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風調雨順,天朗氣清。葉雲錦身穿金色暗紋長衫,走在太液池畔的石子小道上。這後花園裡,齊修言種的那些海棠依舊開得豔麗,她一直派專門的人看管著。原來,有那麼多人愛著她,可如今走著走著,卻成了孤家寡人一個。她走上這位子,到底不是心甘情願的。可如今,也不後悔。總好過一輩子被人圈養在後宮當一個金絲雀。“碧桃,如今天涼了,你讓人搭個棚,可彆讓這些花謝了。”“是。”葉雲錦也不多留,而是朝著玲瓏殿走去。走路時,身上裝著的長命鎖叮鈴叮鈴響著,像是在提醒她要長命百歲一樣。玲瓏殿內,陳設還是如同以前一般,隻是殿內的長桌上,點著長明燈,放著貢品。葉雲錦進殿後,便關上了門,來到長桌前點上了香。她將身上金黃的長命鎖取下,放在紅布上,對著它喃喃自語。“陛下,你走了,該有四年了吧?”白皙的手指揣摩著長命鎖,就像是當年她依偎在齊川懷中一般。“你的江山兜兜轉轉落在了我手裡,陛下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無論會不會生氣,眼下也隻能這樣了,當年陛下教給我治國的時候,也是料到了這一天嗎?也沒想到,還真給派上用場了。隻是,我怕是要久一些才能見到陛下,再跟陛下道歉了。畢竟,我答應了陛下,要長命百歲的。”時至今日,葉雲錦好似已經想不起來齊川長什麼模樣。隻能記起他對她很好,囑咐她要長命百歲。若是齊川能夠聽到她的話,必然是要告訴她,“朕沒怪小雲錦,不用給朕道歉,隻要小雲錦能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朕就知足了。”罷了。葉雲錦抬手,目光落在長命鎖旁邊的匕首上。匕首是齊修言留給她的。自那日在揚州,齊修言教她殺人之後,這把匕首就被她一直帶在身上。也是這把匕首,殺死了她的親兄長。他說,“傷害錦娘的人,都該死,錯的不是你,是他們的錯。”所以,她殺死兄長,一點兒也不後悔,甚至有些暢快。因為,這不是她的錯。她也終於不用受人拿捏,能夠再彆人強迫她的時候,伸出爪牙,反刺回去。“你囚我、辱我、覬覦我,按理來說,我是不應該原諒你的,可是看到你可憐巴巴地低頭認錯,小心翼翼地對我好,我怎麼就恨不起來呢?齊修言,我為什麼不恨你呢?”說著,眼淚便悄無聲息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下來。“你好像,也沒有我剛見你時的那麼壞,其實你很好的,我喜歡你的,喜歡的。”她喃喃自語。片刻,她仰起頭,用手指劃過自己的臉,抹掉臉上的淚。 “明塵,唯有你,讓我覺得虧欠。”葉雲錦目光落在信紙上。信紙已經發黃,上麵的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後一句“要愛自己”。一眼掃過去,讓人覺得刺目。“你怎麼就這般傻,你總說要讓我愛自己,總是都為我考慮,你又何曾對自己考慮過?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你甘心嗎?”“你甘心嗎?”回應她的,隻有無聲。在沈明塵看來,一定是甘心的。看到她走上權力的頂峰,看到她綻放自己的光芒,看到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看到她不被任何人限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明塵。我總覺得,自你回來以後,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我其實入宮之後總是想你,我那日詩會上很開心,我看到你身上的傷很心疼,我其實……我其實一直很想你,自宴會那日見你之後,我不再做噩夢,而是總是夢到我們的過往。我還有好些話沒來得及告訴你,也沒再與你促膝長談,可你卻不給我這個機會。”聽到自己聲音哽咽的不成體統時,她止住了聲。又站在長桌邊上緩和了一會兒後,她擦乾淚痕,從殿內走了出去。出了殿門,她便又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女帝,看人之時,總是不夾雜任何的情感,身上籠罩著上位者的威嚴。如今,她雖位高權重,卻徹徹底底永失所愛。到底是蒼天絕情,竟將他們一個也不肯留給她。隻能讓她終日孤家寡人一個。剛出玲瓏殿走了沒有十步,便見王瑾瑜迎了上來。他一身紅色的官袍,耀眼奪目,整個人看著精氣神很足。“陛下。”見了葉雲錦,他笑眯眯行禮。葉雲錦沒管他,而是將目光落在他身側的婦人上。瞧著有些眼熟,讓她記起當年那人。與當年之人相比,這個夫人瞧著老了很多,眼角都出皺紋了。“這位是……”“這是臣的家眷,臣如今是特來感謝陛下的。”王瑾瑜毫不顧忌地牽著旁邊婦人的臉,眼底的愛意溢於言表。還不等葉雲錦接話,齊修言又急急解釋了起來,瞧著激動地不行。“自陛下登基之後,臣便將夫人從老家接了回來,之前是和離了的,所以臣打算與夫人下個月成婚,還希望陛下屆時能來捧場。”葉雲錦彎著眼,笑容和善,“一品誥命夫人的麵子,朕自然是要給的,不過朕不勝酒意,皆是愛卿可要備點淡酒。”“自然自然。”王瑾瑜更是笑得合不攏嘴。自上一回齊修言行了那荒唐事後,他就將夫人送回了老家,並且兩人和離。之後雖然改朝換代,可是朝中危機層層,他不敢將夫人接回來。如今葉雲錦登基,他才算是徹底放寬了心,敢將夫人接回。將人接到紫宸殿寒暄了一會後,葉雲錦送走了二人,並且下發許多賞賜,用來祝賀新婚之喜。“喵~”安靜的紫宸殿,傳來一聲貓叫。雪白而又通透的貓跳上葉雲錦的桌子,優雅地走著貓步,在她手臂上蹭了蹭。“團團今日午膳用了嗎?”“回陛下,用過了。”葉雲錦雙手抱著雪白貓兒,揉了揉它的頭。“你跟著朕,整日裡飽一頓餓一頓的,到底是受苦了。”貓兒不像是一般的花草,總是飯點上跑得不知所蹤,等到再回來時,便錯過了飯。而且平日洗澡,陪完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畢竟葉雲錦的精力實在是照顧不來這麼個小東西。偏偏這小東西是齊修言當年悄悄養的,打算留給她解悶,結果到死,他也沒能告訴她這麼一回事。還是從齊修言身邊的太監口中得知的。“你這小家夥怎麼看著不太對勁,是不是不舒服?”葉雲錦擼了一會兒團團,這才想起,團團是到**期了,怪不得如此。“去將張禦史請來。”很快,張墨便穿著一身紅色官袍來到殿內。他膚色本就是病態的白,穿上這紅色官袍,整個人襯得更加書生氣,文質彬彬的,像是那探花郎一般。原本它來到紫宸殿是有些惶恐的,但看到桌子上臥著的雪白貓,他忽然間也就放鬆起來。“陛下召臣來,可是為了這隻雪白貓?”一向以社恐著稱的張墨,如今也會主動和人說話了,倒是稀奇。葉雲錦抬眼,便看到張墨亮亮的眼睛盯著貓兒,是平時不曾有過得眼神。“張禦史不喜與人說話,見了這貓,卻像是得了什麼失魂症一樣,都會主動與朕說話了。”被葉雲錦這麼一說,張墨立刻垂下頭去,耳尖紅紅的。“你如今都二十好幾奔三的人了,卻也不曾談婚論嫁,養著一院子的貓,倒不如朕給你與貓賜一門婚事,讓你也好有個歸宿。”“喵~”桌子上的貓跳下來,在張墨的腿上蹭著。張墨聽得心裡咯噔,惶恐道:“不敢……臣不敢玷汙了陛下的貓。”葉雲錦:“……”她就知道不該與老實人開玩笑。她就是隨口一說,可是他真信。“臣……臣不是那個意思,”張墨好像也意識到剛才的話不對,連忙解釋道,“臣如今隻想回報朝廷,回報陛下,實在是無兒女情長的心思,隻想一輩子效忠陛下,成為陛下的左膀右臂。”“……”屋內沉默著。葉雲錦打量著張墨。聽這話的意思,好像是張墨對她有意思,是為了她才不娶妻的。張墨:好像越描越黑了。沉默片刻後,張墨再次出口解釋:“臣是真心欽慕……敬佩陛下的!”更黑了。可是,他隻是真心欽慕她,想要回報她當日的救命之恩,彆的更是想都不敢想。是他嘴拙,說出的話卻總是帶著彆的意思。他很想解釋,可是不知道怎麼才能解釋清楚。葉雲錦看著他的臉從耳尖紅到了脖子,都快趕得上官袍了。“臣……”見張墨又要說話,葉雲錦連忙打斷,“罷了,張愛卿不善言辭,朕知道你的意思。”“團團在朕身邊,朕總是伺候不好,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如今又到了**的時候,瞧著它甚是不開心。張禦史有照顧這些小家夥的經驗,有勞張禦史幫忙照顧幾日,朕有空了會去看團團的。”張墨一聽,頓時眉開眼笑。“臣多謝陛下。”說著,他抱起地上蹭著他的貓。“回去吧。”張墨剛要轉身走,卻又想起一件事,便停下腳步,“陛下,其實團團沒有飽一頓餓一頓,微臣下朝的時候,它會在宣政殿旁邊守著,所以微臣就給了它小魚乾。臣也不是故意的,隻是臣經常會喂皇宮的貓兒小魚乾,實在是不知道它是陛下的貓。”想不到,他居然這麼早就和她的貓勾搭上了。葉雲錦笑笑,“這些貓倒是與張愛卿親近。”沈墨謙虛道:“也不知怎麼回事,從小貓兒就喜歡親近我。”“那不如朕給張禦史加封個貓長,統領皇宮之貓,你看如何?”張墨眼睛一下子亮了,“臣多謝陛下。”果然,不能跟老實人開玩笑。既然話已經說了出去,葉雲錦隻能被迫下了一道封張墨為貓長zhang的聖旨。夜裡,張丞相又來了一回。他坐在長桌側邊,指點著葉雲錦該如何治國,說話時胡子一顫一顫的,是個十分溫和的老者。“成德皇帝以仁政著稱,而今陛下卻是比成德皇帝更要仁政,大齊眼下,要蒸蒸日上、更上一層樓。”葉雲錦對他,也十分尊重。與老丞相說話時,就好像是看到了齊川一樣。畢竟張丞相一直是齊川的近臣,年歲相仿,說起話來,連語氣都有幾分相像。“丞相放心,朕必然不會辜負了成德皇帝,也不會辜負了百姓的期望。聽聞近日丞相身子不適,便應該多休息休息,若是實在乾不動了,也可告假,切莫勞累。”“多謝陛下。”回顧葉雲錦這半生。19歲入宮為後,20歲成為太後,22歲再次成為皇後,23歲改朝換代,先為皇後,後為天後,24歲為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