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府。“滾!”蕭平關臉色鐵青,頗有幾分狼狽,歇斯底裡吼道:“再敢拿這些東西到我跟前,就等死吧!”家仆手忙腳亂躲著少主子扔擲的物什,額間嚇得沁出冷汗,屁滾尿流地抱起元月坊新送來的衣服退了出去。一邊低聲咒罵,一個廢人裝什麼裝!將家仆的小動作儘收眼底,蕭平關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條件反射去拿桌邊的繡春刀。寒光一閃,家仆又不是缺心眼,背後濕透了,像被惡鬼追一般破門而出,生怕下一秒就頭點地。其實,蕭平關這麼生氣,原因無他,今早下人送了的新衣全沒有左袖。血淋淋地提醒他失去左臂的事實!加之,京都世家子弟紛紛看熱鬨般打著關心蕭世子身體的幌子,來明裡暗裡挖苦嘲諷他。向來隻是他人口中蘭芝玉樹存在,受人豔羨的蕭平關怎麼受得了!內心浮躁地要燒起來,蕭平關咬牙,乾脆抬腳踏出房門。兩柄交錯的劍柄立馬橫在他麵前,侍衛麵無表情道:“少主子,老爺有令,您不能踏出房門半步。”蕭平關眼眸冷如寒冰,聲音低沉,“讓開!”劍柄紋絲不動,侍衛公事公辦地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本就心裡窩火,如今無異於火上澆油。“滾開!”蕭平關直接抽刀,冷兵器碰撞聲清脆,刀刃相觸跳動火花。兩位侍衛後退一步,接下淩厲一擊,並未出手相攻。“少主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言外之意,您要是有什麼怨言找老爺說去,何必難為下人。正在氣頭上的蕭平關可不管不顧,回身又是一刀,破空而出,冷冽帶風。鏘鏘一聲,用了十成十的勁兒。四飛的刀風掃過院中樹叉,未幾,枝椏折斷落地。侍衛們對視一眼,一改隻防不進攻的姿態。你來我往間,二對一。一時,素來無往不利的蕭平關竟然落了下風。他心中錯愕,要知道他之前可能以一敵十。分神間,蕭平關不習慣缺失左臂而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差點摔坐在地。侍衛連忙將刀放地,請罪,“小的衝撞少主子,還請恕罪。”蕭平關愣愣而視,無暇管他們,恍然若失地看了眼空空****的左臂。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意識到,他已經殘廢了。侍衛們麵上忐忑,心底卻沒多慌張,英國公近日將蕭平關當作棄子的態度越來越明確。兩人見他神情變來變去,像調色盤一般,也沒心情自討沒趣。自動往外走了幾步,將看守範圍從房間擴大到宅院。可本想出屋舞劍宣泄的蕭平關卻沒了興致。他略顯呆滯望向一旁雪地中枯落的樹葉,若有所思。昔日在校場受萬人敬仰的場景時候曆曆在目。 耳畔還殘留歡呼鼓舞聲,麵前是不堪一擊的對手,掌間流轉運氣遊刃有餘。忽而,一陣寒風掃尾刮過,隱隱約約能感覺到裹雜雪意的寒氣繞過了厚厚的袍子,纏上他的左臂的創口。蕭平關打了一個寒顫,美好記憶破碎,思緒被迫拉回現實。他抬手握住覆了層冰霜的繡春刀,帶著恨意狠狠擲遠。啪嗒一聲。泛著冷寒光的程亮刀刃深陷入碗口粗細的樹身,槐樹隱隱有搖搖欲墜之勢。蕭平關長眸微斂,獨自摩挲指腹老繭。徒然,一道嬌俏又說不出詭異的聲音鑽入耳膜。“蕭哥哥,落差很大吧。”不知是不是由於直白的冒犯之語。蕭平關臉上浮現不耐厭惡,微微側身回頭,“你怎麼又來了?”隻見林楚楚銀白的長發披在墨色的衣袍上,襯著雪色的脖頸和小臉,是極致的黑與白,輔以嫣紅的唇珠點綴,明明應該是令人驚豔的純真昳麗,卻因眉間化不開的戾氣以及消瘦到極致的臉頰,顯得詭異扭曲。他微微震驚,雖知道父親用藥催熟林楚楚腹中孩子,母體營養會急速流逝,但也沒想過林楚楚竟會一夜白發。林楚楚似乎很滿意蕭平關此刻的表情,勾唇一笑,帶著些許詭譎。她支開侍女丫鬟來這兒前,特有梳妝打扮一番,雪白的脂粉遮掩了枯瘦泛黃的臉龐,豔麗的胭脂覆蓋了無色可怖的唇瓣。明明對蕭平關斷了那一分不該有的念想,但習慣使然,林楚楚鬼使神差不願他瞧見自己落魄模樣。“我是來幫蕭哥哥的。”扭捏做作的叫聲黏糊糊的,又齁甜又委屈,配上她一副淡然自得的作態,讓蕭平關生疑。他冷笑一聲,“幫我?”林楚楚眼眸微垂,袖中手攥緊,麻木的心又抽疼一下。“怎麼幫我?林楚楚,你還是先救救自己吧。”蕭平關視線若有所指地落在她高挺的腹部。已經是隨時會臨產的大小。如此事不關己的論調語氣徹底激怒了林楚楚。她臉色泛白,雙眸染上赤紅,歇斯底裡道:“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你的血脈!”“需要我提醒你一下,這個孩子是靠什麼齷齪下作的手段產生的嗎?”蕭平關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譏,眼眸中沒有半點溫情。“齷齪下作?”林楚楚踉蹌一步,嘲弄一笑重複道,瘦小纖細到病態的身子仿佛撐不起高隆的孕肚。鵝毛般飄落的雪花四落,單薄的背影印在空曠雪地之上,憑空添了一抹淒涼。蕭平關沒有半點動容。若不是林楚楚在中間橫著,說不定他早就和瑤光公主做了神仙眷侶。往日她對自己的哄騙洗腦,蕭平關可還記著!就在他以為林楚楚又要犯失心瘋時,便準備起身回房,眼不見為淨。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平靜得不正常的聲音傳來。“過往我不再計較,蕭哥哥,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有底氣說能幫你嗎?”這一聲蕭哥哥早沒有眷戀深情,反倒有一分自嘲譏笑。蕭平關腳步頓住,回頭道:“不感興趣。”“等等!”林楚楚見他走得決絕,一下慌了神,嗓音提高,顯得尖銳刺耳,“蕭平關!你可想清楚,你以為憑著殘廢的身軀,還能過上原本舒心的生活?”她話還沒說完,一道淩厲的風襲來,下一秒天旋地轉,清醒時林楚楚脆弱的頸脖卡在蕭平關鐵掌之下。臉缺氧漲得通紅,白皙纖細脖子不明顯的筋脈掐得浮現。林楚楚眼前冷峻英俊卻麵無表情的臉逐漸模糊,她咳嗽著奮力扒拉男人的手。就在她感覺自己必死無疑時,力道一鬆。“咳咳……”蕭平關視線不帶一絲溫度,仿佛融入寒冬。“我希望你記住,即使我少了一隻手,想殺你也如同碾壓死一隻小小螻蟻。”林楚楚跪坐在冰冷的青石磚上,驚魂未定地握著脖子,胸口劇烈起伏,奢侈地呼吸空氣。喉間竟冒出絲絲甜腥味,可見蕭平關絲毫沒手下留情。她低下眼簾,冷得不能再冷的心徹底失去溫度。“如果說,我有法子讓你接好手臂呢?”冷不丁說的一句話再度讓蕭平關停下步伐。他狐疑轉身,“什麼意思?”林楚楚平複呼吸節奏,陰影下嘴角勾起不詳的弧度。魚兒上鉤了。似乎有意吊人胃口,林楚楚沒有立馬回答,反而慢悠悠地整理裙擺,與方才撕心裂肺的瘋態截然不同。蕭平關不悅冷下臉,卻沒拂袖而去。感覺這架勢端到位了,林楚楚才幽幽道:“你可知白雲司如此肆無忌憚逼宮稱帝,籠絡權臣,底牌是什麼?”蕭平關壓住不耐,挑眉而視。“他得了一種聖藥,可生死人、肉白骨。”林楚楚怕人不信,繼續道:“淮陽城的怪事便是試藥的結果。當然,我們所見的怪物全是意誌不堅定成為瑕疵品的人。”“你也見過,那些瑕疵品的戰鬥力和愈合力,全然拜聖藥所賜,不過這些人沒福氣享受,負麵作用占了上風。”林楚楚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蕭平關一時有些動搖。或者說,他更加願意相信世間真的存在讓自己康複的聖藥,而故意忽略不合理的地方。林楚楚見他久久未言,心底不免七上八下,沒有全然的把握讓蕭平關信她胡謅的話。氣氛沉默壓抑,呼嘯的北風更加刺骨。半響,各方麵因素驅使下,蕭平關啞聲打破詭異的局麵。“你有法子拿到聖藥?”“自然。”林楚楚淺笑,指尖不安地滑.撫手背,心跳加快。是非成敗在此一舉。蕭平關自顧想其他事情,沒注意到她奇怪的神態。“你要我拿什麼換?”他再度開口,談判的語氣冰冷機械。此言一出,林楚楚強壓內心激動,她要什麼回報啊,現在她巴不得雙手奉上!“這,以後再說。”害怕蕭平關提防心再起,她回得模棱兩可。在他探究的眼光下,林楚楚手微不可察顫抖,取出事先備好的藥丸,“一粒混水服下。”蕭平關接過,料想此人沒有毒害他的動機,猶豫片刻,直接混著雪水吞下。目不轉睛盯著男人滾動的喉結,林楚楚壓製不住內心的複雜情愫,大腦一瞬間混沌,雙目漫散間放空。她不確定此刻的感覺。但她知道,自己的命大抵是保下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生恨(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