,“免得媽媽不開心。”阿姨點頭答應了。聞臻沒在飯局上待很久,中途找了個借口走了。他驅車回到家,進門時隻看到阿姨提著兩個塑料袋,正要出門去扔。阿姨看他回得這麼早,有些驚訝:“您吃過飯了麼?”聞臻問:“你們這麼快就吃完了?”阿姨答:“晚餐隻有我和小嶼兩個人,夫人有事沒回。小嶼忙活一下午做飯,我們兩人吃不下多少,隻得都倒了。”聞臻愣一下,皺起了眉。聞小嶼吃完飯後就回了房,戴著耳機寫作業,聞臻回來了都不知道。快九點時,他進浴室洗澡,洗完澡後拿著衣服離開臥室,準備把衣服拿去洗。他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樓下傳來聞臻和媽媽的聲音。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的?聞小嶼正往樓下走,聽了幾句,忽然意識到兩人似乎在爭吵。“……到現在孰輕孰重,您還分不清嗎?”“這種事怎麼能分出輕重?誰都不想被冷落,況且兩人都是孩子……”“所以你就選擇冷落聞小嶼?讓他一個人忙一下午做飯,最後家裡誰都不在?”“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肯定回來——”聞小嶼連忙下樓,就見聞臻和李清在客廳,兩人本壓著聲音,見聞小嶼下樓來,聞臻冷著臉沒再說話,李清馬上調整好表情,愧疚迎上來,“小寶對不起……”聞小嶼怕兩人吵起來,走到李清麵前,“沒關係,不是說好了明天一起吃蛋糕嗎。”李清剛從聞康知那回來,她也是心裡惦記著聞小嶼,沒想到回來後得知小嶼還親手準備了晚餐,結果因家裡沒人,倒了大半。“怎麼沒和媽媽說晚上你親手做了飯?”聞臻在一旁道:“無論他有沒有說,你既然答應了他晚上回來,就不應該出爾反爾。”李清說不出話,聞小嶼皺眉看了聞臻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轉頭安慰李清:“沒關係,以後都可以再做,不是什麼大事。”李清卻怔怔的,半晌低聲開口:“對不起,是媽媽沒做好。”“媽,真沒事,我都沒放在心上……”“可不能因為你不放在心思,就不在意你,對不對?”李清竟是有些傷心了,她苦笑望著聞小嶼,摸摸他的臉,最終沒有說什麼,隻默然上樓去了。兄弟二人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上,聞小嶼轉過頭,與聞臻視線相觸。“你不是說會改變說話方式嗎?”聞小嶼低聲道。聞臻漠然:“我已經很和氣在說話。”“她是我們的媽媽!你對待家人就不能多點耐心嗎?而且這本來就是件小事。”“她已經犯過類似的錯了。”聞臻微微不耐皺眉,“在對待你和聞康知的事情上,她必須分清,否則到最後兩頭都討不到好,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安靜的客廳裡,兄弟二人沉默片刻。聞小嶼認真道:“感情是沒有辦法劃出分水嶺的。而且媽媽這樣做不是為了討好誰,她隻是把我們都當作她愛的孩子。”聞臻冷聲道:“她冷落你,你也不在意是嗎。”“她沒有冷落我!她隻是不知道你不在家,也不知道我做了飯——”“聞小嶼,我不知道為什麼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把自己當個外人。”聞臻說,“無論給你什麼你都不要,想讓你留在身邊你也不願意,一個客人都沒你對我們客氣。”聞小嶼一時氣得咬緊牙關,不吭聲。聞臻克製著火氣,“你說得對,二十年的感情分不清。你一定在胡春燕麵前更自在。”聞小嶼忽然又失了力氣,呆呆站在原地。聞臻安靜站了會兒,轉身上了樓。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聞小嶼疲憊坐在沙發上,靠著沙發背。燈裡隻有他一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