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戎煥對院子裡的熱鬨視若無睹。他目標明確,大步來到我身前,變成一道陰影籠罩著我。“沒受傷吧?”“前幾日買的珍珠耳墜怎麼不戴?”“怎麼苦著臉?”密集的問題叫我白臉一紅,顱腦直冒熱氣。“你看錯了!”見我羞惱,他不再逗我,轉而將手裡的食盒遞給劉媽媽,吩咐道。“快些送去後廚,裡頭是雲南那邊送來的山菇,清洗了先過一遍水,再順手醒發點兒麵,一會兒我來包餛飩。”說完,他轉頭來牽我,不顧一旁爹媽的白眼。“彆怕,我來了。”餘光一閃,傅戎炡正看我。那眼神冒火,又凶又恨。我們這邊是新婚恩愛的小兩口,他那頭卻是嶽父嶽母費儘心機與傅家較勁。時局變換,短短一個多月光景,回去遷墳的周家在四川一帶已徹底失勢。昔日的門客得了消息,成了無根浮萍,各自漂。至於具體的我尚不清楚,隻是昨日晚飯時傅戎煥提了一嘴,我順便一聽。可周家不認一夜急衰,覺得自己仍是蓬勃之姿,所以才敢鬨今天這一出,踩我的尊嚴為女兒討麵子。“登登——”周太太踩著細跟鞋,噠噠跑回坐位,小心捧來一個楠木匣子。“哎呀,姑爺來了!”她故意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胖臉八字眉的丈夫,想讓他幫著打圓場,趕快將鬨的事兒扯過去。傅戎炡嘴上說忙得抽不開身,實際上猝然來襲。周太太擠眉弄眼,大咧咧地往傅戎炡眼前湊。她眼角頻頻**,給地上的女人使眼色,想讓她趕緊走,彆礙事。“快與我挑挑,看看哪塊料子好,我給盈盈打一副首飾,過些日子結婚戴!”傅老爺揚揚下巴,讓管家把牆角探出腦袋來看熱鬨的人攆走。這房子的外牆根有個破舊的電話亭,偶爾也會有膽大的踩著電話來看熱鬨。傅戎炡收回仇視我的目光,拍了拍白襯衫,硬挺的胸脯如鐵壁一般。他委身,將準備逃跑的女人拉了起來,反手便絞著她的手腕,凶神惡煞地看著嶽丈夫婦。“二位……這是做什麼,我隻說不來商議婚期,沒說要退婚!二位帶著仆子登門做戲,舞弄到我哥嫂的院子來了?”一直沒存在感的周老爺含糊一笑,急忙打斷他的逼問。“姑爺可是遇到不順事了,火氣怎麼這麼大?”“這……老祖宗有句古話,叫飯可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傅戎炡輕笑,“嶽丈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話語一出,連杵在一旁看熱鬨的傅老爺和夫人臉上也掛不住了。可他們亦也不敢輕易上前相勸,畢竟屋子裡的人都見識過傅戎炡的喜怒無常。 眼下這個節骨眼兒,沒人想當麵觸這個黴頭。至於他的親兄長傅戎煥,此時擺明了不想參與其中。他無事高掛,耐心地揉著我的手背上的淤青。前幾日陪他挑燈審合同打盹,手一軟便撞了桌角,碰青了一塊。院裡靜悄悄的,隻有樹梢上的鳴鳥還不竭餘力展示歌喉。靜寂的周盈盈邁開了腿。她小跑到傅戎炡麵前,從母親手裡接過楠木匣子,笑意輕柔道。“你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她眼神懵懂,像個剛懂事的少女。可傅戎炡狀若冰山,並不說話。氣氛逼仄,周盈盈繼續討笑,“今日累嗎?”“你一向眼光獨到,要不幫我挑挑料子,我想做幾副飾品。”傅戎炡麵無表情,睨了一眼一旁搓手捧笑的嶽母,慢悠悠回神,看周盈盈開匣子。匣子上下折疊,分了小三層,且每一小格裡都光華燦爛。我雖離得遠,卻能清晰地望見裡頭的光景。滿框子鴿血紅,祖母綠,歐泊石,珊瑚珠,翡翠石,隨便一件都金貴無比。傅戎炡冷峻的臉忽然牽扯出一抹陰猙獰,將緊攥的女人手腕狠狠甩開。那女人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連滾帶爬跑開了。周盈盈一抬眸,眼神戚戚。“戎炡……你,怎麼了?”他錯身一步,徑直朝門口走來。周太太咬著紅唇,隻覺顏麵掃地。看著性子溫潤的姑爺成了今日這般陌生嘴臉,她怒火中燒,連精致的頭發都在微微顫栗。“我好歹是你長輩,你竟是這態度?先前說好了,今日得空,兩家人借機會商議婚禮的事,可你傅二卻推脫不來,現在來了又是這般森然態度。你當我們周家人是什麼?是門口的踏青石,任誰都可以橫踩一腳,還是路邊的矮樹叢,誰都可以揪兩片葉子?”周太太失了理智,說得唾沫橫飛。傅戎炡未作停留,而是走到父母,側身說了幾句悄悄話。傅戎煥箍著我的腕子,聲音洪亮道。“這兒太吵了,不如你與我去後廚包餛飩?”聞言,傅老爺麵色暗了下去,鼻息一沉。“帶著玉兒去吧。”傅戎炡漠然回頭,又看了我一眼。他目光狡黠,不知道又在打什麼算盤。傅戎煥眯起眼睛,小孩似的推著我朝後廚去。他隻管自家事,隻管爐灶煙火,不管這無聲烈火。我們一前一後剛進門檻,傅戎炡的聲音便從後襲來。“昨晚,我在天歇樓看見一群油臉禿鼻的老東西交頭接耳,談論我和周家婚事。我以為是周家長輩,便多留了個心眼,叫張福多添了幾道菜送去表敬意,沒想到竟意外聽到了幾件事。原來這幾個月我給周家行的方便,開的後門,無一例外都被二位轉手了出去換銅鈿……”雖不見他的表情,可我卻知道這語氣裡的陰狠。傅戎炡少時波折,見慣了打打殺殺,這幾年更是,早數不清他做了多少血腥事兒,手裡攢著多少人命。他幾經沉浮才贏得業內人的讚賞,站穩腳跟,後來又靠著天生機敏和一副豺狼心腸在上海翻雲覆雨。細細想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最討厭的便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挑釁傅家的威嚴。恰如眼前的周家。搬來這兒的幾日,我心有頗有感觸。——傅家兩兄弟對家族的愛護是一致的,都是刻進骨子裡的本能。就拿訂婚當日除走狗一事來說,表麵上是傅戎炡做局,瞞著兄長,聯合父母一起實施計劃,實際上卻是傅戎煥主動攬責,獨當一麵,應付巡捕房的調查。他們是實打實的狼,是家族裡的雙狼王。我正想著,耳邊又蹦出一句話。“婚禮的事延後再議。”
第144章 婚禮延後再議(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