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機室裡,雨馨一直到看不見孟皓的身影才轉身離開,她的手腕上比來時多了一條用相思紅豆串成的手鏈。“林雨馨,我想和你談一談。”剛一出候機室的門,她被一個年輕女子攔住,竟是譚惜!雨馨笑了笑,說:“我想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你要是有話,就和孟皓談吧。”說完想繞開譚惜,被對方張開雙臂攔住,沒有辦法,她隻好立在那裡。譚惜仔細地打量著她,好半天才開口:“一個連女人見了都忍不住稱讚的女人,真的沒有男人會抵抗住你的魅力。這不是我說的,是我姐昨晚回來告訴我的。你彆誤會我的來意,我不是想破壞你和孟皓什麼,純粹地談談,就像和朋友一樣。”雨馨故意看了看表,麵露難色:“你看,都快中午了,我還要趕去上班,要不改天談?”“今天是星期四,我知道你在雜誌社是周二坐班,所以,林小姐,時間對於你來說不是問題,問題是你不想和我談。”儘管她麵容憔悴,可是她強撐著精神,不斷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在情敵麵前露怯。應該快點打發了她!“對不起,小譚,我不想和你談什麼。”“那你看看這個。是不是就想和我談了?”她遞給雨馨一個醫院化驗單。雨馨接過一看,那上麵表明妊娠的紅十字自己並不陌生。“我知道你的心理,你以為我是開了假的化驗單,騙你說我懷上了孟皓的孩子,或者不是假的,也是一樣的想法:迫你離開。你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雨馨真的不信:“據我所知,你們的關係沒有達到這種親密的程度。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並不想知道究竟。”“我看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吧!這裡說話實在是不方便。”雨馨沒有再拒絕,跟著她坐上出租車來到了友好廣場附近的“相約酒吧”。她不信,十分的不信,鐵定認為小譚在說謊。可是,人類共有的好奇心促使她想聽聽小譚繼續說的謊,想知道謊言中愛人被描述成什麼樣子。僅此而已。小譚落座之後的開場篇出乎雨馨的意料,她原本以為會是接著孩子的話題談的。“從始至終,我都是你和孟皓之間的第三者,你知道嗎?他從來就沒有愛上我,他一直愛的是你。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我連你的替代品都不是,隻是許多追求他的女人中最堅強的一個。我早就認識他,第一次看見他是在一次會議上。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聽彆人說起他不凡的經曆,我就想,要嫁就嫁給他這樣的男人。他並不認識我,我們是他妹和我姐介紹才認識的,他竟然在相親的時候就遲到了兩個多小時。要是換個介紹的對象,我早就走了,可那是他呀!相親的那天,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一切都是他媽安排的,他不想再婚。因為他在等你的消息,在找你。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要和你這個影子競爭。我的執著和他母親的熱情促成了我們之間所謂的戀愛關係,直到你的再現。我本以為你起碼不會這麼快就回到他的身邊,因為你還有個穆白。這種情況對我是有利的,起碼給我贏得了時間。可是沒有料到會是今天這麼個結果。你是不是在心裡笑話我是天下蠢到極點的女人?”她鄭重地看著一直認真聽她訴說的雨馨。 雨馨相信她的這番話是真誠的,於是搖搖頭。她也是真的沒有笑話她。“即便你不回到孟皓的身邊,也不會有人取代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和你比,我的確差得很遠,不如你美,不如你多才多藝,不如你……”情敵在情敵麵前自歎不如,這該是多大的落魄?雨馨不忍再聽下去,打斷了小譚的話:“你彆這麼說。每一朵花都有每一朵花的美麗,我要是和你比,沒有你的精明能乾,沒有你的開朗大方。你看,他的母親就喜歡你而不喜歡我,這說明我不是個很會處理人際關係的人。我很倔的。”在雨馨的眼裡,小譚再沒有當日和她較量幸福時的自信,完完全全是一個女孩楚楚可憐的神態:眼淚無聲地落下,連擦都不擦一下。她現在相信小譚真的僅是傾訴自己的心情這樣簡單。“謝謝你的鼓勵。讓我繼續說好嗎?世界是如此的矛盾,一個人的勝利總是要建立在另一個人失敗的基礎之上,方顯英雄本色。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結果呢,自己敗下陣來不說,還搭上了孩子。你肯定認為我根本就沒有懷孕,換了我也是一樣。兵不厭詐。我譚惜不是那麼下賤的女人,對你說這個,並不是我想從中得到什麼。我也並不認為婚前男女發生關係就是女人吃了虧,那是要雙方共同負起責任的,怎麼能怪一方?你彆瞪大眼睛看著我,請你站在我的立場上想一想。這樣的事我能和誰說?父母?姐姐?同事朋友?都不合適!我選擇了你作為我的聽眾,我是太想找一個聽眾了,不然我的心都要爆炸了。”雨馨見她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你也說他不愛你,那麼怎麼發生的關係呢?”“你彆忘了,他是男人。男人會把愛情和肉欲分開來實行,女人就做不到,更何況他麵對的是一個對他‘隻要君所求,妾身何所惜’的女人。”她痛苦得說不下去了,趴在了桌子上。雨馨想起了凡是女人都要的高主編,想到了肖木,想到了她所見過的男人,男人真的都是這樣的嗎?她最初對小譚的懷疑動搖起來。“那你打不打算告訴他,讓他知道你有了他的骨肉?”小譚泣不成聲:“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顧自尊地追求他是想讓他愛上我,而不是……他開始就不愛我,可那時我自信地認為他會愛上我;現在他有了你,就更不可能會愛上我了。難道我讓他看在懷了他孩子的份上轉而求其次?就算是這樣,那婚姻又有什麼意思!婚姻是要雙方共同相愛而擁有的,一廂情願永遠不會有好結果。本來你回到他的身邊我痛苦歸痛苦,還沒有到挖心掏肝的程度,可是昨天下午當我從醫院拿到這個化驗單的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做悲痛欲絕。原本決定當時就把孩子拿掉,可我又想讓肚子裡的孩子看他一眼再做人工流產。於是,當我姐告訴我他今天要飛到北京時,我偷偷地在遠處看著他。當然,我也看到了你,想找你談一談,發泄發泄。我並不後悔對孟皓所做的一切,我努力追求過了,有那麼一天回想起這些,我仍會感到幸福。”雨馨想起了自己流產時的感受,那種腹中胎兒與母體分離的感覺是天下最讓女人悲傷的感覺!如果說她的胎兒離開母體是個意外,那麼小譚做人工流產則是有意為之。她聯想到醫生用冰冷的器械強行使胎兒離開母體,不禁打了個冷顫!在她的愛情生活中,已經有郝良和胎兒這兩個生命的消失,那麼是不是還得再搭上一條命才能讓她和孟皓長相廝守?不長相廝守,她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怎麼愛情變得越來越不純粹,非要以奪走生命為代價才能苟延存活?她的腦子亂七八糟的,像是充滿了黏稠的糨糊。小譚的話讓雨馨清醒過來:“謝謝你能聽我的一番廢話,我該走了。”“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告訴他,兩個人的所作所為不能讓你一個人擔,他是很喜歡小孩的。”小譚苦笑一聲,站起身來往外走。身後的雨馨見她用一隻手捂著腹部,心裡不是滋味,有嫉妒,有憐憫。到門口時,小譚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雨馨趕緊扶住她。漸行漸遠的小譚被雨馨喚住:“聽我的話,不要打掉小孩!你要堅決打掉,我也無法阻攔,我隻能給你一個建議,就算要打掉小孩,也應該由孟皓陪著你去。幾天你就不能等了嗎?”“有什麼意義嗎?”小譚迷離的眼神打動了雨馨:“有。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以後你自然就會明白的。”“好吧,我聽你的。你是不是準備告訴他?”“我不會,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他一回來,你自己說吧。最後送你一句話,我媽說過,一個人藏的東西,十個人也難找。”她快步離去,知道小譚不會立即明白。小譚望著雨馨的背影,知道自己達到了目的:就算她不會因此離開孟皓,也會在心中留下一個陰影。男女之間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他會百口莫辯,極儘難堪之能事的。想到這裡,她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惡氣出完了,她又想到林雨馨,萬萬沒有想到她並不是孟母口中愛慕虛榮不可理喻該千刀萬剮的德行。這是個很感性很樸實很單純的人,這樣的人絕不失為善良。她有些內疚。在北京的日子裡,通過電話,他老是覺得雨馨有心事,問她,她又說沒有。他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下子回到她的身邊,親眼看一看她到底有沒有事;也許是生病了怕他惦記而沒有告訴他吧。星海飛機場的出口,孟皓望眼欲穿,他沒有看到雨馨,隻看到了弟弟孟偉。他忙掏出手機打電話找她,可是找不到。孟偉卻將一封信交給他:“這是林雨馨讓我轉交給你的,還讓我來接你,叫我一看見你立刻給你。我很奇怪,她其他什麼也沒有和我說就走了。”孟皓預感到會有什麼不測,一把撕開信封。信隻有短短的幾十個字:“我願意做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就讓我把影子留在你的心中吧!不要找我,其實就連我自己也不知在哪裡停留。”他站在機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可能不找她,然而結果隻是她又離家出走了。單位裡的人說,她告知單位說要辭職,把檔案送到人才中心。母親和於飛同時收到她的信,大意和給自己寫的差不太多,沒有說出走的原因和具體的去向,隻說是要到外地工作,請她們不要擔心。建軍對著孟皓大吼大叫,像隻發了瘋的母獅子:“你又對她做了些什麼?你就像個情魔似的,折磨得她兩次離家出走。”無論孟皓怎麼解釋自己什麼也沒有做,此番從北京回來兩人商量好了要立即領結婚證的,可是建軍卻堅決不信:“她隻是個剛出校門才兩年的女孩,你說句假話她都不會懷疑。你害了她一次還嫌不夠,還要有第二回?你聽好了,要是我的女兒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和你拚命!”還有一個人也和建軍一樣發了狂,那就是雨辰!他竟然揣上刀子到鯤鵬公司找到孟皓算賬,孟皓一看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心知不好。刀子隻劃破了他的衣服,幸虧保安及時趕到,要不然真的要出事。當保安問他要不要報警時,他吼道:“這是我大舅子!”讓他們放了人。雨辰大吼:“要是我妹妹出了事,我不會放過你的!”孟皓回北京的第四天,就在星海市四下撒網,出重金尋找愛人。他苦心冥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林雨馨離家出走。不會是穆白,她不愛他;不會是林家人,走的前天晚上電話裡她還說父母不再乾涉她。那麼會是什麼人做出的什麼事?開始,他把懷疑的焦點集中到母親葉海琳和小譚的身上,最後是半信半疑:就算母親找到雨馨說過什麼冷言冷語刺激她,她是不應該計較的,她說過“愛情與彆人無關”。依她的性格,長輩們是影響不到她的愛情的。還有,小譚找過雨馨,不外是兩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感情的爭論,他愛她,她不可能不知道的,那麼還有什麼必要答理小譚?要是什麼都不是的話,結果卻是她不在這個城市了,再打電話也沒有用,她又把手機號給換了。雨馨消失的最初幾天裡,孟皓變得神經質起來,一看見同時認識他和雨馨的人,尤其是親人,都要想他(她)在這件事上起了什麼作用。他的眼神讓人看了覺得很恐懼,母親儘量忍著不理會這件事。她沒有忍住,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兒子天生是個冷靜的人,在自己的眼裡就是天塌下來他也會笑看。而今,就是一個女人,說來就來說去就去,把一米八十多大個子的兒子活活折磨得不成人樣。她氣兒子在婚事上不聽勸,也不爭氣,罵道:“孟皓,你至於為了一個本就和你已不是夫妻的人如此癡情嗎?她說走就走的,和你打過招呼嗎?她知道你天天為她醉酒嗎?你看看你現在沒精打采衣冠不整的樣子,何苦呢?她走了更好,免得再害人。好女人有的是,你還怕找不到中意的?要我看,小譚就比她強百倍!”孟皓睜著因喝酒和睡不好覺而通紅的雙眼,聽母親的話怎麼聽怎麼不是味。他覺得懷疑母親真是完全有道理,於是反駁道:“是,我沒出息,可我就是愛林雨馨這個人,小譚不能跟她比。您不可以那麼說雨馨。我走前和您說過,我們等我一回來就領結婚證的。這事知道的人隻有幾個,她為什麼說走就走,也許有人比我更清楚。”說教不僅沒有用,反倒引火燒身,兒子話裡話外的意思這是懷疑自己對林雨馨做過什麼。“照你的意思是,是我讓她無影無蹤的?是我一聽你說你們要領結婚證就用了什麼不正當的手段使她離開了你?你是讓這個妖精給迷昏了頭,連你親媽也懷疑起來。你還是不是個人?你說,你妹和你弟有你這麼多事嗎?我為你操碎了心呀!”人要是思維鑽進了牛角尖,那就會順著一個思路走下去,說什麼也回不過來彎。孟皓聽母親掏心掏肺的話竟然一點愧疚也沒有,反倒接著自己的話題說:“就她上咱家的那天,你狠狠地說她,怎麼敢保證我走後你不找她再說過頭的話?!”海琳氣得站起來,雙手揮舞著喊道:“她就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當年你對她那麼好,有什麼用?她忘了郝什麼來著嗎?離婚後,神出鬼沒的,看見你有了女朋友,又反過頭來搞破壞,把你們給攪黃了,她就跑了。就是這樣!彆說她跑了,就是死了都不可惜。”“不許你這麼說她!”孟皓沒有了理智,忘記了和自己說話的是母親,同樣喊道。“你……你不孝啊!”海琳手捂著胸口一下子昏倒過去,要不是在旁邊勸架的玉兒和許媽同時扶住,就會倒在大理石地麵上,後果不堪設想。孟皓清醒過來,趕快吩咐先給母親拿藥來,幫她服下後,又將她送到醫院。他再也不敢當著家人的麵提起“林雨馨”三個字,因為如果母親出了事,他就是無法逃脫的罪魁禍首!他一個人咀嚼著苦水,不斷地到外地,說是出差,其實是恨不得將全國所有的地方翻個底朝上,找到愛人。她在哪呀?孟皓回星海市的前一天夜裡,雨馨離開了這座城市。離開小譚的當天,她把自己關在海景小區的房子裡,麵對東海,反複地問自己應該怎麼辦。她毫不懷疑孟皓對自己的愛,可一想到小譚說的“男人是會把愛情和肉欲分開來實行的”,她就覺得難過。為什麼自己是個愛欲一體的人,而他就做不到?僅僅因為他就是個男人?她恨上了他,旋即又站在他的角度想,要說那也是沒有什麼的,當時和自己分了手,就算和一百個女人發生關係那也與自己無關的,何況是和女朋友小譚。他一麵到處地尋找著自己,一麵卻又占有小譚,這到底是情欲的問題還是一個人的道德觀的問題?她想打電話問一下孟皓關於小譚懷孕的事,又一想,算了,不管小譚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都會斷然否決的。看小譚的樣子,並不像在說假話。孟皓愛自己,同時會愛自己生的孩子;孟皓不愛小譚,但是也會愛她生的孩子。不管母親是誰,孩子都是孟皓的,這是不可回避的事實。即便孟皓為了全心全意地愛自己,陪著小譚做掉孩子,他也是會為孩子而傷心的。如果自己離開了他,自己和他都會怎樣?她和小譚談話時就決定離開他,可是,真要靜下心來想這個問題,她覺得很難做到。幸福的徹底獲得真的就是如此的艱難?先愛的是郝良,一場大火埋葬了真摯的初戀。十萬元使她被迫委身於孟皓,而後是僅不反感,又喜歡和愛上了他。郝良扭曲的人格做出的扭曲的壞事,破壞了她的第二次愛情,愛情伴隨著兩條生命的終結而告一段落。再次的找回愛情如同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無巧無不巧地正好向他們飛落,被他們同時接住。如果同食愛情餡餅,那又會有一條無辜的生命連太陽都沒有見到就會消失。幸福得慘烈,不是嗎?為什麼這世界上愛情的厄運總是向她一個人襲來?她想不下去了,因為腦海裡幾種情緒——愛、痛苦、憐憫同時走向了極端。如果再想下去,整個人就會崩潰。最後的決定還是出走,和上次不同,上次沒有離開星海,這次要連這生她養她的故鄉也要拋開。也許,隻有時間和空間能隔開一切,對她是這樣的話,那麼對他也是一樣。兩個人分在兩個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地方,許多年過去後,縱使再見麵,他的身邊會有一個小孟皓或是小譚惜了,天倫之樂會衝淡曾有過的深愛。隻要曾經擁有,就應一生快樂,這話對是對,隻是有點無奈,有點自欺欺人。然而,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她計算好時間,把三個信封一個交給孟偉,兩個同時放入郵筒,想出走後三個人都能儘快收到。那個夜晚,恰好也是個雨夜,不似第一次出走雨那麼大。夏夜裡星海帶著鹹腥味的風吹來毛毛細雨。還是拖著那個米色皮箱。還是不知應到何方。她身上的香奈爾香水味道還在,遠方的愛人身上也會散發著同樣的氣息。來到星海火車站,她根本就不知道要到哪裡,信手買來到廣州的車票,因為那是本次列車的終點。
第二十四章 夜來風雨(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