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落的同時，拳頭大的冰雹還不斷砸在身上。仿佛被人用鐵錘一下又一下砸著身體。額頭的血覆蓋了眼瞼，頭發黏膩地貼在一起，又被大雨衝刷。泥水，血水，混合在一起，順著臉頰流入嘴角。一股難聞的血腥之味。身子還在往山道之下滾落。內臟都好像散架了一般，跌跌撞撞，渾身都是傷。天空旋轉的烏鴉不得找地方暫時避雨。蛇進了洞，貓躲進了石下。神女殘念就是要一點一點修剪掉季桑寧的枝椏。讓季桑寧身邊沒有任何可幫助她的力量。季桑寧不知道自己滾了多久，在意識模糊之前，伸出滿是鮮血的手臂，抱住了右手邊的一塊石頭，總算是停下了身子。泥濘而朦朧的視野，根本看不清前路。血被雨水衝刷，季桑寧撥開額前貼著的頭發，露出視野。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即便如此，那雙眼睛依然亮得可怕。就好像這世間，沒有什麼再能打倒她。她的靈魂依然高傲。哪怕是在如此狼狽的軀體裡。她誓不低頭。前路灰蒙蒙一片，好像走不到頭的峭壁，令人絕望。然而這還沒夠。就在季桑寧拖著傷痛的腿再次踏上去之時，巨大的水聲出現。山道上，竟然滾下了泥石流並且這泥石流就隻在山道上，兩邊的峭壁上都乾乾淨淨。泥石流衝刷而來的瞬間，季桑寧感覺自己身如浮萍，頃刻間就要被這洪流裹挾而去。她拚死抓住了一側的鐵鏈，才沒有被泥石流衝走。但巨大的衝擊力，卻讓雙腿都有種要斷掉的感覺。那泥石流直到她的腰間，讓季桑寧呼吸都有些不暢。鼻腔一股熱流湧出，鼻血落在泥水裡很快就看不見了。冰雹混合著瓢潑的大雨，撕扯的風和奔騰的洪流，無一不再阻礙著季桑寧前進的路。彆說登上華容山，她此刻能否活下去都是個未知數。季桑寧麵容帶上了幾分扭曲。她狠狠抓著鐵鏈，邁開仿佛有千斤重的腿，狠狠往上抬了一步。巨大衝擊力立刻將她褲腿撕裂，小腿上的皮肉翻開，露出裡麵的肉，還有森森的白骨。臟汙的泥水，立刻將之湮沒。鐵鏈將手心磨破，血肉附著在上麵，看上去十分慘烈。季桑寧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但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往回走，是死路。往上走，死路的儘頭，也許是活路。她要向死而生。她此刻，仿佛正在和神女殘念麵對麵。神女殘念冷漠而高傲地看著她在泥濘裡掙紮，蹣跚前行。嘴角似乎還掛起了笑容。一步一個血腳印，鐵鏈上的血肉被衝刷，泥水甚至將她拚命的證據都給洗刷乾淨了。 就好像在無聲嘲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可哪有什麼徒勞？季桑寧喉嚨傳出一聲嗚咽，又一次邁上了一步。孤傲的勇者，從來不會看回頭的路。先前去避雨的烏鴉們，不知何時又盤旋在了季桑寧頭頂。也許在彆人看來，它們是不祥的預兆。它們的出現，總帶來死亡和厄運。可對季桑寧來說，它們更像是希望。數十隻烏鴉，小小的身軀，盤旋著落在她的肩膀上，胳膊上，用它們並不大的爪子，抓住季桑寧的衣服，減輕她的阻力，幫她邁上台階。季桑寧隻覺得身子陡然一輕。這泥石流好像瞬間就算不得什麼了。她一連輕鬆地踏上了好幾步。但她此刻，連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在烏鴉的幫助之下，季桑寧總算一口氣登上了數十階，又回到了先前滾落的地點。然而，小烏鴉們的幫助，像是觸犯了什麼禁忌似的。雷聲轟隆隆地震耳發聵。烏鴉突然躁動起來，發出痛苦的叫聲。羽毛也落了一地。季桑寧仔細看卻是瞳孔一縮。落下的雨，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個閃爍寒光的東西，是針這些針刺入了烏鴉的身體。當然，這並不是真正的針，隻是肉眼看到的是針，落在地上，它還是雨。這是，神女殘念對烏鴉們插手的懲罰。好幾隻烏鴉掙紮著落地，屍體被泥石流衝走。剩下的烏鴉還在慘叫著，掙紮著，幫著季桑寧繼續攀登。“走，你們走。”季桑寧慘白的嘴唇，用了全部力氣開口。她催促著這些烏鴉們離開，再這樣下去，烏鴉們全部都要死在這裡。可是烏鴉們並沒有理會季桑寧的催促，反而還在儘力幫她向上。落下的烏鴉屍體越來越多，被湮沒在洪流之中，如同季桑寧努力的痕跡一樣消失不見。季桑寧突然憤怒起來。方才，她受到什麼樣的困難，她都咬咬牙挺過來了。可現在看到一隻隻烏鴉墜落，死亡，那種憤怒的情緒便再也忍不住了。“你自詡神女，要重建神庭，可神愛蒼生，你卻連幾隻小小黑鴉都容不了，你算哪門子神女？”“你配嗎？”季桑寧對著山道，壓低聲音說道。天上的針雨突然停了。烏鴉們的參加也戛然而止。可轉瞬間，那針雨便下得急促而劇烈，先前尚還在掙紮的烏鴉，短短時間又死了十幾隻。季桑寧拽緊了鐵鏈，全是血肉的掌心，幾乎要將鐵鏈深深嵌進去。她知道，神女殘念就是在針對她。她站好身體，脫了外套，將烏鴉全部擋在外套之下。針雨並未消失，終於落在她的身上。成千上萬的針，紮在身上的感覺，痛苦不堪。季桑寧本就慘白的臉，此時更是全部失去了血色，那嘴唇也白得像紙，整個人在迅速失溫。她就是爬，也要爬上這華容山。廢棄道觀裡。神女殘念對山道上的一切了若指掌。神女像光華一閃，神女幾乎透明的身軀便出現了。“與一群邪惡肮臟的畜生為伍，也配承載神女殘魂。”她低聲冷笑：“今天，就讓我來斬斷你的傲骨。”“我要讓你知道，和我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你隻有乖乖聽我的話，才行。”神女殘念一直覬覦季桑寧的靈魂。然而，因為季桑寧有神力護體，她無法對季桑寧直接出手。所以換了季桑寧的身體，使季桑寧力量儘失。此番對季桑寧肉體的折磨，也是為了磨掉季桑寧的棱角。讓季桑寧乖乖被她煉化。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與季桑寧是敵人。如果季桑寧識相的話，她們早就融合，成為真正的神女，複興神庭了。偏偏季桑寧是個不識趣的。如此，也就怪不得她了。她倒要看看，折斷季桑寧的翅膀，斬斷季桑寧的手腳，磨掉季桑寧的反骨，季桑寧還敢不敢不聽她的話。她要讓季桑寧知道，與她融合，才是唯一且正確的路。看到一些肮臟的畜生與季桑寧為伍，她是憤怒且不屑的。所以才會讓那些肮臟的烏鴉一個一個死去。神是尊貴，高傲的，也是孤獨的。那些汙濁的黑鴉，哪怕是匍匐在神的腳邊，都是不配的。看到季桑寧用自己的身體去護住那些東西，還罵她，神女殘念自然是受不得這個氣。她決定對季桑寧加大懲戒的力度。一定要讓季桑寧乖乖聽話。神愛蒼生，前提是蒼生聽話且敬神。如今的蒼生，不配！神女殘念如此想道。另一邊，季桑寧意識已經模糊。她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讓自己清醒。此刻要往上爬，更加難了。她隨時都會倒下。遍體鱗傷，失血過多，一旦倒下，就沒有活路......就在季桑寧覺得自己堅持到了極限的時候。冰雹停了，針雨消失了，泥石流不見了。天空晴空萬裡，風和日麗。道觀裡神女殘念麵容猙獰看著上蒼。“憑什麼，你又在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