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黎明之路(1 / 1)

暗夜交響曲 那夏 4270 字 16天前

拍完照出來,兩人都沒什麼話說,某人是因為還在鬨脾氣,周知知則是因為不想搭理鬨脾氣的人。鹿然的車開了一路,周知知的手機也玩了一路。再一抬頭,她才發現地方不對:“這是哪裡?”“你看不到廣告牌?”“……”我當然是看到了,才問你啊!“怎麼來商場了?”“吃飯。”“才四點多……”“順便逛逛街。”“你喜歡逛街?”周知知震驚了,一個男生不好好宅著,怎麼這麼想不通學女人愛逛街。鹿然本來就臭的臉拉得更長了:“陪你逛一逛。”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對女人有什麼誤解,但她覺得有必要擺明自己的態度:“我不喜歡逛街。”“猜到了,所以我才自作主張地開過來了。”你可真能啊!“但我的確沒什麼想買的啊……”“我有。”周知知的嘴角抽了抽,那還不是陪你逛街?算了,陪人陪到底,送佛送到西。停好車,進了電梯,周知知瞄了一眼電梯間裡的樓層說明:“去五樓?”“三樓。”周知知眼皮跳了下,3F,精品女裝。你不會有異裝癖吧?電梯停靠在三樓,周知知磨磨蹭蹭,不想下電梯。“快點。”陪一個大男人去買女裝,她很丟臉的好不。礙於其他人都在等自己,周知知不好發作,最後才不情不願地出去了。走進一家女裝店,周知知全程抱著胳膊,站在離展示架一米開外的地方,她的視線滿場亂飛,試圖找到一個可以落座的地方,結果失望地發現……沒有。可能是為了杜絕門店成為中年已婚男的休息場所,現在商家都十分雞賊,連個座位都不設,周知知心塞不已,不爽地杵在那兒。店員熱情地迎上來:“美女有什麼看上的款式嗎?最近秋裝已經上架啦,可以提前準備哦,我們有買兩件八八折的上新活動呢。”周知知禮貌地笑笑:“謝謝,不用了。”倒是鹿然興致勃勃地沿著貨架走了一圈,選了半天,最後拎起一條火紅火紅的連衣裙,問店員:“這款有S 碼嗎?幫我包起來。”店員當即撇下周知知衝過去,臉上堆著甜膩的笑:“有的,有的,我這就去倉庫幫你拿。”周知知明顯感受到其他店員投來的好奇目光。一男一女走進女裝店,女的猶如中年阿伯站在旁邊打哈欠,男的精神抖擻地選著衣服……除了拿錯劇本,找不到第二個理由。鹿然埋完單,周知知催他:“好了嗎?”冷颼颼的眼風掃過來,周知知識趣地閉嘴了。真抱歉啊,打擾了您購物的雅興。拎著購物袋,某人心滿意足地離開,周知知緊隨其後,害怕他再進下一家,連忙道:“我餓了!” “這麼快,才五點多一點啊。”周知知信口胡謅:“買咖啡跑腿累壞了。”哪壺不開提哪壺,鹿然剛剛陰轉晴的臉色再度轉陰:“那去吃飯吧。”餐廳在六樓,周知知一早想好了吃什麼,直奔烤肉店。望著那個風風火火的背影,跟在她身後的鹿然忽然無比慶幸,他之前的考量一點沒錯,這種女人身上是絕不可能發生“聽話地去試衣間試試衣服,再一臉嬌羞地接受奉承”的橋段的,他直接買,才能快、狠、準。菜品被端上來,周知知專心致誌地開始烤肉。肉片被炭火灼燒,發出嗞嗞的聲響,周知知像想起了什麼,瞅了一直沒動筷子的鹿然一眼,語氣真誠而困惑:“你還在鬨脾氣?”沒被她氣死是他命大,跟你這種人怎麼鬨得起來啊。“沒了。”“那就好,吃肉,吃肉。”說著,她夾了一塊烤好的肉放進他的碗裡,甜甜地笑了,“好了,好了,吃飽了就不氣了。”不過一句話,某人的氣就全消了。不解風情的女人自有她的風情,不過就是有點劍走偏鋒,難以捉摸。但時日久了,居然還挺自得其樂,也許他就是傳說中的抖M。吃到一半,周知知突然想起他剛買的那條紅裙子,不禁感到憂慮,他不會真的打算買回去自己穿吧……“你那條裙子,”周知知拿紙巾擦了擦嘴,艱難地道,“是打算自己穿的?”他錯了,他可能馬上就要暴斃當場了。“給你的。”“什麼?”“今天的勞務費。”“一條裙子?”周知知不滿地皺眉。“不滿意?”價格倒是超級高,吊牌她當時也看到了,還心疼了好一會兒。但是,她要這麼一條破裙子來有何用?“可以折現嗎?”“不能。”“哦。”就當白打了一天工吧,還好她也不是指著他的工資來的。烤肉烤得慢,他們吃完這一頓,已經差不多是傍晚了。夏天的太陽下山得晚,一望無際的天幕,被霞光染成胭脂紅。周知知透過商場內的玻璃窗窺見這樣難得一見的景色,非嚷嚷著要去外麵看一眼,再去車庫取車,她突如其來的興致感染到他,兩人一說一商量,按了電梯,直奔一樓。商場外的廣場有一個噴泉,談不上宏偉華麗,但隔著水看遠方的那一隅天空,平日熟悉的那個世界,成了全新的世界。周知知有些感慨:“其實我一直不太喜歡北京的天氣……”“嗯?”“我出生在沿海城市,那裡的空氣總是濕潤,陽光充沛,也沒有霧霾。高中畢業決定來這裡,我是懷抱著一腔熱血,想要追求自己的夢想,很努力地考取了心儀的學校,讀了研究生,但是後來……”後來的人生陰差陽錯,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著。過得不好嗎?不至於。有後悔過嗎?也談不上。生活不是非黑即白的選項,當下內心的渴望才是衡量一切的基準。身旁的人麵色逐漸沉靜下來,胸腔內仿佛有什麼在緩慢發酵。他剛要開口,卻發現她的眼神驀地起了變化。順著她的視線,鹿然一瞬間明白了她眼神發生變化的理由。噴泉的那一頭,兩個相視而立的人,被這樣少見的瑰麗盛景,鍍上了一圈耀眼的光輝,那是鄒遊和付曼。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們也曾這樣出現在自己的麵前。當日少年的心中對未來的向往不過一個模糊的輪廓,更明確的是那一刻真實的感受。他還清楚地記得,在那一天,看著並肩的兩個人,他心中驟然浮現的幾個字是——理想的愛情。理想的愛情,不用攀附、纏繞,而是各自獨立,肩並著肩,闖**這浩瀚人間。所以,後來哪怕在與鄒遊斷斷續續的聯係中,他得知他們分了手還住在一起,雖然感覺奇怪,卻仍然堅定地相信著,他們是不一樣的。“知知……”對方沒有回答,他側過身,離她近一些,“我可以借你肩膀靠一靠。”身旁的人不為所動。他垂眸,凝視著眼前這個頭頂三個旋兒的倔強姑娘:“那我可自己過來了啊。”被抱緊的人渾身顫動了一下,卻沒有推開他。往來的行人熱鬨依然,噴泉的水聲、機動車的鳴笛……所有的一切,構造出這個完整而真實的城市。是它,承載起世人許許多多的夢。這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工作日的傍晚,在旁人眼裡,他們大抵也不過是一對尋常的情侶。他胸膛的觸感越發清晰,周知知被圈在他的懷中,漸漸感覺到熱,五感重新回到身體,她慢慢變得冷靜。這樣抱來抱去,是不是太隨便了?她心臟還跳得很快,分不清是因為剛才的震驚,還是彆的。周知知努力將臉與他拉開些距離,仰著頭,猶豫著問:“大庭廣眾的,我們這樣,影響是不是不太好……”你平時怎麼沒有這麼敏感靈光?頭頂的那張臉維持著嚴肅的表情,像在認真思考她的話。許久,他開口:“周知知,你是豬嗎?”他為什麼要突然罵人?剛才的那點羞澀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周知知沒好氣地推開他:“你才是豬!”“……”豬都比你聰明。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等周知知再回頭,鄒遊與付曼已經不見了。人呢?鹿然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走了。對了,剛才你的話,不是還沒說完?”她是沒說完,不過現在也沒什麼心情說了。“回頭有空再說吧。”周知知揚眉,轉身往商場走,“我們回去吧。”晚上,星河大駕光臨,剛進門,第一時間便看見了客廳地毯上的紙袋。星河走過去,兩隻手指挑起裡頭的紅裙子:“你今天去逛街了?”“對啊。”“怎麼突然買裙子了?”“不是買的,是勞務費。”“勞務費是什麼鬼?”周知知組織了一下語言,把今天的行程簡單地交代了一遍。當然,她適當地省略了借肩膀靠這件丟臉的事。星河聽得心不在焉,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條裙子上。周知知話音剛落,她便指揮周知知:“你試給我看。”“為什麼?”“不為什麼,圖個新鮮。”周知知高中畢業到現在,從沒有穿過如此鮮豔、如此有女人味的裙子,星河剛才腦補了半天,也沒腦補出來,不看現場血虧啊。“我不想試。”“那我給鄒遊打電話了。”“沒用了,”她神情一黯,“他好像跟曼曼姐和好了。”“什麼時候的事?”“就今天吧。”星河沉默了一會兒:“你還好吧?”“挺好的。”最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可能是她原本就不抱期望,結果也就不會令她覺得倍加失望。“需要我給你一個愛的抱抱嗎?”“不要。”下午她才剛被抱過,抱完還被罵了,想到就不爽。周知知的視線轉移至星河的耳朵:“你耳鳴好了嗎?”“嗯,今天已經差不多不會了。”“你不是說見麵跟我說嗎……關文凱的事。”“所以,我才過來的啊。”星河慢悠悠地走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周知知半倚著門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背影:“你們談了些什麼?”“什麼也沒談,他問了問我的情況,把我送回家了,趕著回公司加班吧。”“星河……”“嗯?”“這幾年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和關文凱分手的真正理由是什麼?你既然一直留著那枚鑰匙扣,對他肯定還是有感情的吧。”星河抿了一口水,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好一會兒,她起了新的話頭:“我昨天和那個人正式分手了。”原來她昨天是去處理這件事。“他對我求婚,我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冥冥中有預感,覺得他還有事瞞著我。發生了這件事,我反倒是鬆了口氣,似乎剛好為我找到一個分手的理由。他說過在談離婚,不過妻子不同意,才會鬨到公司……蠻老套的說辭,我聽聽也就算了。感情這種事情吧,一開始,就不能把自己擺在過於特彆的位置。”自以為是特彆的,才會無度地索取,殊不知那是一種殘忍的消耗,對他人,也對自己。“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周知知並不太關心那個已婚男,對她來說,對他隻要有厭惡一種情緒就夠了。星河總算回過頭,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笑:“我怕就算我說了,你也理解不了。”“你這是公然歧視我?”“不是,知知,因為你還沒有真真正正地陷入過一場完整的戀愛。”戀愛也是一門學問,得由淺及深,慢慢摸索,她怕早早嚇壞了周知知。好在周知知不是糾結的個性:“那你想說再說吧。”“好呀。”星河放下水杯,走出廚房,又繞到那條裙子旁邊,“你去穿給我看嘛。”怎麼又提起了這一茬?周知知有點不耐煩了:“說了,不想。”“可是人家失戀了,又受了傷,身心俱疲,想要被治愈一下……”星河嘟起嘴,撒嬌道。“這樣……就能治愈你?”你的療傷方式可真奇特!“沒錯。”星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行吧。”為博紅顏一笑,自己穿一下裙子也死不了。周知知回房間換好裙子走出來,星河像個久經情場的男人似的頷首點評道:“來,再給我轉個圈。”周知知身邊的每個人,似乎都愛仗著自己長得好看,時不時蹬鼻子上臉。她僵硬地轉了個圈,星河一拍大腿:“寶貝兒,你可真是個美人!”“……”你這怕不是失戀,是失心瘋吧!周知知自認不醜,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個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在周知知的心目中,星河這種尤物,與付曼相比,都差三分。這話周知知可不敢當著星河的麵說,會被誅殺在當場。星河起身,走近她。紅色的裙子猶如烈火,照亮她水汪汪的瞳孔。“寶貝兒,趕緊談一場戀愛吧,這樣才能儘早擺脫鄒遊帶給你的陰影啊。”如果戀愛這麼好談,為什麼全世界還有那麼多單身狗?而且,周知知也沒覺得鄒遊是陰影,如果不是鄒遊,她不會早早就找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走沒走偏暫且不論,至少她踏出了至關重要的那一步。他帶給她的意義,至少在這一點上,是永遠不會改變的。第二天,周知知如常去上班。一轉眼,正式篇就錄完了,最後一次外景拍攝,三天後也會進行。然後就是暫時的告彆,各自準備投入新的項目。策劃組那邊已經在開始籌備新的節目,周知知上午在鄒遊那裡也有聽到一些消息,據說還要去什麼海邊,可能還會請明星。公司的規模在慢慢擴大,一個個圈子也逐漸開始跨界融合,怎麼想都是件值得人振奮的事情,但周知知無法全身心地提起勁頭來。能做好一件事和渴望做一件事,中間微妙的差距,隻會在內心深處呈現。所謂大人的世界,大抵如此。午休的時候,周知知接到了一通電話。她向來沒有午睡的習慣,手機響了一聲,她就抓了起來。看到名字,她起身走向辦公室外。正是公司一天最沉寂的時刻,她的聲音回**在走廊,被清晰地放大。“曼曼姐?”“知知。”“你找我有事嗎?”“嗯,晚上如果你沒有彆的安排的話,和我吃頓飯吧,地址我發給你,你的微信號是手機號碼嗎?”“是……”“之前一直忘了加,一會兒記得通過啊。”“好的。”“我沒彆的事了,就這樣,先掛了,晚上見吧。”“好。”不過四十七秒的通話,掛斷後,周知知發現手心竟然起了薄薄的一層冷汗。這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嗎?因為她沒有履行約定,把付曼的行蹤告訴了鄒遊?正因為對方是付曼,她才無法及時地揣測出對方的想法。付曼太特彆了,完全不像是會為這種事計較的人……周知知越發覺得胸口堵得厲害。下班後,周知知直奔付曼微信裡說的那家餐廳。半路,她又收到付曼發來的桌號。一到餐廳,她半分鐘沒耽誤,直奔那一桌:“對不起,我遲到了。”高峰期實在太堵,為了趕時間,周知知等了三班地鐵。付曼了然地笑了笑:“沒關係,我也剛到。”說著,她揚手招呼服務生點餐。非常善意的謊言,沒有人戳破。周知知落座,三番五次假裝不經意地偷偷瞥付曼的臉,試圖尋找到一絲關於這場見麵的線索。付曼抿了一口檸檬水,仍然笑著:“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沒有。”周知知答得小聲。“你自在一些,我不是來找你問鄒遊的事。”對待這種笨笨的姑娘,開門見山是最好的方式。周知知一愣,果真長舒了一口氣,神情自然多了。菜一道道被端上來,清淡卻精致。周知知雖然不緊張了,一顆心卻還是懸在嗓子眼,筷子動得很慢。付曼吃得也不多,慢條斯理地消滅了小半碗粥後,放下筷子:“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打算?“我的意思是職業規劃,是打算繼續做綜藝節目,還是有彆的想法?”周知知握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曼曼姐?”“我就直說了,如果你有興趣,我希望你能來和我一起拍手頭上的這部電影,劇本是我自己寫的,正在找投資方。鄒遊跟我說,前陣子還有影視公司找你,你似乎拒絕了?”“……”“所以我也不確定你現在的規劃,就想著不如坦陳地問問。如果你有打算好好拍電影,我們就一起,如果你想繼續做綜藝節目,我也不勉強。”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周知知已經口乾舌燥,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飲而儘。醞釀了一陣,她終於鼓足勇氣:“曼曼姐,我可以先問你一些問題嗎?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你問吧。”對麵的人雙手交疊,誠懇地看著她的眼睛,“我會自行判斷的。”“你為什麼會離開?”付曼走得如此突然,回來得也如此匆忙,除了周知知親眼所見的部分,她仍有一些怎麼想都想不通的部分。“因為厭倦了鄒遊的窩囊,不想再陪著他浪費自己寶貴的人生了。”餐廳很清靜,周知知能清楚地聽到隔壁桌碰杯的聲音,她們這裡算是最僻靜的一隅。必須承認,周知知的內心受到了驚嚇,“窩囊”一詞從付曼的口中講出來,她實在無法將它跟自己景仰,甚至愛慕的鄒遊聯係在一起。“看樣子,你似乎對我們的關係有一定的誤解。既然我是真心希望你來參與這部電影,我就有責任跟你明確一些事情。它曾經被我劃分為私事的範疇,但如果因為這些私事,影響到你未來的人生,我就有必要澄清。這件事我事先也跟鄒遊溝通過,他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知知,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理想或者夢想,都不該由某個具體的人支撐起來,而是得依靠自己。”周知知靜默了很久,緩緩垂下眼簾:“你說吧,我做好準備了。”“你當初是因為《樂園》認識我們的吧,《樂園》拍攝於我和他同窗的大學時期。至今我回憶起那段時光,也仍然覺得非常愉快。我們的經費有限,一切都要從簡,請的演員也並非專業的,但他們都是真心熱愛表演這份事業。其實,當時就連我們自己都沒想到,它會得到那樣的殊榮……”餐廳的燈光是暖黃色的,凝在周知知的眼中,像蒙著一層霧靄的琥珀。“不過,起點太高也未必是好事,尤其對於創作者,之後每走一步,得到過的榮耀,都有可能成為枷鎖,困住他……鄒遊是沒能掙脫枷鎖的那一個。《樂園》之後,儘管我們曾數次嘗試,他卻再也拍不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在和我大吵一架之後,他突然消失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去了檳島散心。“那時我還很年輕,心高氣傲,自認為可以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覺得如果自己在他的身旁鼓舞他、陪伴他,終有一日,他會走出來,所以哪怕他說想去拍綜藝節目,我也沒有阻止。中途因為無法忍受,我提出了分手。但分手後,我們依然住在一起,是因為我沒能完全舍棄對拯救他這件事的幻想……直到我查出了宮頸腫瘤,雖然是惡性的,但沒有擴散,還能夠接受手術。我並不太在意這輩子會不會有孩子,因此立刻就接受了手術。“那場手術很成功,但半年後,年檢時我發現又複發了。這次之後,我終於意識到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了。一個人甘於沉淪,哪怕有再多的才華,都無法令他發光,於是我決定離開。之所以回來,是希望完成手裡的這個故事,它發生在中國的大山之中,就應該回到這裡來拍攝……”一口氣說完這些,付曼緩了緩,溫柔地望著周知知的眼睛:“知知,打破你沉迷的幻境固然殘忍,但真正的夢想不能隻靠吸取少年時的熱血作為養分,這樣遲早會透支自己,繼而徹底枯竭。現在的你已經長大了,應該踩著當下的路,然後邁出新的腳步了。”無邊的靜默猶如潮水,將周知知淹沒,想哭的情緒那樣強烈,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流淚。付曼的手從餐桌的另一頭伸過來,輕撫著她的頭:“對不起啊,知知,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姑娘呢。所以,這麼多年來,也總是忍不住把你當成小姑娘對待……不過,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今後,我希望你是我很好的搭檔,以及,成為一個出色的電影人。事實上,在你年少的時候,我就這樣期望著了……”周知知肩頭微顫,付曼的動作明明如此溫柔,每每撫過她的發絲,卻無端惹得她戰栗。“知知……”“嗯?”周知知不敢抬頭。“如果在今天之後,你還喜歡鄒遊,那就去追吧。”“為什麼?”付曼悵然一笑:“因為我們並沒有複合。我說過,我已經沒有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了。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在與你對話,可能有些俗氣,甚至自私……知知,你是個很棒的女孩子……如果是你,我可以放心。當然,鄒遊是個獨立的個體,我無法左右他的選擇,但如果你的感情強烈到足以接納他的全部,那麼,我覺得你就可以放手一試,人生無法預期長短,不要留下任何遺憾。劇本稍後我會發到你的郵箱裡,你沒換郵箱吧?其餘的,你可以看過之後,再給我答複。”周知知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其實,她一進門就開了電腦,打開瀏覽器,進入郵箱,頁麵提示有一封新郵件——標題:《黎明之路》。周知知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點進去,仿佛一旦點擊鼠標,她現在擁有的一切就會被推翻、被顛覆,猶如一場幻滅。文學作品都說幻滅之後才有新生,道理早就擺在那裡,但仍有許多人過不好自己的一生。她沒有開燈,漆黑的客廳裡,唯有陽台的落地窗透進對麵樓的光線。星星點點的光芒像是溫火,緩慢地炙烤著她焦灼的心臟,她更痛了……周知知蜷起身體,雙手捧住臉。落在一旁的手機振動了一下,顯示有新微信。她心煩意亂,半晌都沒能伸出手。手機竟然又響了,這次竟然是電話,來電人是花花。周知知呆住了,根據上次的經驗,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否則,花花不會急著打電話過來。顧不上收拾自己的情緒,她急忙抓起手機:“花花?”“知知姐,你前些天是不是去Ray家裡玩了,還開了直播?”周知知一下子僵住了:“怎麼了?”“你知道嗎?直播視頻被粉絲錄下來傳到B站,有人看到Min神在喂你吃水果,現在微博都炸啦,說那隻米妮的主人終於曝光了呢!”淚水霎時間湧出眼眶,周知知強忍著哽咽,把手機屏幕切入微博。她沒有關注鹿然的微博,隻能搜索,兩秒後,她點擊他的頭像。他的微博還停留在上次那條,下麵的回複卻多出很多。@好大一隻瓜:媽呀!傳說中的大嫂終於曝光了!@我隻看看不說話:帶圖跑過。下麵是一張直播中周知知被喂水果呆滯臉的截圖。@dokidoki:難受,想哭,竟然是貧乳。@今夜猩光燦爛:長得還可以,就是缺點女人味,大神的口味比我想象中的普通啊。……後麵的,周知知沒繼續看,直接刪掉了微博軟件。“知知姐,知知姐!”電話那一頭,花花還在叫她。周知知生平第一次任性地掛斷了電話,花花嚇得沒敢再打過來。房間裡一時間又恢複了剛才的靜謐,周知知摸了摸眼角,這下真的哭出來了……門口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知道是誰,但就是不想去開門,難道要用這張哭得稀裡嘩啦的臉去麵對他?敲門聲停了一會兒,而後似驟雨般更急了:“周知知,你給我出來,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家。有什麼事,我們當麵商量,總會解決,你彆一個人躲起來,聽見沒有?”周知知捂住耳朵,一雙眼仍然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那四個黑色小字。淚光中,《黎明之路》被無限放大—— 一生中最黑暗也最充滿希望的時刻,即黎明。敲門聲終於停了下來,說話的人的聲音卻前所未有地深沉:“周知知,我再跟你說一次,開門,不然我找人撬門了!”周知知啪地一下關了電腦,站起來。走到門口,她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走廊的燈光照著她爬滿淚痕的臉,她幾乎聲嘶力竭:“你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嗎?!”“不能。”下一秒,周知知感覺天旋地轉,她整個人毫無防備地跌進那個已經日漸熟悉的懷抱。他那一拉,太用力了,她的鼻子被撞得好痛。周知知火了,拚命地掙紮,結果卻徒勞。“你發生什麼事了?”他喜歡的周知知,才不會是被幾條評論就擊潰的女人,所以一定是有彆的事。“說話!你不說我就——”“我想拍電影!”周知知終於放棄了掙紮,抬起手腕,狠狠地擦乾眼淚。她的力道太大了,甚至在臉上留下了一道紅痕,自己卻渾然未覺。慢慢地,她仰起臉,一邊哭,一邊重重地喘息著,“我、我想拍電影,一秒鐘都不想再浪費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