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奇句寫情懷攫羊似虎 錦屏漏消息打鴨驚鴛(1 / 1)

春明外史 張恨水 1015 字 15天前

這一次會晤,給了楊杏園一個很大的印象。他覺得這位女士,於幽嫻貞靜之中,落落大方,藹然可親,決沒有小家子氣象,卻是在少年場中,少遇的人物,很是佩服。過了兩天,楊杏園正因為有一樁事到南城去,記起李老太太所托的事,便順便到愛美學校來訪鄭慈航。他因為這個地方,是常常前來的,所以一直的走進去,走進第一層院子,碰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人,身上穿了淡藍華絲葛棉袍,下擺寬寬的,露出水紅色的綢裡,袍子外麵,套著一件亮絨小坎肩,四周滾著白條,胸麵前一排六個水鑽扣子。他頭上沒戴帽子,一頭黑漆也似的頭發,往後梳著,一直披到肩上。瘦瘦臉兒,白裡泛黃,遠遠的就聞到一陣雪花膏的味。他看見楊杏園,也就點了一個頭,笑著說道:“好久不見,慈航剛下課呢。”說畢,就走了。楊杏園一想,這個人好像演文明戲的,他怎麼認識我?哦!是了。他是在遊藝園演**旦的李雙成,去年和黃夢軒在一處,不是和我談過兩次話嗎?正在想時,隻見鄭慈航穿著一套新西裝,脅下夾著一大夾西裝書,從教室裡走了出來,後麵跟著七八個男女學生,三麵圍著他說話。鄭慈航說了一大串英文,然後自己又翻譯出來,遠遠的卻聽不清楚,不過那些學生,都由他去說,好像聽得很有味。鄭慈航一抬頭,看見楊杏園,老早的拿出脅下的書,對他招了幾招,叫他走過去。楊杏園走過去說道:“很忙呀!”鄭慈航道:“《我們母親的兒子》這一出戲,看過沒有?”楊杏園道:“你編的劇本我看過了。很好,可說刻畫入微,戲卻沒有見過……”鄭慈航道:“我那篇《洋錢與批評》,你見了沒有?上海這班文丐,都被電影公司的洋錢一齊收買了。報上關於電影的文字,都是明星頌和新片讚,看了教人生氣,非痛罵不可。”楊杏園道:“好極了,望你多作幾篇文字批評批評。”鄭慈航道:“你對但二春和賈克柯根的比較如何?”楊杏園道:“我覺得……”鄭慈航道:“近幾期的《月報》看了沒有?”楊杏園正要答複這個問題,鄭慈航卻又把他身邊的幾位學生,一個一個給他介紹。這裡麵有兩位女學生,一個是趙鈿,一個是蘇飛鴻。都伸出手來,和楊杏園握手。楊杏園本不是道學先生,講不到男女授受不親。便就先後接著她兩人的手,握一握。趙鈿對蘇飛鴻道:“密斯蘇,你到我屋子裡去坐坐,我給你一樣東西看。”蘇飛鴻聽說,一隻手搭著趙鈿的肩膀,趙鈿一手抱著蘇飛鴻的腰,和楊杏園點了個頭,便並排擠著走了。蘇飛鴻走到趙鈿屋裡,問道:“密斯趙,你有什麼好的東西要給我看?”趙鈿笑道:“我給你看,你可彆告訴人,不然,他們都要來看,我這東西,保不定還要被他們偷去呢。”蘇飛鴻道:“你若教我守秘密,我決不告訴人。”趙鈿見她這樣說,便在**枕頭底下,取出兩張照片,對蘇飛鴻一揚。笑著問道:“你猜是什麼?”蘇飛鴻道:“你愛人的照片罷了,這也值得稀奇。”趙鈿道:“準是照片嗎?”說著,便把一張畫片,遞給蘇飛鴻手裡,蘇飛鴻一看,是個**美人,笑道:“這是一個模特兒,也很平常呀。算什麼呢?”趙鈿道:“那張模特兒,原不算奇。你再瞧這張。”說著把手裡的一張畫片,又遞給蘇飛鴻,蘇飛鴻一看,抿著嘴笑了一笑,接上罵了一句道:“缺德。”趙鈿笑道:“這個模特兒的相,好像密斯脫汪,你看對不對?”飛鴻道:“胡說!倒有些像密斯脫陶呢。”她口裡說著,眼睛望著那張相片,卻呆了。看了許久,笑著說道:“畫得實在好,他的筋肉美,比女子模特兒的畫片,要好十倍。”趙鈿笑道:“畫這種相片,是照著人畫的,當真看一處畫一處嗎?”蘇飛鴻笑道:“傻瓜!這還值得問。”兩個人正在研究模特兒相片,忽有一個人隔著簾子喊道:“密斯趙。”趙鈿道:“是密斯脫陶嗎?我和密斯蘇在這裡說話,你彆進來。”蘇飛鴻一聽外麵那人說話的聲音,是男學生陶英臣。對趙鈿擠擠眼,笑了一笑,將畫片一扔,站起身就走出去了。陶英臣看見,笑道:“密斯蘇,密斯脫汪找你半天,你在這裡呀!快去罷。”蘇飛鴻也不言語,笑著走了。陶英臣走進趙鈿屋裡,看見桌上放著模特兒的相片,笑著問道:“你老把這東西拿出來做什麼?”趙鈿道:“這個就不能拿出來嗎?虧你還說研究美術,連**美都不懂。”陶英臣道:“你喜歡**美嗎?”趙鈿微微的睜眼,偏著頭點了一點,鼻子裡又哼一聲說道:“是的,我愛看。”陶英臣笑道:“畫的**美,哪裡有真的模特兒好看呢。”說著,便走到趙鈿身邊,對了她的耳朵說了幾句。趙鈿對陶英臣瞟了一眼,哼了一聲道:“廢話!”陶英臣便躺在趙鈿**,哈哈大笑。趙鈿道:“人家**拾落得乾乾淨淨的,你又在上麵亂滾。快起來。”陶英臣道:“我不起來,你又有什麼法子。”趙鈿道:“正話歸正話,你起來的好,回頭薑老夫子知道,又要來乾涉。”陶英臣道:“理他呢,他管得著嗎?”趙鈿道:“他們雖然管不著,我們又何必惹那些閒氣。”陶英臣道:“就是殷校長,也管不了我們戀愛的事,何況他是一個學監?”趙鈿道:“話雖是這樣說,我們在學校裡,吃的是他們的飯,住的是他們的房子,一鬨翻了,我們也不能立刻組織小家庭,就暫時忍耐一點罷。”陶英臣還要往下申辯,外麵已經在搖吃飯的鈴,隻得丟下不說,出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