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知正襟危坐,麵對眼前超高壓氣場的孟星河,有種不妙的預感。準確地說,不僅不妙,還很詭異。按照她的初衷,她今晚是來跟星河商談星河的感情問題的,但因為這個話題太嚴肅,她又缺乏聊天技巧,進門到現在,都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開始這個話題。而現在,她莫名其妙地被星河逼供,要求她交代自己和鹿然的戀愛史——該不會是拿錯劇本了吧?“那就先說說今晚約會的內容吧,你們乾什麼去了?”星河坐在她的對麵,兩隻腳明明閒適地交疊著,姿態卻盛氣淩人。周知知剛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就被嗆住了:“誰說我去約會了?”“孤男寡女,一起出門,就叫約會。”“可我們有八個人呢。”“哦,原來是四對情侶。”星河簡直蠻不講理,周知知頭疼:“都說了不是的,我們後麵會錄個特彆篇,我是找他帶我去練習的。”“練習?”星河狐疑地眯起眼睛。“對,練習《一夜狼人》。”“那是什麼鬼?”“你就當是《狼人殺》的變種遊戲吧。”“哦,沒勁。”星河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這回徒步回來整個人跟散架了似的,老了,老了。她一邊揉一邊琢磨,片刻後又問,“你們平時也這麼說話的?”“什麼?”“我說你和那個什麼Min。”“有問題嗎?”“當然沒問題。”星河哂笑。周知知更蒙了:“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說清楚什麼,當事人自己還摸不著頭腦呢,她現在就在這兒瞎起勁也沒什麼用,要是弄巧成拙了怎麼辦?難得周知知的姻緣樹二十八年來第一次長出個粉嫩的花苞,她可不想看它早早地夭折。“沒什麼。”星河高深莫測地道。“對了,這麼晚,你急著找我是要聊什麼?”經她主動一提醒,周知知這才又想起今晚借宿的主要目的,是來跟星河……嗯,談感情問題的。關文凱的話猶在耳畔,她努力搜腸刮肚了老半天,也沒能找出一句委婉的說法,隻好乾巴巴地試探著開口:“你最近的戀愛對象是怎樣的一個人?”“什麼?”“就你男朋友,是怎樣的一個人?”星河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住:“知知,有什麼話就直說,彆跟其他人學著彎彎繞繞的,你明知道自己不擅長那一套。”周知知麵色一沉,豁出去了:“你那個男朋友……有老婆的。”星河目光一凜:“誰這麼跟你說的?”“關文凱。”星河沉默了一會兒,冷聲道:“他可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周知知驚呆了:“難道你一早就知道?”星河和她對視一眼,戲謔地笑了:“怎麼可能。”周知知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星河的反應和她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她一開始以為星河會拒不接受,或是震驚地跳起來,當場打電話和那個男人對質。然而沒有,完全沒有,她臉上除了那種冷漠而嘲諷的神情,完全找不到該有的憤怒和傷心。 周知知困惑了,她到底愛那個人嗎?星河站起來:“吃不吃冰激淩?”“啊?嗯……”目送著她進了廚房,周知知到底沉不住氣了,“你怎麼都不生氣的?”“我很生氣啊。”她弓著腰,專注地在冰箱裡翻了半天,回頭問她,“草莓味?”“好。”周知知澀聲應道,舔了舔嘴唇,“可你看上去一點都不生氣。”“生氣又不一定要寫在臉上。”“可是……”“大概是因為我沒那麼喜歡他。”星河坦然地把答案送到她跟前,她反而不知所措:“為什麼?”“哪有為什麼,按條件逐個篩下來的選擇,總會缺點什麼,也許是他缺點什麼,也許是我缺點什麼,結果就是這麼回事了。你放心,這件事我接下來會看著處理的,你不用再擔心了。”星河拿著兩盒冰激淩回來,遞給周知知一盒。周知知的指尖觸到星河的皮膚,隻覺得她的皮膚裹挾著微微的涼氣,周知知渾身一顫,幾乎脫口而出:“付曼回來了。”星河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真的?”“嗯。”“鄒遊知道嗎?”“還不知道,她拜托我不要告訴他……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訴他。”星河笑了:“你總算自私了一回。”“你也覺得我自私吧……”“嗯。不過,我反而認為這是好事。”“為什麼?”星河愛憐地看著她:“因為這才像愛情。這些年來,我總覺得你不是真的喜歡鄒遊,你像是……”星河頓了頓,“被他們的那種愛情打動了。你向往那種關係,但那種向往,距離真實的愛情還有一段距離。”周知知的小心臟在這一刻遭受暴擊,忙不迭地否認:“不,我是真的喜歡他!”她喜歡他,才會追隨著那個背影,來到這裡;喜歡他,才顧及他的感受,十年如一日無法將自己的心事說出口。星河似笑非笑:“我可從來沒說過你不喜歡他啊。”周知知感覺自己被耍了:“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想起她手機上那段無聊的對話,星河輕輕地拍了兩下她的臉:“好啦,寶貝兒,我相信你很快會明白的……”愛情是盲目,是占有,是不講道理,是無趣也樂在其中。星河的小呆瓜,總有一天會明白這個道理的。聽君一席話,夠煩好幾天,周知知近日感覺自己的心情和陣雨不斷的天氣一樣低氣壓。她稀裡糊塗到了周末,習慣性賴床到臨近中午,然而醒來了半個鐘頭,翻一翻手機,玩一玩《開心消消樂》,還是沒起床。最後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她才磨磨蹭蹭地掙紮著爬起來。門鈴響了,周知知一愣,第一反應是自己還沒來得及叫外賣啊,難道是Lynn 又來借醬油?她心裡犯嘀咕,慢悠悠地走出去開門,就看見鹿然的臉。幾日不見,鹿然笑容依然燦然,那表情就像每天都能在自家門口撿到五百萬似的。她還惦記著上回被人誤會的事,謹慎地開口:“你找我有事?”“來學習做人。”“嗯?”“你不是說贏了要教我做人嗎?今天我來學習了。”哦,這麼說起來,上次錄製結束,她是贏了他。最後一局,周知知的底牌和他對立,好人一身正氣,她怒懟四狼,勇奪MVP,提前出局的預言家璐璐的臉色不曉得有多臭。這麼值得慶賀的事情,她居然給忘光了。她想來想去,隻能怪星河滿嘴故弄玄虛的鬼話,搞得她壓根沒時間享受勝利帶來的喜悅。“來吧,說出你的願望。”門外的人眼中似乎閃耀著期待的光輝。見鬼了。周知知不由自主地眯起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抖M?她沉吟了一會兒,回頭看見自己狼藉的房間,突然靈光一閃:“既然如此,那就請你進行勞動改造吧。”鹿然右眼皮跳了跳:周知知的腦回路還真是詭異得清奇哦。周知知貓在沙發上,一邊玩《開心消消樂》,一邊時不時地瞄一眼打掃中的鹿然。可以的,想不到這位年輕人不僅遊戲打得不錯,竟然還有做家政男的潛力。瞧他那專業的樣子,打掃技能一流啊,嘖嘖嘖。周知知其實在家政公司充值過,但耐不住記性不好,總是想不起來提前預約,常常是家裡亂得一團糟了,才想起要亡羊補牢。然而,狗窩和羊圈畢竟有本質區彆,通常三天後,家政阿姨的汗水就算是白流了。她舉目四望,現在她的家就處於阿姨汗水白流了的階段。田螺鹿推開衛生間的門,隻看到塑料盆和抹布,愣是找不到清潔劑,問周知知:“你的瓷磚清潔劑呢?”“那是什麼?”她思忖了片刻,誠懇道,“我沒買過。”“……”周知知壓根沒看他的表情,自顧自地退出了遊戲界麵:“對了,你想吃點什麼?”她的語氣那麼自然,仿佛剛才的對話沒發生過。鹿然感覺脫力:“我吃過飯了……你要是沒事,就去樓下超市買一瓶吧,我先吸塵好了。”“啊?你不是來學做人的嗎?”她還蹬鼻子上臉了。他的視線掃過她的臉,隻見她的臉上溢滿春風得意的笑,無疑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真是火大。他竟然給忘了,這女人但凡在感興趣的領域勝利了,渾身上下都會散發出一股驕傲的孔雀的氣息。他突然有點後悔了,不對,是非常後悔。原本他主動送上門來任人宰割,是指望著周知知能提出一點更具有建設意義的、主要是浪漫一點的要求——哪承想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低頭注視著手中的那塊抹布,心中一片淒迷,要是被樓下那群小屁孩知道他上來就是做這些的,怕是再也沒有任何威嚴了。周知知仍然一臉無辜地望著他,小尾巴就差沒翹上天:“還是說你隻是說說而已,其實並不想好好跟我學做人?”鹿然無語。行吧,今天你教我做人,明天老子教你做個女人。鹿然提著一大袋清潔用品上樓,猛摁門鈴,裡麵沒回應。他愣了一下,按捺住內心的幽怨,改成敲門——咚咚咚。過了一陣,周知知拉開了門:“怎麼不按門鈴?”他臉色微沉:“大概是電池沒電了吧。”“哦……”這麼久了,這電池總算壽終正寢了。“你的外賣呢?”他的餘光掃過空****的餐桌。“還沒到呢。”“那我先教你這些東西的使用方法。”他雖然很樂意以後幫她打掃,但現在還是得她自己努把力。他打開塑料袋,把清潔用品挨個翻出來,開始一一跟她講解:“瓷磚清潔劑,顧名思義,是用來擦瓷磚的。馬桶清潔劑,這個不用我多說了吧……我還買了瓶消毒液,你沒事往廁所、陽台噴一噴,能給空氣消毒。”周知知聽得心不在焉,打了個哈欠:“沒關係的,我有請阿姨。”“你說什麼?”“我說我有請阿姨,大概半個月會來一次。”那你現在是故意折騰我呢?他告訴自己要冷靜,壓低聲音問:“既然有阿姨,你就不能安排我做點彆的嗎?”比如,陪你出去約個會什麼的。周知知仰起臉,興奮地望著他:“不,讓你做一次衛生,我就賺了三百塊呢!”她不貪心,三百塊,作為勝利的嘉獎,足夠滿意。鹿然強忍住掐人的衝動,抱起清潔用品,一頭紮進了衛生間。外賣員上來的時候,鹿然剛把陣地轉移到客廳。地板已經吸過塵了,現在他正在擦地,個性執著有執著的好處,那就是哪怕隻是擦地板,他都會嚴格要求自己,做到極致。金燦燦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灑在他的身上,周知知蹲在沙發上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弓著身的專注背影,有一點像大金毛……噗!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逗笑了,一口氣沒順過來,猛烈地咳嗽起來。地上趴著的某人被她的咳嗽聲吸引,莫名地回過頭,臉上寫著個大大的問號。不行,更像了……周知知臉憋得通紅,要是他知道她現在真實的想法,肯定會用那塊抹布直接把她捂死吧!“你怎麼了?”“沒什麼。”周知知努力地按捺住想爆笑的衝動。剛好門鈴響了,周知知得救了,她飛速地跳下沙發去開門。外賣員一身黃燦燦的製服,熱情洋溢地將外賣袋子遞到她的手裡:“這是您的外賣,久等了。”說著,外賣員沒忍住,偷偷瞥了地上擦地的某人一眼。周知知的注意力暫時集中在手中的食物上,自然沒留意到他神情的變化,隻顧說著“謝謝”。外賣員憨厚地笑了笑,撓頭:“不客氣……”說罷他頓了頓,仿佛下了不小的決心,“還有,你老公可真疼你啊。”周知知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客廳裡辛勤勞作的那隻“大金毛”。她眼皮跳了跳,麵上卻還是維係著正經的表情:“嗯,我家保姆是挺賢惠的。”鹿然:“……”外賣員臉一紅:“打擾了,打擾了。”關上門,周知知哼著小調走到餐桌前,打開塑料袋。平時她可都是直接在沙發上坐著吃的,今天為了留給保姆充分的打掃空間,她還特地讓出了自己的地盤。陶醉在自己的貼心裡,周知知三下五除二掃**完了那碗米線,心滿意足地揉了揉肚子,地溝油美味一百分。而房間的另一邊,擦完地板的人也終於站了起來,去衛生間洗了手,重新回到客廳。周知知起身,正準備出門扔外賣盒,幾步開外,某人的聲音悠悠地飄了過來:“東西先放那兒。”“嗯?”難道這位臨時家政人員這麼好心,不僅打掃衛生,還要幫她扔外賣盒?周知知心底湧起一些感激的情緒,聽話地放下外賣盒,“那我就放在這裡了啊。”回到客廳,吃飽喝足的周知知一臉怡然自得,琢磨著再玩一把《開心消消樂》消食。正準備往沙發上坐,周知知突然感覺腳下晃了一下,下一秒,整個人以一個狗啃屎的姿勢,直接撲倒在沙發上。“你剛才故意絆我?”周知知艱難地翻了個身,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瞪著麵前居高臨下的始作俑者。“沒錯。”你大渾蛋!那一秒鐘,也不知道大腦的哪個部位突然卡了殼,周知知一個用力抬腿,正好踹在他的小腿骨上。撲通一聲,周知知感覺眼前一黑,身上猛地被某個重物壓住了。她胸口一痛,腹腔中的空氣完完全全被擠壓出來,反應能力不知喪失了多久。她下意識地閉緊雙眼,最後才猶猶豫豫地睜開,然後又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眼前那一團白花花的是什麼東西,他的臉?不作不會死的心情,她終於深刻地體會到了。不行,根本無法思考!她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發燙,止不住地渾身打戰。同樣愣住的人,還有壓在上麵的那一個。他身下明明是一隻熟透了的蝦,卻暫時沒法下嘴,無論怎麼想都很氣……最氣的是,這隻蝦永遠不穿內衣。平時還好,現在兩人貼在一起,隻隔著薄薄的一層T恤,他是個正常男人好嗎!要不要爬起來?不行!起碼得給這個毫無自覺的女人一點教訓。空氣極為安靜,甚至可以說是詭異,他一動不動地壓在她的身上,聲音和姿態一樣穩如泰山:“還亂踢人嗎?”周知知的五官皺成一團,腮幫子鼓得老高,但就是不睜開眼睛:“是你先絆人的!”“哦。”“你起來!”“我不。”她簡直氣得要一口血噴出來。穩了穩心緒,她悄悄把眼皮睜開一條縫,勉強換成了商量的語氣:“那你怎樣才肯起來?”“你猜。”猜你個頭!周知知這回是真的惱羞成怒了,使勁地推他:“我可真生氣了啊!”她推了兩下,硬是沒推動,這才意識到男女力量的懸殊,整個人呆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她沒穿內衣啊,真想立刻死過去!好漢不吃眼前虧,她漸漸縮成了一隻紅澄澄的蝦球:“我錯了。”她非常不甘心,但現在隻能這樣了。身上的人還是沒動,周知知的心跳越來越快,預感自己即將有猝死之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恨恨地瞪著他,大有要哭的趨勢。這一切被鹿然悉數收入眼底。行了,差不多了,可以談條件了。“一會兒外賣盒子自己扔。”誰要做你家的保姆,我的目標是男主人好吧。“好好好。”“我如果腿骨折了,你得包我的醫藥費。”“好好好。”你這麼不要臉,一定能健康長壽。周知知繼續道,“還有嗎?”“差不多就這樣了吧。”周知知聽罷,乖巧地點點頭,看模樣是鬆了口氣,但旋即討好的笑容又僵住了……知道她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某人沉默地望天。既然如此,那就再壓兩分鐘吧……嘀嗒,嘀嗒……不知過去了多久,周知知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聽到的是牆上壁鐘走動的聲音。落在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兩人都被鈴聲嚇了一跳,對視一秒——周知知慌忙轉開臉,腦子裡嗡嗡直響,現在完全顧不上維持自己的形象了,她結結巴巴道:“我、我要接電話……你讓開!”嚴絲合縫地壓在身上的這尊大佛聽完這話,微微皺了皺眉,視線仍停留在她的臉上,不過眼神看上去似乎有點飄?許久,大佛才淡淡地哦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從她的身上爬了起來。周知知如蒙大赦,屁滾尿流地縮到沙發的另一頭,顫巍巍地抓起手機,一看來電人的姓名,她感動得幾欲淚流——這時間掐得真好啊,不愧是她的孟星河!“星河!”“知知……”呃……怎麼是哭腔?周知知蒙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像星河這種可怕的女人,平時隻有把人罵哭的份兒,哪會輪到她哭啊。“你是不是……手機被人偷了?”聽對方保持沉默,周知知自以為猜對了,“先講清楚,我不隻不認識機主,也沒錢!”那頭突然爆發出一陣悶笑:“寶貝兒,你可真是個人才!”雖然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但星河的確被她逗笑了。周知知莫名其妙,不確定地問她:“你真哭了?”“嗯。”“怎麼了?”“我疼……”彆看星河平時對周知知頤指氣使,撒起嬌來卻一點都不客氣,委屈的小尾音叫人骨頭發酥。作為一個純直女,周知知都抵擋不住她女性魅力的殺傷力。周知知的眼神驀地淩厲起來,剛才因某人產生的尷尬與羞澀一掃而光:“誰?!誰欺負你了?”“你先來醫院陪陪我吧,彆的到了再細說。我剛被人打了兩耳光……心裡難受得慌,沒力氣,走不動路。”站在旁邊目睹完全程的鹿然,簡直無法壓製住內心深處絕望的咆哮。他好不容易激發出周知知體內身為女性的自覺,在她臉上也抓到了一點不同以往的情緒,結果,就被這女人的一通電話攪黃了?挫敗來得太突然,他無法承受。就好像你開開心心地推著塔,隊友的老婆突然打了個電話叫他回家,除了咆哮……完全找不到更合適的行為來抒發此刻的心情。掛斷電話的周知知神色凜然,眉宇之間再也尋不見剛才的羞赧,急匆匆地就要衝回臥室換衣服。走到一半,她好像終於想起家裡還有他這麼個保姆,不得不轉過頭,皺著眉問他:“你不回家嗎?”“我送你吧,比你打車快。”權衡了一下時間,周知知點頭:“行吧,謝謝你了。”她的語氣之瀟灑,神情之泰然……某人心中刮過一陣淒淒慘慘戚戚的寒風。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星河所在的醫院有點遠,兩人在路上堵了老半天,才到了大門。周知知發現停車庫門口排著好幾輛車,二話不說就要他在路邊停車:“我實在是趕時間,要不……我先走了?”鹿然張了張嘴,無話可說。這女人做起過河拆橋的事是真的溜!不過,看她的表情是真的急壞了,他決定沉住氣:“那你先下車吧。不過,我既然來了,等停了車,也去做個身體檢查吧,你走的時候記得聯係我。”周知知聽罷,一臉黑線,“既然來了”,他以為這是旅遊景點,沒事也來打個卡?不過,沒時間在意這麼多了,周知知隨口嗯了一聲,飛快地推開車門,衝向門診部的大樓。一樓大廳人山人海,周知知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沒想到普普通通一個周末,來看診的病人會有這麼多,都快趕上春運大軍了。她東張西望了半天,總算找到指示牌,上麵密密麻麻都是黑色楷體大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重點:耳鼻喉科,3F。醫院一共有六部電梯,每部電梯前都擠滿了病人,周知知當機立斷,決定用走的。周知知吭哧吭哧地爬到三樓,來到耳鼻喉科室門口,環視一圈,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星河。還好,星河看上去沒有她想的那麼狼狽,她總算鬆了口氣。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星河的肩:“你到底怎麼了?”星河抬眸,發現來人是她,小聲說:“你先坐吧。”這裡有什麼好坐的?不過,不開心者為大,她老老實實地坐到星河的身邊。星河慢慢垂下眼簾:“他 今天剛好有空,我就去他的公司找他了。”周知知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星河說的是那個已婚男。她屏住氣,偷偷看星河的表情,結果令人失望,星河臉上除了一大塊紅腫的痕跡,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原本是打算找個清靜的地方說清楚的,沒想到才上車,門還沒關,我就被人拉開車門拽著頭發拖下去了……是他太太。周知知震驚得發不出聲音。這種隻會在電視劇裡發生的場景,竟然真實地發生在了自己的好朋友身上,周知知不敢繼續往下想。“所以,是她打的你嗎?”話一出口,才發現是句廢話,周知知連忙閉嘴。星河沒回答,雙手放在膝蓋上,慢慢摩挲著什麼東西。周知知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那枚她找回來的小熊鑰匙扣!星河依然沉默著,但這種沉默比以往哪一次都令周知知煎熬。“真丟臉,”星河自嘲地哼笑了一聲,“當時真是恨不得被打得當場暈死過去算了。其實有想過還手,又沒有底氣。老實說,我也不是毫無責任,之前能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但他沒有主動提,我就沒有細想下去……”對於戀愛中裝傻充愣的技巧,周知知一無所知,隻能問她一些實際的:“臉還疼嗎?要不要我給你揉揉?”“臉還好,來醫院是因為耳鳴。”“什麼!”“沒事,醫生說過幾天就好了,就當是報應了。”她說得雲淡風輕,周知知心裡卻堵得慌:“要不你再在我的懷裡哭一場吧?”“你怕是瘋了吧?”“電視劇裡都這麼演的,在心愛的人懷裡哭一場,就不難過了……”“你要不要臉啊?誰說你是我心愛的人……”話音剛落,星河的表情僵住了。周知知不明所以,還在繼續慫恿她:“哭吧,哭吧,女人哭吧不是罪!”意識到星河的視線越過她,停留在她身後的某處,她莫名地轉過身。幾步之遙的走廊裡,站著一個人——關文凱。周知知就算再蠢再笨再沒有情商,這種時候起碼看得懂眼色,驀地站起身:“我突然想去樓下散個步。”“大夏天的,曬不死你。”不過一瞬間,星河已恢複了往日的神態。周知知笑著打哈哈:“不曬曬看,怎麼知道曬不曬得死……”說罷,她溜得飛快。星河沒留她。經過關文凱的身邊,周知知看了他一眼,他也回看了她一眼,最後誰都沒說話。這回時間充裕,重要的是,周知知並不是真的很想去樓下散步,於是乾脆跟著其他人一起等電梯下樓。周知知實在無所事事,左瞧瞧右看看,目光飄到了一樓中庭……原來俯視眾生是這樣一種感覺。突然間,她看到了人群中的付曼。周知知也覺得很奇怪,她身上像是裝著一台付曼牌的雷達探測儀,隻要付曼出現在附近,她就能第一時間發現對方的存在。電梯門已經開了,人群紛紛湧入狹窄的電梯裡,隻有周知知沒動。“你不走嗎?”有人問她。“你們走吧。”她揚揚手,視線仍停留在一樓那個黑衣女人的身上。付曼的著裝風格變了,周知知今天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點。在檳島的那段日子,她身上總會出現各種斑斕的色彩,猶如彩虹島外的那麵牆壁。哪怕是前些年在北京飽受職場約束,休息日時的付曼也是豔麗的、活色生香的。但如今的付曼,哪怕周知知僅見過她三次,每一次,她的服裝都是素淨的、冷冽的,像迎風而立的旌旗,獵獵作響。門診部的樓是環狀的,也就是說,站在三樓這頭的周知知,能一清二楚地看到對麵的人的動向。她目睹付曼隨人潮湧進電梯,又清楚地看見付曼從四樓的電梯門內走出來,走進了腫瘤科的大門。周知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醫院即人間,她的耳畔是嘈雜的人聲,那些聲音霎時間幻化成波濤洶湧的海浪,激烈地拍打著她的心臟,久久無法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