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和小寶回來啦。”李清特地到門口來迎接兄弟二人,親熱牽著聞小嶼進屋。聞家良也在家,正坐在一樓客廳沙發看電視。聞家良招手讓聞小嶼坐到自己身邊,和藹問:“小寶是不是快上台演出了?”“是。”“到時候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會去看你演出,給你加油鼓勁。”“您不方便的話,可以不用去。”聞小嶼說,“飛機要坐兩個小時,看演出的人也多,很累。”一旁李清笑道:“你要是不讓你爸爸去,他才不高興呢。你爸爸念叨好幾天了,說第一次看小寶演出,還請了人專門給你拍照錄像,以後都要留在家裡做寶貝的。”“現場會有人錄像的,不用再專門請人來。”“哎呀,請人來當然是隻拍你一個嘛,我們小寶這麼好看,跳舞又棒,就是要多多拍照。”夫妻二人一左一右圍著聞小嶼,壽星本人聞臻沒有參與對話,獨自逛去了後院的花園。聞小嶼見聞臻走了,這才對父母說:“我給我的養母也買了一張票。”李清和聞家良都是一怔,短暫對視一眼後,聞家良先溫和開口,“也好,小寶第一次上台演出,意義重大,請你的養母來也是應該的。”李清隻好跟著說,“是啊。小寶買的什麼位置的票?要不要幫忙把你的養母換到前排來?”“不用,她也不一定會來。”聞小嶼停頓半晌,還是鼓起勇氣坦白,“我給她買票,是想告訴她這麼多年來她花錢送我學舞,沒有白白浪費。希、希望你們不會介意。”李清忙牽起聞小嶼的手,“我們怎麼會介意?媽媽也希望更多人看到你的才華。”聞家良說:“小寶,你做得很好,做人就應當有情有義。”晚上所有人各自歇下,李清和聞家良並肩靠在床頭交談。李清歎氣,“小寶實在太心軟了,就因為胡春燕送他學舞,他就一直惦記在心裡。那兩個人對他那樣,他也不在意。”聞家良說:“怎麼不在意?小寶知道誰對他有恩,放不下他的養母,也不過是想報答恩情。他畢竟喜歡跳舞,供他做喜歡的事和做其他尋常事比起來,還是不一樣的。你看他對杜曉東的態度就不是這樣。”之前李清和聞小嶼在醫院交談,說如果他不能接受,就撤銷對杜曉東的訴訟。實際李清隻是試探聞小嶼的態度。她想要了解自己的孩子的品性和對是非的判斷能力,而結果也出乎她的意料。家庭的不和與生活的壓迫,都沒有扭曲聞小嶼的性格,這是件令人好奇的事情。聞家的每一個人都想要了解他的過去,但聞小嶼不說也不傾訴,他們隻能等候在一旁,等著小寶慢慢接受他們,敞開心扉。“都這麼久了,小寶還是不親我們。”李清一臉失落,“家良,要麼我們也搬去首都和小寶一塊住吧,你看他和哥哥的關係更好呢。” “小寶本來就獨立,你急吼吼粘著他,他反而要被你嚇跑。”聞家良說,“再說,你去首都和小寶住,康知怎麼辦?”“你還說,康知有一天大半夜跑來我房間,哭著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把我心疼壞了。”李清無奈道,“我看著他長到這麼大,把他當自己孩子養,怎麼可能不要他?想著他也是被你和聞臻嚇壞,你們爺倆真是......”聞家良說,“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接小寶回家,康知也已經成年,萬事都已經要自己做打算。他既然崇拜聞臻,怎麼不學學他哥?我怎麼教的聞臻,就怎麼教的他。聞臻從高中起就什麼事都自己做主,不要我們操心。”“康知身體不好呀,你怎麼能拿他和聞臻比?”“清清,你心疼小孩,我半點沒有意見。但既然是我們家的孩子,無論是聞臻,小寶還是康知,如果他們不做出點事情,即使我不說,外人也會認為他們不過是群草包富少爺。”聞家良平靜道,“你不要怪我,我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我隻想為你和我們的孩子考慮,不想我走了以後,還要你們受委屈。”李清靠向聞家良的肩膀,“你不要說這種讓我傷心的話......”兩人便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周六中午,一家人訂好在一家餐廳吃飯。難得四人聚在一起,李清和聞家良都興致很高,時而聊起聞小嶼的課業,時而說起聞臻。聞家良問聞臻:“聽說你正在和蘇總的小女兒交往?”聞臻答:“隻是在互相認識。”“我可是聽老蘇講蘇筱老提起你呢,她說你幫了她很多,就是兩人都太忙了,沒什麼時間見麵。”四人圍坐一桌,夫妻二人坐一邊,兄弟坐一邊。聞臻摩挲著紅酒杯杯柄,看聞小嶼專心對付麵前的牛排,好像沒有在意他們的對話。“我們接觸時間不長,目前隻是朋友。”聞臻說。李清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蘇筱這個女孩子很好的呀,人家喜歡你,你也難得看中一個,可要主動一些。”聞家良說,“你媽媽說的沒錯,談戀愛的事情總不能耽擱。”聞臻把酒杯移開一些,調整坐姿,“爸,媽,我們不談這個話題。”他這麼說,二人隻好不再提。李清轉而對聞小嶼笑道,“小寶倒是不急的,書還沒念完,還要練舞,談戀愛反倒分心思了。”聞小嶼這才放下刀叉,“嗯”一聲。他麵前的果汁已經喝完,聞臻問:“還想喝點什麼?”“不喝了。”聞小嶼回答,吃完牛排,繼續吃紫薯餅,兩口一個,嘴巴塞得鼓鼓的,很不方便說話。李清還笑說小寶胃口好,吃相可愛。直到一頓飯吃完,兩人也沒多少交流。從餐廳回家後,正好有聞家良的老友找上門來,幾人便一同去了後山的小苑喝茶。聞小嶼呆在自己臥室邊吃鮮切水果邊看排練視頻,過會兒吃完一盤,拿起盤子下樓。他把盤子拿到廚房洗乾淨放回去,出來時正巧聽到門鈴響。他走到玄關拉開門,和門外的聞康知對上視線。聞康知望著他,笑一笑:“好久不見。”他說,“我去朋友家的路上突然想起哥哥今天或許會回家,就開車過來看看。”“我去叫他。”“不用了。”聞康知叫住聞小嶼,“我把禮物放下就走。”他拿出一份禮盒,遞給聞小嶼,“這是我之前淘來的水晶,品相還算不錯,我哥應該不會嫌棄。麻煩你帶給他。”聞小嶼拿著禮盒,側過身子,“先進來吧。”聞康知歎一口氣,流露出傷感的表情,全然不似那天晚上闖到聞小嶼麵前大鬨一番的架勢,“不了,我一出現,你們就不開心。”“沒有人不開心。”“不,我知道你們都不想見我。”聞小嶼麵無表情看著聞康知。出於某些原因,他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回家後還要在爸媽麵前端出沒事的樣子,現在已經有點累。他沒有心思應付聞康知的演戲,看到聞康知的臉,想起他那天晚上盯著聞臻一口一個的“哥哥”,心情變得更差。“那你就彆進來了。”聞小嶼客客氣氣地,把一臉錯愕的聞康知關在了門外。聞小嶼拿著禮盒上樓,敲響聞臻的臥室門。房門打開,聞臻看到門口站的是他,還有些驚訝。“聞康知給你的生日禮物。”聞小嶼把禮盒放進聞臻手裡,“他特地送過來,送完後就走了,沒有進家門。”聞臻接過盒子,聞小嶼轉過身,聞臻見他說完就要走,開口:“聞小嶼。”聞小嶼站住,回過頭。聞臻看著他的眼睛,“我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高興?”“我沒有不高興。”聞臻指出他的問題:“你不想和我說話。”“我在想排練的事情。”聞小嶼垂下眼睛,避開讓他煩惱的視線,“我快演出了,很緊張。”聞臻走近一步。“你不需要緊張。”他說,“我沒有見過比你更適合舞台的人。”聞小嶼一怔,接著耳尖倏忽泛起紅。他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麼,隻感到一點茫然,和被聞臻低聲誇獎的滿心酸甜。“嗯。”聞小嶼無措點點頭,“謝謝。”然後逃一般回到自己的臥室,啪嗒關上門。他們在家度過周末,之後飛回首都。新周一的一整天,二人各自忙碌,卻不約而同在晚上的飯點左右時間回了家。自開始排練舞蹈後,聞小嶼已經很少這麼早回家,聞臻更是從來如此。聞小嶼早一步到家,換衣服,進廚房洗手,慢吞吞洗菜,切肉。沒過多久,大門響起,聞小嶼飛快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聞臻經過客廳。腳步聲靠近廚房,聞臻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今天怎麼回這麼早?”“沒有排練,就回來了。”聞小嶼專心切菜,隨口問,“吃過晚飯了嗎?”“沒有。”“那就一起吃吧。”夜幕降落,廚房亮著暖黃的燈。聞小嶼在料理台前準備晚餐,十五分鐘後聞臻回到廚房,換上一身黑灰的短袖半褲寬鬆休閒,隱隱勾勒出肩背的肌肉線條。他從冰箱拿出一瓶水,擰開喝一口,轉身看到聞小嶼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麵條,放到桌上。麵條雪白細膩,臥一圈青菜、荷包蛋、整齊的火腿切片和瘦肉,麵湯油亮,飄著綠油油的蔥花。聞小嶼做了兩碗長壽麵。聞臻看著眼前的麵條,聞小嶼猜他可能沒想到晚餐會吃這個,便解釋道:“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我的養母都會給我做長壽麵,我覺得......味道還不錯。”“嗯。”聞臻點頭,坐下拿起筷子就吃。聞小嶼坐在他對麵,看他吃得專心,沒有不喜歡的樣子。“味道怎麼樣?”“很好。”兩人對麵而坐,安靜吃這一頓樸素的晚餐。吃完後聞臻也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桌邊等待。聞小嶼看出他的意思,心裡忽然有些想笑。“我把禮物放在遊戲室了。”他說。聞小嶼給聞臻買了一款單機遊戲,叫做《太空遊俠》。遊戲盒子就放在遊戲室的沙發上,聞臻拿起來看,拆開盒子,裡麵有好幾本手冊和一個磁盤。“這是四十年前的遊戲。”聞臻問,“你怎麼買到的?”聞小嶼說,“就在網上買的。”他在一個多月前計劃送聞臻一個遊戲卡帶,並從零開始艱難摸索其中門路。他不是遊戲迷,對什麼樣的單機遊戲值得買一竅不通,每天忙完後就在網上搜索,並數次偷偷跑進聞臻的遊戲房數光碟和卡帶,確認不會和聞臻已經有的遊戲重合,最後看中這款沙盒探索單機遊戲。《太空遊俠》是個很老的遊戲,他怕買到盜版,好不容易在網上找到一個賣家,追著人問了又問,問得賣家叫苦不迭,說這遊戲要是盜版就根本玩不了,還給他拍照看盒子裡全套的指導手冊和遊戲。賣家看他一副遊戲小白的樣子,還說你不會打遊戲的話就不要買這個,買了也不會玩。聞小嶼就去聞臻的遊戲室拍了張照片發過去,說我給我哥買的,我哥喜歡打遊戲。賣家看了照片,第二天就給他發了貨。聞臻取出磁盤,插進電腦,昏暗的遊戲室裡亮起光。聞臻拿過手冊翻看,聞小嶼也好奇拿過一本附贈的遊戲翻開,發現裡麵是純英文,默默放了回去。聞臻仔細看手冊,一邊打開遊戲。遊戲界麵出現一片漆黑的太空,像素白點在屏幕上亂轉,聞臻按鍵盤操縱飛船,遊戲是第一視角,視角亂了幾次後,聞臻的操作便逐漸熟練起來。聞小嶼坐在他旁邊,睜大眼睛看著電腦屏幕裡不斷移動的像素太空景象。他覺得很神奇,問,“聽說這個遊戲很難,你已經會了嗎?”聞臻說,“難你還買回來。”“我覺得你應該很容易上手。”聞小嶼說,“你打遊戲那麼厲害。”聞臻看他一眼。聞小嶼專心看著他操縱飛船飛來飛去,電腦屏幕發出的淡淡藍光時而跳躍,照亮聞小嶼纖長的睫毛。聞臻收回視線。這款八十年代的老遊戲的確磨人。聞臻翻了幾次手冊,又把配套的看了一遍,研究明白遊戲的背景和星係圖,開著飛船在太空裡轉來轉去,總算找到目的空間站。這一通操作下來竟然不知不覺花了一個多小時。打遊戲的時候,聞臻通常心無旁騖。他操縱人物進空間站逛了一圈,和幾個NPC互動,覺得對話內容挺有意思,便轉過頭。看到聞小嶼已經窩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睡著了。他看著昏暗角落裡安靜睡覺的聞小嶼,起身走過去。“聞小嶼。”聞臻叫他。聞小嶼睡得呼吸起伏,半點不應人。他累了,這陣子總是回家就早早入睡,聽司機說坐在車上也是睡覺,到了學校後要叫幾聲才能把人叫起來,醒了後就背起書包,精神十足竄進學校。聞臻拿來毯子給聞小嶼蓋上,睡著的人這才冒出點動靜,莫名其妙皺眉含糊一聲,“不要。”聲音軟啞,不知在說什麼夢話。聞臻低聲問,“不要什麼?”想跟一個熟睡到說夢話的人交流不太可行。可沒有收到回應,聞臻也沒有很快離開。窗外夜色深深,晚風間或撩起半掩的窗簾。月光一路攀沿,落在枕邊。他坐了很久。演出開始前三天,所有演出人員要提前去S市準備彩排。聞小嶼前一天晚上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大早爬起來檢查完畢,提著行李下樓。聞臻和他一起出門,到車邊時說,“路上注意安全。”“嗯。”司機下車來幫他把行李放進後備箱,聞小嶼拉開車門,聞臻抬手按住門,站在聞小嶼麵前。“有任何事情和我打電話。”聞臻說。聞小嶼收回手,點頭,“知道了。”聞臻等他坐進車,關上門,看著車離開。聞小嶼去機場與森冉他們彙合,後一同乘坐飛機前往S市。抵達目的時已是傍晚,一行人到酒店放行李,吃晚飯,各自休整,等待第二天的彩排。聞小嶼和薑河一個房間,兩人在酒店餐廳吃完晚飯後回房,又吃起水果,聞小嶼的手機響一聲,他拿起來看,回複消息。薑河忍不住好奇:“誰啊?”“我哥。”“親哥?”“嗯。”“難怪,下飛機和你打電話的也是他吧?”薑河感歎,“親生的感情就是好,這麼關心你。”聞小嶼想說沒有那麼好,話到了嘴邊又沒有開口,不作聲趴到一邊回複消息。[吃晚飯沒有?][吃了。][晚上不要和同學出門玩太晚,早點睡覺。]聞小嶼翻個身,打字,[我沒有要出門玩,過會兒就睡了。]隔著手機屏幕,兩人的交流才變得順暢些許。聞小嶼發完消息放下手機,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不在聞臻身邊的時候,聞小嶼才能放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仍未能適應如今的生活,以及他身邊的——家人。家人。現實告訴他,他對家人的概念需要有一個顛覆性的認知。有時聞小嶼都覺得自己可笑,多年來被迫習慣了扭曲的生活,如今竟然對新的生活感到不真實和怯意。他甚至連打開自己的心扉都感到困難。也不至於好不容易有一個這樣好的哥哥,卻不能心安理得去索要他的寵愛。全國青年中國舞大賽在S市的中心體育館準時開幕,《花神》排在第六位出場。台下烏泱泱一片觀眾,幕後來往繁忙的工作人員,以及等待上場的舞蹈隊伍。“小嶼去哪裡了!”化妝間裡人聲嘈雜,森冉到處找聞小嶼。高個子的薑河從人群中竄出來,身後牽著手忙腳亂扶裙擺的聞小嶼,“老師,這兒呢。”“小嶼你不要亂跑呀。”聞小嶼把一縷頭發彆到耳朵後麵,手裡握著個紙杯,“我口乾,找水喝去了。”他已換上全裝,一身輕飄的月牙垂紗,裙擺散開,紗麵點綴的細小亮片在燈下熠熠發光。一頭長發及腰,編了細股的麻花用彩繩繞起,流蘇簪隨著小跑的動作輕輕搖晃。他身段好,腰窄腿長,穿一身長裙非常漂亮,又化了粉白秀麗的妝容,乍一眼看真分不清性彆。森冉把他拉到化妝鏡前,“你少喝點水,不然不停跑廁所,好麻煩的。”森冉拿過花型頭飾細心給聞小嶼戴上,聞小嶼杵在原地,咽口水,“老師,我有點緊張。”“緊張什麼呀?你放眼看過去,還有誰比你漂亮?到時候你一站上舞台,那叫一個什麼?那叫——”薑河插嘴:“豔壓群芳!”聞小嶼被逗笑,心情放鬆了點。旁邊又不停有人找他拍照,聞小嶼的注意力被分散,照了一輪下來,手機響起,是李清打來的。“小寶在後台準備得怎麼樣呀?”“都準備好了。”“不要緊張哦,小寶最棒了,比賽一定可以拿第一名!爸爸媽媽都在台下看著你,給你加油鼓勁。”李清和他聊了一會兒,又把手機給聞家良,聞家良簡單鼓勵他幾句,停了片刻,手機那邊一陣輕微的嘈雜,聞臻的聲音響起。“你們是第六個上台?”聞小嶼“嗯”一聲。“待會兒演出的時候記得多對台下那個戴紅帽子的攝影師笑一笑,他是你的專職攝影師。”聞小嶼頓時忍不住笑起來。他拿著手機轉到人少的角落,小聲說,“台下那麼多人,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哪個。”聞臻忽然問:“你很緊張?”聞小嶼一愣,下意識清嗓子:“沒有,現在好些了。”“要見麵嗎。”聞小嶼握著手機傻站在角落,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不行,你進不來後台的。”“如果你需要。”聞臻說,“我隨時過來。”十五分鐘後,聞小嶼悄悄穿過人群往化妝間門口走,森冉眼尖逮住他:“小嶼,又跑哪裡去?”聞小嶼忙答:“我去廁所。”“就知道你要跑廁所,讓你少喝點水!”“知道了。”聞小嶼心虛,“我馬上就回。”說完一路跑了出去,裙擺在門邊飄開一道弧。聞臻離開觀演廳,從大廳上到二樓,往後台方向去。不遠處拉著條攔線,豎個牌子,寫“演出後台,閒人免進”。臨近出口的走廊沒什麼人,隻有一個保安晃來晃去,偶爾有工作人員經過。一顆腦袋從拐角探出來,左右看看,接著聞小嶼從拐角出來,提著裙擺沿走廊往外走。保安看見他,招呼一聲,“唉,小姑娘到哪裡去?”聞小嶼尷尬不已,不知道該不該在這時候開口表示自己的男性身份,這時他冷不丁被握住手腕,身後響起聲音:“我和他說幾句話就走。”餐廳很大,亮著燈,此時空無一人。聞小嶼頭發上的流蘇簪晃得輕響,他站在門邊,低頭整理袖子,不知怎麼,不敢抬頭看人。“誰買的裙子?”聞臻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森老師讓人定做的。”“剛才打電話聽你的聲音,好像很緊張。”“隻是有一點而已。”“你這麼上鏡,還要怯場?”聞小嶼霎時紅了臉,覺得聞臻有時候的說話方式真的很奇怪,“舞蹈大賽,觀眾又不是看你漂不漂亮,是看你跳得好不好。”“這次沒跳好也沒關係。”聞臻說,“你任何時候想演出,我都給你安排舞台。”聞小嶼好氣又好笑:“哪有你這麼安慰人的。”“我沒有安慰你。”聞小嶼抬起頭,看到聞臻認真的表情。聞臻沒有和他開玩笑,竟是真的要準備這麼做。他覺得不可思議,又有一點不願道出的小小開心,沉默半晌,才說,“我知道了......謝謝你。”聞臻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餐廳的燈明亮溫暖,在聞小嶼的垂紗裙上落下萬千星點光芒,柔順黑發披在背後,耳邊清新的花飾襯得他的臉龐鮮豔可愛。一截白頸側邊生著枚吻痕狀的胎記,唇上點了淡紅的唇釉,白膚由裡到外透出潤澤。沒有他人的餐廳角落,靜謐烘托起熱。聞小嶼有了些許臨上台前的緊張,催促聞臻:“你快點回去吧,我也回去做準備了。”說完也不等聞臻回應,牽起裙子轉身離開餐廳,飛快跑了。舞台燈光暗下。“接下來有請我們的第六支隊伍——由著名舞蹈演員、舞蹈表演藝術家、教育家森冉老師編舞、由來自首都舞蹈學院的優秀學子共同演繹的中國浪漫古典舞——《花神》,有請!”啪一聲,聚光燈亮起。背景樂模擬花鳥蟲鳴與林間溪澗的聲音奏響,村民在山野田地之間勞作。大自然青山綠水,萬靈共生,在人們的簇擁下,森林誕生花神。聚光燈打在聞小嶼的身上。他一襲輕紗如夢,在花叢中優雅起身。神靈好奇這繁華的人間世界,舞姿柔美,生動,顧盼生風。村民喜愛花神,邀請花神與他們共舞,在歡慶的人群之中,花神遇到一名年輕英俊的男子。兩人互相吸引,靠近,萌生愛意,聞小嶼和薑河進入舞台中央,群舞退去,一段浪漫的雙人舞展開。台下李清激動地手掌合十:“哎呀,我們小寶真好看呀,跳起來這麼美,真像個仙女!”黑暗之中,聞臻坐在靠座上,看著舞台上的聞小嶼。李清無意回過頭,奇怪問:“聞臻,你怎麼麵無表情的?小寶跳得不好看嗎?”隨著悠揚靈動的音樂鼓點,飄然裙擺折射萬千舞台光點,隨聞小嶼旋轉的動作散開。薑河接住他的腰,聞小嶼摟上他的肩抬手下腰,燈光打上他溫潤的下顎,一瞬亮得驚人。下一刻聞小嶼忽地起身,被薑河握住腰抱起懸空,長裙輕紗飛揚,故事中的戀人互相對視,聞小嶼望向薑河的目光親密無間。聞臻調整坐姿,回答:“他跳得很好。”花神與青年陷入愛情,然而好景不長,戰亂打破了這片桃花源的安寧,青年被充軍,花神苦等青年不歸,毅然離開山林前去尋找自己的愛人。花神來到一片荒蕪的戰場,最終隻找到青年戰死的身軀。音樂轉入哀曲,混合帶有憤怒和痛苦之情的強烈鼓點,花神要獻出自己神靈的生命換回青年的性命,巨大熒屏之上流雲呼嘯,黃沙漫天,無數戰士與折斷的兵戈被掩埋大地,花神在悲歌中死去,青年緩緩醒來,演出收尾,劇情結束。台下掌聲不斷,李清更是激動得站起來鼓掌。舞蹈演員們在舞台上站成一排,朝下鞠躬,聞小嶼個子不高,站在一排人中間。十多分鐘的舞蹈,他幾乎繃著神經從頭跳到尾,這會兒累得臉紅喘息,還得手忙腳亂整理頭發。下台的時候薑河還在他旁邊樂,順手也幫他理理頭發。燈光再次暗下來。李清高興和聞家良討論半天聞小嶼的舞,然後轉過頭也想和聞臻說幾句,卻冷不丁發現旁邊座位不知何時空了。“唉,聞臻去哪了?”演出結束後,《花神》眾望所歸拿了大賽第一名,一班子年輕人上台領獎、合照,之後觀眾也漸漸開始散去。聞小嶼站在舞台上,往觀眾席的方向看了看,想知道胡春燕來了沒有。可惜當他搜尋到位置的時候,卻發現座位上並沒有人。聞小嶼沒有太多失落,他猜到胡春燕不會來。第一次參與大型舞台演出就拿到這樣的名次,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刻意去向養母證明能力。在聚光燈下跳了一場淋漓儘致的舞,他有一種類似解脫的感覺,像從一場漫長的繭封中破開,所有掙紮和咬牙堅持終於有所回報。聞小嶼和同學從舞台離開,路上又遇到不少人請求合影。旁邊薑河左看右看,忽然開心招手:“心哥,這兒呢。”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穿過人群過來,薑河笑著把人牽過來,“給你介紹一下,他就是我們小花仙聞小嶼。”女孩叫做沈孟心,薑河的女朋友,與薑河同一年級,學習芭蕾舞專業。沈孟心穿一身大棉襖,休閒褂子,與聞小嶼打過招呼,誠懇詢問,“請問能看在老薑的麵子上和我合個影嗎?我怕你出名以後我就再沒機會了。”“當然可以。”薑河和沈孟心一左一右挨著聞小嶼拍照,拍完後,聞小嶼回去化妝間,他早摘了假發,這會兒再卸妝,換下衣服,套上衛衣和牛仔褲,背起書包挎著棉襖出門。森冉過來找他,“小嶼,有電視台想采訪你,你去不去?”“我不去。”聞小嶼說。他覺得自己現在還不至於到接受媒體采訪的程度。“那待會兒咱們一起聚個餐,老師請客!”所有人歡呼,聞小嶼接到李清電話,對眾人說自己過會兒就回來,拿著電話離開後台,下樓去了大廳。李清和聞家良正在大廳門口等他,身後停著一輛車,半天不見人影的聞臻也站在一旁。聞小嶼走過去的時候,聞到聞臻身上一陣淡淡的煙味。聞小嶼看聞臻一眼。夜色下,體育館前燈影輝煌,聞臻麵容沉靜,沒有看他,不知在想些什麼。聞家良在聞小嶼的節目結束後就提前退場,在車裡坐著休息,這會兒精神還不錯,笑著說:“看來小嶼呀,和媽媽一樣,天生就是要站在舞台上的。咱們家以後就有兩位大藝術家了,了不起。”李清高高興興牽著聞小嶼:“小嶼是不是要和老師同學一起聚餐?玩得開心哦。”聞小嶼的臉頰紅撲撲的,套著件鬆軟的大棉襖,像顆蘋果。他“嗯”一聲,抿著嘴角,顯然也很開心的模樣。這場演出結束後,寒假也即將來臨。學校的計劃是讓森冉和老師們先把學生帶回學校,再讓學生各回各家。李清問聞小嶼可不可以提前和他們先直接回家,免得又要往首都再飛一趟。一直沉默不語的聞臻這才開口:“他學校還有事,到時候和我一起回。”李清隻好答應下來,與聞小嶼聊過一陣,叮囑他監督哥哥早點一起回家,之後扶著聞家良進車。車邊剩聞臻和聞小嶼。聞臻說,“我今晚先回首都。不要玩得太晚,早點回酒店。”聞小嶼點頭,聞臻又加一句:“回酒店以後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了。”聞小嶼答應著,抬起頭,看一眼聞臻,還是忍不住問,“剛才你怎麼不在台下麵?”聞臻垂眸看著他,答:“我在外麵抽煙。”抽煙?是有什麼心事嗎?看他的演出,為什麼還要想著彆的心事。聞小嶼胡思亂想間聽見聞臻開口,回過神來。聞臻說,“恭喜你,第一名。”聞小嶼的心情又轉個彎揚起來,他等來等去,不過就是等這幾個字。他故作矜持點頭,“是我們團隊第一名,不是我一個人。”“你是。”聞小嶼一怔,聽聞臻低聲又重複一遍:“你是第一。”“小嶼來啦。”一群人在側門大巴邊說說笑笑,聞小嶼背著書包跑過去,森冉吆喝一聲:“走囉,先回酒店,再去吃大餐!”薑河和沈孟心暫時道彆,沈孟心要去參加她那邊的聚會。他蹦上車,找到聞小嶼旁邊的空位坐下來,一看聞小嶼,“喲,紅光滿麵啊。”聞小嶼抬手擋住自己緋紅的臉,沒什麼氣勢瞪薑河一眼:“你還滿麵春風呢。”薑河裝模作樣歎氣,“煩著呢,馬上就到孟心生日了,真不知道送些什麼好。”他從地上提起自己書包,拉開拉鏈,從裡頭一下翻出好幾個巴掌大的便箋本,花裡胡哨的捧在手心,“我打算畫那種定格小人,畫滿一個本子連成定格動畫。就畫我單膝跪地,給她送一個生日蛋糕,怎麼樣?”聞小嶼沒想到他花樣還挺多,“......嗯,很可愛。”“幫哥看看,哪個本子好看點,我是真不會挑了。”“我怎麼知道,你要看孟心學姐喜歡什麼風格的。”“她喜歡那種可愛風。”“那就這個粉色的,或者這個貓貓頭的。”聞小嶼胡亂指,他也根本不會挑。兩人琢磨半天,薑河終於選定一個便箋本,收進書包放好,然後把剩下的擺到聞小嶼麵前,“你拿一個走吧,剩下這些我也用不著了。”聞小嶼無言,隻好隨手拿走一個夏日海風圖案的活頁便箋本,薑河把其餘的分給了旁邊一圈人。聞小嶼坐在窗邊,捏著便箋本,指腹輕輕摩挲封麵紙殼突起的圖案紋理。他沒有談過戀愛,從前也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從小到大隻專心練舞,連努力念書都是為了以後考上自己目標的舞蹈學院。人家小孩的青春期煩惱多種多樣,他的煩惱隻來源於自己的家庭。聞小嶼鮮少關注外界,大學以前都是獨來獨往,就算隱隱聽聞有人傳言他端架子,不合群,和某某人談戀愛種種,這些話也全都沒能過他的腦子。他都是懵懂以為在說彆人的事情,很快就丟到腦後了。直到此時此刻,聞小嶼才發自內心羨慕起彆人的愛情來。聚餐結束後,聞小嶼回到酒店房間,和聞臻打過電話,洗完澡,坐在床邊。薑河去外麵和女朋友打電話,花神群裡十分熱鬨,聞小嶼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到一邊。他滑到枕頭下麵躺著,幾分鐘後把自己書包夠過來,拿出薑河送自己的那本便箋,拿出一支筆,趴在枕頭上,翻開便箋本的第一頁,寫字。[哥說我是第一。]他寫完這句話,看了一會兒。隨後啪一下合上便箋,額頭抵在封麵上。聞小嶼發現僅僅是逃避,尚不能消減他矛盾的情感。他像個小學生一樣,拿著一個彆人隨手送來的小本子,費勁想到這樣一個幼稚的方法來緩解情緒。就像每當他想靠近溫暖,卻又遲疑地停駐不前。他把便箋本收進書包最裡麵的夾層,拉好拉鏈,書包外層的拉鏈也嚴嚴實實封起來。從S市回首都後,寒假來臨,聞小嶼在家好好休息了幾天,沒有再高強度練舞,但依舊早起早睡,吃好喝好,跑步鍛煉。聞臻在隔壁省出差,已經一個多星期不在家,兩人極少聯係。聞小嶼一個人在家,依然每天要往學校跑。寒假結束後學校有一場彙演,班上也要求交出一份小組作業,聞小嶼天天和同學一起扒劇目,半點不比上課的時候閒。寒潮席卷首都,氣溫驟降。首都乾冷,風刮起來得像鬼嘯,聞小嶼在家裡的練舞房練完基本功,冒著一身汗坐在沙發上喝水,看窗外寒風瑟瑟,玻璃窗紋絲不動。他接到薑河打來的電話,詢問他還在不在首都。“你要是還沒回家的話,有空要不來我家玩玩唄,我爸媽看了那次演出以後都可好奇你了,特想見識見識你。”薑河是首都土著,每次一放假,女朋友和小夥伴們都各自回老家了,他就無聊得到處找人玩。聞小嶼一看時間還早,一個人在家呆久了也憋悶,在薑河幾番遊說下,答應出門。他就在練舞房的浴室簡單洗了個澡,穿上舒服寬鬆的舊衛衣和牛仔褲,隨便拿一件長過膝蓋的大棉襖套上,戴上口罩,揣著手機和鑰匙下樓。他剛出樓道,就見一輛熟悉的黑車在門口停下。聞臻從車上下來,一身深色大衣更襯高大挺拔。兩人碰麵,聞小嶼沒想到聞臻這個時候出差回家,有些驚訝拉下口罩。聞臻見他一副外出打扮,皺眉:“去哪?”聞小嶼回答:“我和同學出去玩。”“和誰。”“薑河。”聞小嶼解釋,“就是那次演出的時候和我搭檔的學長。”聞臻站在他麵前,高大身形一動不動,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外麵風很大。”他表情嚴肅,讓聞小嶼很是有些緊張,忍不住往旁邊移開兩步,“沒關係,我去他家裡。”聞臻漠然看著他:“你們關係很好?”“還不錯。”聞小嶼自認為比起其他人,他和薑河的相處相對更融洽,畢竟學長性格開朗,是個非常好相與的人。但聞臻問得有點多,他雖不知怎麼回事,還是解釋道:“是他爸爸媽媽想見我。”一陣難言的沉默。聞小嶼見聞臻不動,可他自己快呆不住了,隻好先開口:“那我走了。”“天天往外跑,把家裡當賓館了?聞小嶼一下愣住,“你在說什麼?”兩人具是僵硬,聞小嶼氣道,“我還知道每天回家睡覺,你呢?一個月有二十天都不在家!”他發了通脾氣,大步繞開聞臻,離開了小區。留下聞臻一個人站在原地。司機這才打開車門,小心從車裡出來,“聞總,您的東西。”司機手裡提著兩盒新鮮糕點,那是聞臻在從機場回來路上特地拐去一家糕點店買的。司機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才等到老板沉默接過盒子,提在手裡進了樓。聞小嶼從薑河家回來時已是晚上。薑河的爸爸媽媽熱情好客,拉著他東拉西扯一番,之後薑河和聞小嶼自己去玩。兩人還聊起租房的事,聞小嶼想租的那套青年公寓在寒假結束之前暫時沒空房,這還是薑河拖了熟人去問才說可以租,於是聞小嶼乾脆先加上房東聯係方式,確定一番後預訂了下來。臨走前,聞小嶼被塞了一盒薑河媽媽親手做的抹茶凍,據薑河和薑叔叔天花亂墜描述一番,已經好吃到可以納入舌尖上的中國美食名品。聞小嶼提著抹茶凍回到家,打開門,家裡一片漆黑。他以為聞臻不在家,開燈後卻見玄關門口一雙熟悉的皮鞋。他輕手輕腳走進屋,見書房門開著,遊戲室門緊閉,就知道聞臻在裡麵打遊戲。聞小嶼進廚房倒水喝,看到中島桌上放著兩盒糕點。他拿出來看,一盒淡奶油切片,一盒藍莓醬。聞臻不愛吃甜,這兩份小零食顯然是為他買的。聞小嶼捧著盒子,看到盒子外麵的店名標識,店全市隻有幾家,最好吃的在他的學校附近,之前他在家裡提過一次,這次聞臻就從機場繞路到他的學校,買了兩份回來。他感到自己陷入分裂。聞臻漠然的時候,他冷得近乎瑟縮;可聞臻流露一點溫情,他又萬分難熬。聞小嶼竭力想心安理得接受聞臻的關心,不想自己手不是手腳不是腳,還在聞臻麵前喜怒無常。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聞臻工作繁忙,還想著給自己買糕點回來,他卻對聞臻發脾氣。聞小嶼洗過澡,換上短袖短褲,抱著糕點和抹茶凍,磨蹭到遊戲室門口。房間隔音太好,他半點偷聽不到裡麵的聲響。走廊隻開著兩排點燈,光線昏暗。聞小嶼在門前徘徊,之後鼓起勇氣,抬手敲了敲門。“哥。”聞小嶼小聲喚。沒過一會兒,門從裡麵打開。房間裡一片深藍光影,聞臻站在門口,看著他。“學長的媽媽做的抹茶凍,很好吃。”聞小嶼捧起盒子,不自在問:“你要不要嘗一嘗?”聞臻鬆開門把手轉身,聞小嶼跟過去坐下,從旁邊拖來小桌子,把糕點和抹茶凍都放在桌上。他的頭發還有一點濕,水珠時而滑進衣領。聞臻在玩太空遊俠。他穿一件寬鬆的黑色無帽衫,睡褲,光著腳踩在地毯上,懶懶靠著沙發,長腿橫在聞小嶼麵前。“玩得開心嗎。”聞臻開口。昏暗中,電腦屏幕上的遊戲響著背景樂,聞臻沒有看他,側臉在深藍的電子光線中顯得英俊挺拔,線條冷峻。聞小嶼喜歡聞臻在家裡時休閒的裝扮,讓他看起來減少了冷酷和距離感,像個更容易接近的、帥氣的大哥哥。“還好。”聞小嶼收回視線,把盒子都拿出來拆開,淡淡的甜味漫延。“這個不是甜的,有一點苦。”聞小嶼把抹茶凍遞給聞臻,還有一個小勺,自己吃起淡奶油切片。聞臻拿著勺,半晌沒有動。他忽然開口:“自己一個人在家覺得孤單?”“我沒有。”聞小嶼立刻否認。聞臻說話有時候直接得令人難以接受,尤其讓聞小嶼感到麵熱,“我隻是說氣話,對不起。”他埋頭吃切片,心不在焉地,嘴角沾了一點淡奶油都不知道。聞臻看著他,從裝蛋糕的袋子裡拿出餐巾紙遞給他。“你的舞蹈生涯剛進入正篇,建議你這個時候不要把精力浪費在戀愛上。”聞臻說。聞小嶼睜大眼睛怔愣,停下擦嘴的動作,他都氣笑了,“我沒有在談戀愛!”他叉一塊切片吃進嘴裡,吃半天還是覺得心裡憋得很,指責回去:“你自己還不是談戀愛,憑什麼管我?”聞臻兩口吃完一個抹茶凍,聞言平靜道:“我和你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聞小嶼剛想問,自己反應過來。“你要結婚,是嗎。”昏暗的房間裡,聞小嶼小聲喃喃,“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機械的遊戲背景樂在兩人的沉默之間滴滴答答地響,聞臻的臉龐隱於陰影,聞小嶼隻聽到他低緩的聲音,“笨得很。”聞小嶼不滿看著聞臻,聞臻卻隻是一笑。“回你的房間去。”聞臻的聲音很低,“以後不要再不吹頭發就跑進來。”房門哢噠一聲,關在身後。聞小嶼抱著吃完的糕點盒子站在走廊上,低頭檢視自己全身,摸摸自己乾淨的頭發。年前一個星期,在李清的三請四催下,聞臻終於暫時結束手頭事宜,帶著聞小嶼坐飛機回家。兩人到家時,李清特地來迎,還問聞臻:“今年沒打算帶蘇筱到家裡呀?”聞臻說:“沒到那個地步。”李清見大兒子冷淡,隻好識趣不去問,轉而去找小兒子說話,“你看你哥哥,總是板著臉。在首都的時候他有沒有對你不好?”聞小嶼老實回答:“沒有。”他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小聲問李清:“那位蘇小姐,是他的結婚對象嗎?”“誰知道呢,你爸爸之前不是催哥哥嘛,他可能也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畢竟都三十......”話還沒說完,聞臻把聞小嶼從母親拉開,帶到樓梯邊,“回房間收拾行李去。”聞小嶼隻好終止這短暫的對話,拎著行李上樓回房。樓下在準備晚餐,聞小嶼拿出數據線給手機充電,打開手機看到森冉老師發給他的消息。挺長一段話,他仔細看半天,才得知《花神》演出反響非常好,首都電視台想趁著熱度邀請他們給《花神》拍攝一段宣傳視頻,拍攝時間越早越好,策劃組那邊的希望是在年初五以後就可以開拍。聞小嶼答應下來,森冉與他聊了幾句,之後讓他等安排,就忙去了。聞小嶼呆了一會兒,迅速翻出平板電腦打開瀏覽器搜索,看到關鍵詞下彈出數百條和《花神》有關的信息。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許多討論貼裡,人們都在問這個跳花神的男生是誰。自己演出時的視頻片段也被放到網上,有從舞台錄像中截取的,也有個人拍攝的,他甚至搜到一位知名的青年舞蹈藝術家評價自己,形容花神的舞蹈為“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力透而勁柔,厚積薄發。”不愛玩社交網絡、不關心新聞媒體、隻拿電子產品悶頭看電影和電視劇的聞小嶼眼睛發亮,抱著平板電腦看得臉頰紅撲,這一翻就是一個小時。聞臻上樓來敲門:“聞小嶼,吃飯了。”門嘩一下打開,聞小嶼一手拿著平板,一手牽過他,“哥,你快來看。”他拽著聞臻把人拉進房,坐在床邊給他看平板上正在播放的《花神》舞蹈視頻,“這個視頻有一百多萬播放量!網上有好多人看我們演出。”聞臻說:“你現在才知道?”聞小嶼“啊”一聲。聞臻有些無言,“你同學沒和你說起過?”聞小嶼和班上的人至今不熟,要說朋友,勉強隻有薑河一個。每次和班上同學排練的時候,聞小嶼都是專心練習,隻討論節目,練習時間一到就走,從不留下來參加聚會,閒話更是不多說。聞小嶼不知道的是,學校早已有他高冷目中無人的傳言,說他背景關係硬,才大二就被森冉挑去做主角,一個女性角色非要他這個男的來跳,甚至有人說他是森冉的親侄子才會得到如此待遇。他遠離人群,不關心周圍,加之學校裡離他近的森冉和薑河對八卦流言同樣不感興趣,也是特意不去和他提起,這些話就沒有到聞小嶼的麵前。聞小嶼這才想起來,難怪那天他去薑河家裡玩,薑河一邊玩手機一邊說“咱們現在可是大名人了,以後去學校都得悠著點,彆被人要簽名”。那會兒他聽了這話也以為是薑河又在隨口逗樂,壓根沒往心裡去。“你們都知道了嗎?”聞小嶼的反射弧終於落地,問聞臻。那場大賽演出在網絡平台上進行同步直播,第二天《花神》的舞蹈視頻片段點擊量就超過二十萬,所有人都在問那個跳花神的女生是誰。後來知道女生竟然是男生,熱度又攀升一大截,到處有人求聞小嶼的照片、背景和過往舞蹈視頻,內行人評他功力,外行人看他美貌,總之都沒閒下。聞臻和聞家良早有預料,沒有讓聞小嶼的半點個人信息流到網上,全方位嚴禁他被互聯網和陌生人騷擾,為此聞臻成立了一個專業團隊。他知道聞小嶼總要出名,未來也會大放異彩,這個團隊從此會陪伴在他的身後,守著他一起成長。誰知主角這麼多天來竟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半點也不知情。聞臻這才想明白一點,或許正是這種奇妙的特質,才讓聞小嶼時隔二十年回到屬於他的世界時,沒有一絲違和之處。“嗯。”聞臻簡潔回答。聞小嶼興致勃勃,“怎麼沒人告訴我?”“以後這種事對你來說就是家常便飯。”聞臻說,“你要習慣自己在第一的位置,接受所有人的矚目。”聞小嶼的興奮勁停住。他沒想到聞臻會給自己這樣的評價,一時都有些無措,“我還沒有你說的那麼優秀。”“總有一天你會。”聞臻平靜,沉穩,沒有多餘的話語,隻是陳述事實,“你想要的一切,往後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