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和我走到一起的日子算起來,都能稱得上老夫老妻了,早就過了用擁抱來標榜一下愛情深度的浪漫歲月了。在福州機場,我們倆的時間比較寬裕,先吃了機場的KFC,然後再在大廳裡晃晃悠悠地找到安檢處,再進去……她去深圳,我去武漢。同一個候機廳,她要晚我一小時,坐著百無聊賴,還能聊點人生,說點理想什麼的嗎?她讓我打開電腦,她要“偷菜”,不知道電腦設置出了什麼問題,機場的無線網絡根本登錄不上去,於是作罷。我靠在椅子上,仰望著天花板問她:“這是我們倆一起的第幾次候機了?”“哦,就兩次吧,一次是西寧,一次是這裡。”她想都沒想就回答我。“還記得北京那次火車嗎,我送你到火車站,到站時所有的旅客都上車了,我們通過旁邊的門進去,一路小跑,你剛上車,火車就開動了……”我在回憶我們的窘迫記憶。“你還彆說,你這個性格遲早要吃虧,北京那次還算可以,西寧那次可就玄乎了,那時候你也不知道機艙提前15 分鐘關閉吧,一幫‘鄉下人’還以為是坐公交呢,算著點,提前半小時到機場……結果,我剛上飛機,飛機不也就起飛了,提前15 分鐘起飛,奇怪的西寧機場……”她故意加重了鄉下人的語氣。想一下也是,那時候雖然坐過幾次飛機,但對機場來說,遠沒達到今天這樣輕車熟路的地步。還沒到回憶的年齡吧,隻是無聊才扯起這些愉快不愉快的過往。“你知道嗎,不知道給你說過沒有,我在西寧機場看到你的背影走上候機樓,眼睛就濕了。”我說。“乾嗎那麼矯情呀,說過的,男人啦。”她用變了調的廣東話跟我打趣。“對了,那次北京西站,你說我欠你什麼來著?”我問丫頭。“擁抱,哼,你就從來沒在外麵抱過我,覺得跟老娘抱你特丟份吧?”這下,丫頭把賬算到我的頭上了。“我說過啊,咱中國人不放洋屁,你想想,我要是用青海話給一村姑說句‘I love you’那是啥感覺,我哪怕說句‘我愛你’那都是假的,知道不知道?青海話裡說‘我愛你’就是‘我想抱你’‘我想你’……就這麼幾個簡單直白的詞語表達了一切,你整那麼含蓄真沒用!”我試圖用一種古老去說服丫頭,讓她忘記我對她的“虧欠”。“那不成,你抱我一下,我就知道你變心了沒有,女人的直覺。”她依舊很固執。“中,抱兩下都中。”我前麵排隊檢票的隊伍已經差不多了,這時候整個候機大廳裡人也少得可憐。我將胳膊伸過去,將她攬在懷裡,在她耳旁呢喃了幾句:“到深圳,彆舍不得吃,彆克扣,我不在,你該怎麼花就怎麼花,千萬彆撒懶,記下了嗎?” “知道啦。”她輕輕回應,但胳膊抱得很緊,就像我這一走,就是十年八年一樣。“好了,放開吧,我去武漢,然後再到鄭州,看幾位老朋友,我在外麵的這幾天,記得幫我種菜偷菜,替我泡幾個好妞也成,拜托了啊。”我嬉皮笑臉地鬆開手,開著玩笑。可是,當我鬆開手的時候,突然發現丫頭的眼睛已經濕了,我隻要再微微一笑,或者再來半句煽情的話語,我保證,她的淚水就能大滴大滴地下落……“紙巾,在你包包最外麵那一層,我真的走了啊。”檢票口的服務員已經在看著我。我一步三回頭,在檢票口外麵向丫頭招了一下手;剛檢完票的時候,再回頭招手;我即將離開她的視線,走向旋梯的時候,再向她招了下手,這最後一次,我發現她已經在肆無忌憚地用紙巾擦著眼睛。飛機還沒開動的時候,我給丫頭發了條短信:“還記得我講給你的那個關於北京土著坐飛機的故事嗎?”她隻回了一個字:“豬!”應該是在2008 年前後,坐飛機已經不是什麼有錢人的遊戲了,有些機票打折厲害,兩三百塊就能過把坐飛機的癮了。有一北京土著,女性,身材臃腫,從未出過遠門,趁著機票打折的當兒,她約了兩三個姐妹一起去旅行。旅行就旅行吧,這年頭誰不出去一兩次,可這土著第一次坐飛機呀,她心裡想,坐飛機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一定要通知我所有的親戚朋友來送我。於是,在機場安檢門那邊,這位身材華麗的女性出現的時候,隨之也出現了另一道更加豪華的風景—那麼多人在安全線外麵朝她揮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啊。北京土著大聲地說著北京話,向她的親友團告彆:“沒事兒,就當咱出去溜彎兒溜大發了唄,不就是個杭州嗎,電視裡天天看著呢,咱這是旅遊啊,又不是看病,你們可彆哭呀,我這心情都不好了。”這大嗓門一出,大家才明白過來,原來那十幾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來為她的旅遊送彆的。這廂繼續喊了:“那誰,順溜嫂子,您得照顧好您家順溜呀;那誰,三嬸,我去杭州一定給你帶條絲巾回來……”這聲音是從安檢門裡麵發出來的。我就在安檢門附近的電梯口。丫頭的眼睛濕了,這北京土著的眼睛也濕了。可是,滋味不一樣吧,生命裡的成全分很多種。我和丫頭的互相成全,為幸福流淚,為小彆而流淚,他們為什麼不會因為小彆而流淚呢?隻是,從來沒坐過飛機,第一次總要表現得聲勢浩大一點,這也是親戚們對這個女人的成全吧,與身材無關,與嗓門無關。不論是什麼樣的記憶,總得有第一次,然後才會消淡、沉澱……
137. 機場的那一次擁抱 眼睛濕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