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天氣陰晴變化無常。有時雨雪交加,糖豆樣的冰雹打得擋風玻璃劈啪亂響。眼見著天空的烏雲緩緩地落在草原和山峰上。那些落在草原上的烏雲是傾盆的暴雨,落在山峰上的便成了潔白的冰雪。有兩輛“三菱”吉普“沙漠王”從我們後麵飛快地超過去,不一會兒,它們就遠遠地行駛在陽光裡了。陽光從烏雲中破開的小洞照射下來,如一根根光明的柱子,斜斜地插在荒原上。那兩輛吉普車在這些光柱中穿行而過,車尾揚起的塵土絢爛明媚如同輕紗薄幔。望著正在跑遠的小車,旺久師傅說:“你們看,看看,人家那才叫個車!那才是車!真的!我的車呀我的車,我這叫個什麼車!”他說話的時候,把“車”字都念成了“釵”,我們聽過大笑。這天,凡是從我們後麵超過去的車,不管大車還是小車,我們都要異口同聲地大喊大叫:“看,這才是釵!”我們車頂上的兩個老外看了幾天尾部向後跳動的風景,現在都有點蔫兒了。也難怪,他們坐在後麵又顛又晃,停車的時候,我看他們暈得撒尿都站不穩把不住。大胡子日本人更像個忍者,嘴巴眼睛都很少張開,緊緊閉著。我的胡子也長出來,把半個臉都遮住了。你看我的樣子,說我像個在逃犯。我想自己這個樣子可是不好,到阿裡後一定先要把胡子刮去,否則自己的工作將會因此受到阻礙,人家絕不會相信我這樣的記者。我清楚,在越是邊遠貧困的地區,當地人越是看重你這個上麵來人的外表。如果我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流浪漢,人家根本就不會理睬我,那麼自己要做的調查和必需的幫助便全沒影了。在當地人眼睛裡,什麼記者和作家,他們全都是一大群人乘坐著十幾台豪華“麵包”組成的車隊出現的人物。那樣的人物,要什麼接待有什麼接待,可他們能了解到多少真實?在所有的紀實寫作中,我最最厭惡那種“采訪團”形式的調查寫作。嘩眾取寵,走馬觀花,照抄簡報,筆錄文件,公費旅遊,職業作秀,這便是我給他們的評價。你說我損。唉……我隻有唉聲歎氣。經過了大大小小的許多湖泊,它們如同大地的眼睛。我設想,假如夜航在西藏阿裡的上空,那麼地麵眾多的湖泊會不會讓飛行員誤認成天堂的群星?可是,誰知道在這些美麗的色彩後麵隱藏著什麼?這裡百姓的生活水平同內地,尤其同沿海發達地區的差距,你知道有多大?有些村落,鄉民的年收入人均還不足三百元。我這次到阿裡主要調查采訪的地方將是個鄉村,名字叫楚魯鬆傑。它的位置在阿裡最西部,也就是中國地圖這隻“大雞”“下蛋”的部位。因為那個地方極為偏遠,一直沒有經曆過“民主改革”,所以被稱作“未改區”,估計還保留著舊西藏社會的一些“標本”。你說你也要跟我去。我說,到那個地方咱們就不是開玩笑了。臨離開北京之前,我已經從一張美國人製作的西藏地形圖軟件上查看了那個區域。我必須從獅泉河鎮到紮達縣再到曲鬆區,或者不用繞經紮達,直接到曲鬆,再騎馬翻越一道在地形圖上顯示為白色的大雪山,預計要走三五天才能進入那個地方。那裡是中印邊境地區,艱難困苦自不必講,況且你沒有介紹信和管用的證件,再說,你不是要很快返回北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