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姹紫,奈何橋上漸漸恢複秩序,之前四散逃開的鬼魂也都在鬼差的押解下重新回到了奈何橋上,整齊排隊。墨離一襲黑色龍紋錦袍,眉眼溫潤,眸光深幽如忘川河水般黑不見底,半晌,他才望著姹紫離開的方向,對著一直在旁靜候著的三生說道:“三生,你將剛才發生的事同本王重新說一遍。”他的聲音不大,清冽如泉,落在耳中,雖溫潤入耳,卻也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清冷。橋岸上跳動著的幽冥地火彼時正徐徐燃燒,沉寂了許久的怨靈哀嚎之聲再次從忘川河上空傳來,同忘川河中的厲鬼嘶鳴之聲相互呼應,發出淒厲的慘叫。火光下,墨離頎長的身影散落了一地,襯得他那挺拔身姿哀傷莫名。悠悠地腳步聲響起,三生抬眸,便見墨離已經走了老遠,忙小跑跟上,踩在墨離步子邁過的地方,一路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跟著。恍惚中,她好似聽到了自己的心怦怦亂跳的聲音,直跳得她麵紅耳赤,步伐紊亂,精致的小臉上似染了一層落日餘暉下的紅暈,晶瑩剔透,明媚動人。可明明她是沒有心的!她強自鎮定的摁下心中的欣喜,輕啟朱唇,將她與姹紫之前所看到的一幕一五一十的複述給了墨離。聽完三生的複述,墨離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枉死之魂,怨念無根,既不是含怨而死,又不是按照命格老死。可若都不是上述死法,那便隻能是枉死,既是枉死,點名錄上應有其記錄。可剛剛……他所查閱的那頁紙上,什麼都沒有。墨離身形一頓,腳下步子一滯,溫潤的眉眼之間似是凝上了一片厚厚的雲霧,讓人分辨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黝黑發亮的眸子似深潭古井,一眼望去,深不見底。“王,怎麼了?”三生一直跟在他的身後,察覺到他的異樣,她忙往前一步,站得離墨離更近了些,小聲問道。墨離搖了搖頭,眼角餘光掃到三生那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不禁問道:“你怕我?”“沒……沒有。”三生受寵若驚的連連搖頭,驚得後退一步,垂下腦袋,雙手交織,暗暗攪著手指頭,一陣心虛。“嗬嗬……”墨離不禁被三生這幅樣子逗樂了,不由輕笑出聲,道:“你跟阿紫倒還真像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啊……”三生錯愕的抬起頭,有些怔愣。“嗬……阿紫她生性活潑,不通俗世,每次見我,都恨不得黏上來。”說到這裡,墨離的聲線頓時柔了下去。“而你,平素看著謙遜恭敬,實則古靈精怪,卻每次見我,都麵露恐懼之色。所以我說,你跟阿紫是完全兩個不同的人。”“嗬……”三生尷尬的笑了笑,露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臉,自問道:“有嗎?” 她雖每次見他,總會感到莫名心悸,但也沒有那麼明顯吧。“嗯,有啊。”墨離點頭,似也起了逗弄三生的心思。“而且,你似乎很怕本王。”三生一個踉蹌,差點沒直接暈過去。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墨離,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昔日看起來溫潤如玉,實則少言寡語的冥王陛下,今日竟然會同她討論這個怕不怕的問題。“……”三生艱難的咽了咽口水,看著已經走遠,嘴角噙笑的墨離,心中沒來由的一暖,連忙快步跟上。夜色中,兩人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相互交疊,回響在虛無的空氣之中。三生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難掩麵上喜色,說來這還是她同墨離第一次保持著如此親密的距離。回到冥王殿後,墨離便丟下三生去了書房,在擺滿冥史的書架上翻找起來。這上麵擺放著的冥史書籍,大都是這十幾萬年來冥界所發生的奇聞異事所記錄的史記。因記錄這些筆跡的陸判官不在身前,他一時也找不到人去查問他的下落,遂隻好親自翻閱冥史,找找是否有同今日之事相同之處。“王,可需我也幫忙查找。”三生一路跟著墨離進了書房,本以為墨離還有什麼事情要要交予她,卻不曾想,墨離自打一入書房,就鑽進了那堆冥史書籍裡,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仿似將她遺忘了般。“你還未走!”墨離聞聲抬頭,這才發現先前跟著自己的小丫頭還站在那裡,在錯愕之後,他方才道:“既然沒走,那你便同本王一起查找吧。”“是,王。”三生眸光一亮,有些竊喜的抬起頭,看向徑自忙碌著的墨離,心中又是一暖。麵紅耳赤的走到書架前,隨手拿起一本書籍仔細翻閱了起來。書架上琳琅滿目,記錄各種奇聞異事,三生方才翻了幾頁,便被書中內容吸引,津津有味的品讀起來。完全忘了,她在此翻閱書籍所為何事。一夜過去,靜寂無聲,書房中兩人翻看書籍的沙沙聲時不時的響起,帶著點秋後風沙被風卷起的沙沙聲,讓人沒來由得便感覺到了一股蕭瑟之感。書房內兩人輕柔的呼吸聲中,隱約聽見門外守著的鬼差、鬼婢換班的細碎聲響從門中細縫處清晰的傳了進來。三生驚覺的從已經閱覽過的書籍中抬起頭,發現墨離身前地桌案上,早已堆積起了厚厚的書層,而他,竟像是從未察覺過一般,仍沉浸在所翻閱的書籍之中,隻聞書頁紙張翻動的聲音傳來。她不由得看向了擺放在窗前用來計算冥界時間的沙漏,小聲的出聲提醒墨離道:“王,您該休息了。”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冥界終年不辯天日,處在夜色之中,更無白晝之分,所以平日,除了冥界中經常需要換班的鬼差,鬼婢會去計算時辰以外,其他稍微有點官位的鬼臣是不需計算時辰的。大抵在他們心中,冥界從無黑白之分。“你還在?”墨離從一堆書籍中抬起頭,眉宇之間已經染上了一層疲憊之色。“嗯。”三生點頭,再次提醒道:“王,您該休息了。”“無礙。”墨離揉了揉疲憊的額心,問道:“你可翻閱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嗯……”三生搖頭。“既如此,你先退下吧。”墨離朝著三生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三生麵帶尷尬的看著墨離,放下手中書籍,一張小嘴張了半天,卻是什麼也沒說出口。“還有事。”正欲合書起身的墨離剛好看到三生這幅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笑道:“你日後若是有事尋我,不必如此拘謹。”“是。”被墨離這麼一說,原本還沒察覺到自己拘謹的三生,立刻老臉一紅,羞憤的低下了頭。“王,您不是說今日要去人間嗎?”“本王倒把這事忘了。”墨離笑了笑,因一夜未眠而突顯的疲憊令他的容色看起來蒼老了幾分。“你先回三生石前清理下需要入輪回的鬼魂吧,等本王休整好後,再派人去通知你。”“是。”三生偷偷看了眼眸光還鎖在書籍上的墨離,忙道:“那三生這便退下了。”說完,她朝著墨離盈盈一禮,轉而退出了書房。直至書房門被輕輕合上,墨離才終於揮了揮酸痛的胳膊,從座椅上站起,捶著因久坐而引起酸痛的大腿,毫無風度的走到了窗戶旁。彼時褪下冥王頭銜,舍去一身榮光的他,倒像極了人間畫本子上所說的溫潤書生,麵如冠玉,溫文爾雅。他下意識的抬眸看向窗外在牆頭跳動著的幽冥地火,眸子裡幽幽閃過一絲戲謔的光。擺放在窗前的沙漏還在慢慢淌著,細細流沙淌動的聲音從裡傳出,驚醒了不知在思考著些什麼的墨離。他不經意的垂眸,眸光觸及到已經快要淌完的沙漏,不由自言自語道:“天亮了……”按人間的時辰算,現在已是午時三刻。“怡安。”他皺了皺眉,輕聲喚道。“王。”不出所料,話音剛落,怡安便以閃電之勢出現在了書房之中。“可找到落青跟阡陌了。”他問道。怡安回道:“尋到了,臣已將王所述之事稟給了落青城主跟阡陌城主。”墨離滿意點頭,道:“他們可有何收獲。”“呃……”怡安犯難的看了眼墨離,才說道:“臣去的時候,他們二人正在花樓喝花酒,並無收獲,而且……”說到這裡,怡安不由想起尋到二人的時候,那二人正喝得酩酊大醉,懷中左擁右抱,那一臉享受的模樣,令他直到現在想起,還會忍不住的直打哆嗦。“說。”墨離也聽出了其中的不對,冷冷催促道。怡安神色一凜,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說道:“如若臣所料不錯的話,當時我所囑咐的話他們應當並未聽見。”就那醉醺醺的模樣,能聽見也算是見鬼了,雖然他們本來就是鬼。“喝花酒!?”墨離咬重了這幾個字的發音。“還真是我冥界的兩大好城主。”怡安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才問道:“那王,我們還要去人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