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北幾乎立刻就得出了結論，這個女人並不知道她男人在家鄉有孩子。聯想到蘇誌高這種心急火燎想趕跑她的行為，蘇北北唇畔的笑容變得有些微妙起來。蘇誌高想說什麼，卻被蘇北北搶了話頭。“不用了，我是趁著寒假過來的，還有事情要做，就不麻煩你們了，”蘇北北一邊說，一邊從包裡掏出一袋大棗，”不過是個心意，我奶說你最愛吃這個。留著慢慢品吧！”估計也沒下回了。蘇誌高僵了一秒。不過蘇北北沒管他，一把將那袋棗塞進他懷裡。劉慧看她：”你奶奶是……”“家裡的老輩分了，您叫一聲阿姨也行，大媽也行，姆媽也接得住。”劉慧問的是蘇誌高跟她奶奶的關係，不過蘇北北不打算接這個話茬，直接給了她一個稱謂。“哦哦，”劉慧點頭，然後拉住蘇北北，”聽阿姨的話，來了這裡彆客氣！你做火車來的吧？在火車上肯定吃的不好。不論什麼事兒都得等吃了飯再說，”一邊看向蘇誌高，”彆吃了，收拾東西出去吃！”很普通的夫妻對話。蘇北北卻感覺到微妙的淒涼。這是小夥伴一直以來都很期待的生活日常，如今卻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妻子當做客人對待展現出來的。更有意思的是，作為客人的她，竟然到現在才被眼前這個女人注意到溫飽問題。這種淒涼剛剛有點從表情上露出來，就被蘇北北及時調整了。其實她一路啃饅頭，從下火車的那一刻起滿腦子就都是蘇爸，哪裡有空去想其他。現在提到吃飯的話題，倒真的有點餓了。不過她不打算在這裡久留。“謝謝阿姨，不過我真的有事情，這次來G市也待不了多久，所以時間挺急的，下次吧。”蘇北北這話說得不疾不徐，一點都不像15歲的孩子。要說G市是個人口流動量超大的魚龍混雜之地，劉慧也算是見過各式各樣的孩子了。偏偏蘇北北給人感覺最不一樣，她並不知道蘇北北的情況，所以很自然的問：“那你在這邊有家人嗎？他們知道你來這裡嗎？”蘇北北笑著看了一眼蘇誌高：”我是來找我爸爸的。”這是在說她有家人，而且急著去見麵。劉慧立刻就認為自己明白了。“那好，我不留你了。”她熱情的說，又從餐桌上的一個盤子裡抓了一把糖，”帶著路上吃，香個嘴。”“好的，阿姨再見。”蘇北北麵露微笑的點頭，如同陌生人一樣的看著蘇誌高，打了聲招呼。“那再見了。”蘇誌高聽著之前蘇北北跟劉慧的對話，心裡已經暗暗鬆了一口氣了。此時卻見她兩眼幽深的看著自己，唇邊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就又緊繃了起來。“您的身體可一定要健康，”蘇北北說，”現在全家可都靠著您呢！” 蘇誌高的心被刺得一抽一抽的，當下恨不得趕緊把她給送走，於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擠出笑容回答：”嗯，你放心，早點回家吧！”蘇北北轉身，打開宿舍的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蘇北北坐著廠區的公交車，慢慢悠悠的向市區搖晃而去。來的時候，她已經料到了蘇爸爸的態度，所以火車票是一起買的往返，時間隻隔了一天。這一天，依舊是她給自己留的餘地。萬一蘇爸爸有不得已的苦衷（雖然想來也知道不可能），或者那女人也並非尖酸刻薄的人，隻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不願意接受她呢？結局竟然是這樣難料，他們願意收留她，卻僅僅是對待一個陌生的親戚。那女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款待的是丈夫和前妻的女兒。反而是她，一秒鐘都不想跟這個親生父親同處一室。她覺得自己是無辜的，某種意義上的後媽也是無辜的，沒有見過的弟弟未必不是無辜的，反而是蘇父，所有人中的渣。可她能怎麼辦呢？告訴後母事實？可是她連孩子都跟蘇誌高生了，就算知道這些事兒也未必會有後路，反而會產生更多的、並且不可能解決的煩惱。而且她也未必會感激蘇北北，反而可能會怨恨上她。蘇北北當然是不怕她怨恨的，但她自詡不是個陰暗的人，小夥伴也不是。那種”我過得不好憑什麼你過得好”的念頭就算真有一瞬間產生過，也被自己掐死了。車子跟扁桃體發炎似的不停咳嗽，進了市區，蘇北北問清楚車站下了車。比起工業園區簡陋的條件，市區無疑要舒適得多，也昂貴得多。好在此時住宿已經不需要介紹信，在連續問了六家酒店之後，蘇北北選了其中相對便宜的一家，開了個鐘點房，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此時天已經擦黑，她把東西寄存在櫃台，又去路邊的攤位吃了一碗麵，然後就直接鑽進了網吧。這附近網吧包夜最貴才25塊錢，比起住酒店不知道便宜了多少。蘇北北驚喜的發現，有的網吧包房（隔離板搭出來的小空間）還有一張小沙發。於是她的住宿就這樣決定了。外出打工人春節返鄉浪潮並不能阻擋網吧火熱的人氣，更彆提在緊張的期末複習後那渾身散發著脫韁野馬氣息的，寒假放風的學生們了。蘇北北在網吧輾轉反側的睡了一晚，夢裡光怪陸離，睡睡醒醒，直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多，被跑來網吧的學生完全吵醒。這家網吧包夜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不過蘇北北早就向老板續了費，就是為了怕自己睡過頭，被人搶了電腦。蘇北北去網吧的廁所，用紙巾沾濕了水隨便擦了下臉，又買了瓶礦泉水隨便簌了口。等走到網吧大廳的時候，座位竟然已經被坐了八九成了。到處充斥著方言，偶爾會有帶著奇怪音調的普通話。蘇北北一目溜過去，正好看到一個本來還坐在電腦前的家夥，忽然就橫七豎八的仰倒在座位上，看著他眼下的青紫，估計也是昨晚來包夜的。隻不過運氣不好，沒搶到包房。蘇北北忽然想到曾經看到過在網吧打遊戲過勞猝死的事情。於是認真的看了看那人的胸口，確認還在起伏後才放了心。再看他麵前的遊戲屏幕，哦，還是《解救肖恩》。此時角色已經倒下了，屏幕的正中央正用英文寫著”是否複活”的選項。蘇北北掃了一眼屍體一般的網癮少年，拖過他麵前的鍵盤鼠標，點了一下”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