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二少爺自重(1 / 1)

說完這話,我身子一軟,沒了知覺。腸胃裡酒精反複,我隻覺五臟灼焚,心口也被一股巨大的悲愴攥住了。緊接著,身子一輕,我好像撞進了某個人的懷抱。傅戎炡抱著我。我們緊密依偎著。他捧著我的臉要我與他對視,可我眼波神遊,不想再瞧他一眼。後來,他不再執著,將我抱進屋中休息。脊背軟軟地靠上了褥子,不一會兒,屋裡充斥著低低的爭吵聲。有人在拍我的臉。“樓嘉玉。”“三小姐。”“玉兒。”“是誰給她灌的酒?”前頭幾聲呼喚有些亂,我隻聽得出最後一句是傅戎炡的聲音。他還和從前一樣凶。我挑著眼皮去看他,燈光搖晃,他的臉模糊在陰影裡,十分冷淡。眼中忽然湧出淚來,千愁萬恨在此時都化成了無聲的哽咽。我好似吃了黃連的啞巴,隻知道滾淚滴。而後,一雙大手抖著摸走了我腰間的帕子,慌張替我擦拭眼淚。我一麵推搡著他,一麵要他做合乎禮儀的事。畢竟,我是嫂子,他是小叔子。帕子被眼淚打濕,怎麼也擦不乾淨。我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我滿腔的憋悶都化成了淚,哭濕了三條帕子,一件衣褂子。若在平常,我定然倒頭大睡,可今天不能。我在傅戎炡懷裡哭了一陣,而後劉媽媽端著解酒湯來了。那湯摻了藥,難喝得我皺眉。吃了湯,我烏臉吐了一遭,清醒後又抱著粉盒補了臉上的妝容,沒鬆緩幾分鐘就又出去當招待了。幾個長輩還在外頭應酬,我自然不能縮在屋子裡躲著。作為晚宴的主角,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倒下。我清清嗓子,挺直腰杆,拎著裙子再登甲板。海風颯颯,風鈴清脆。已是深夜,奔忙一整晚的侍者仆從臉上也稍顯些疲倦,紛紛倚著欄杆打瞌睡。我喚來劉媽媽,讓她把備好的賞錢先發下去。見了沉悠悠的銅鈿,男男女女的臉上都多了神采,一見我就歡顏答謝。我在樓家時雖不曾參與治家之道,但卻知錢買萬物和人心。撫慰了下人,蠢蠢欲動的女人們眼睛一眯,一股腦地擁了上來。這些衣飾精致的女人們個個頂著不得了的身份,東來一個拉我搓杭麻,西跑一個邀我識香水。她們忙著搭腔問候,有誇我命好的,有誇我容貌傾城的。我捧著牛乳作陪,明白她們說的都不是真心話。中途,樓家的長輩來過一趟。樓偉明醉的四仰八叉,一見我卻又精神抖擻,撲著嚷著,說我是樓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兩個姨太太一人挽著他一隻臂彎,聽見這話,二人雙眸一瞥,精致了一晚的臉也猙獰了。 至於我那兩個早上出門時還揚言餓死不吃一口飯的哥姐,二人早已忘了自己的毒誓,俯首帖耳,與一眾大人物混跡,醉得不省人事。而我懸心搖晃,處處思量,生怕有不得體之處。傅戎炡目光灼灼,隨我移動,看得人犯怵。不過我無暇瞧他,當前的人都應付不過來。人心難測,誰知道那句簡單話裡沒有複雜意思?好在我不是孤身隻影,有劉媽媽和林巧兒作陪。林巧兒潑辣直率,以樓家姨娘的身份護我。該辯駁的,該苛斥的,她一樣不落。看我跑得辛苦,她說,“我是長輩,護你是應該的,所以隻管叫那些富家婆子來怪我,沒教養,嗓門大,悍婦秉性都無所謂,我不怕。”劉媽媽雙眸犀利,遇見嘴尖刻薄的,不懷好意議論我清白的,她掐腰便瞪。得她二人幫助,我一直捧著笑意。性質勃然、絮叨取樂的賓客們一直喧嚷到後半夜。期間,無人發現那姓謝的兩個師徒消失無蹤。風平浪靜,惡人得了他的報應。泛泛江水,平了無辜人的冤屈。那些因他們而死的人,稍得安慰。天蒙蒙亮時,大船徐徐靠岸。彼時,不管是老爺夫人,還是少爺小姐,個個精疲力儘。下了船,他們握手道彆,強端著最後的矜持做派,上了各自的車,顛簸回家。樓家的人也撤離了,站著的橫著的,亂糟糟一片下了船。林巧兒神誌清醒,兩眼紅腫。她戀戀不舍地摩挲著我的掌心,叮囑我想家了就回來看看。我偏頭看向她身後被仆人抱著的付森和付冉,重重點頭。小孩子啊,總是無憂無慮。他們天真純淨,不知道世間黑白。如今離開樓家,定了親,我也是真正的大人了。儘管樓家未予我真正的庇護,可望著車隊緩緩而去,心中的酸澀與洶湧實難言說。回憶洶湧,我想起初到樓家時拘謹木訥的模樣。又或是厭倦了樓家繁瑣的規矩,野性膨脹,趁著夏日晴好,在花園裡捉幾隻鳴鳥。再或者是纏著劉媽媽,叫她教我繡手絹帕子……初識人少年,再去已疏遠。車隊越來越遠,化成一道黑點,我已理不清心中滋味。送走一眾賓客後,傅戎煥終是撐不住了。他被酒奪了理智,眼底血絲渾濁,兩腿發軟,跌地就要睡。傅家的管家、仆子一溜來攙扶,可他卻攥著我的手腕,喃喃喊著我的名字不肯鬆手。我亦是渾身乏力,整個人被他拉扯,踉蹌亂動。傅家老爺、夫人,還有傅戎炡,三人定定站著,臉色各有青紫。“玉兒,帶他回船休息吧。”掙紮一番後,傅老爺背過身去發話。氣從牙關裡冒出,好像恨鐵不成鋼。傅夫人輕輕“哎”一聲,也不再看我們。爹媽妥協了,可傅戎炡卻一臉羞惱。可我昨夜早與他劃清了界限,他是何態度,影響不了我。傅戎煥借酒耍賴,身形如山的一個巍峨男子,軟塌塌的往我身上掛。下人們掩麵憨笑,說少爺真真喜歡少奶奶。我臉上洋溢喜氣,悶紅了脖頸,與男仆一起送他回屋。躺下後,我熟稔地扒了他的外套,招呼著劉媽媽給他擦麵,淨手,略微打整一二。整理妥當正欲走時,傅戎煥突然驚醒。他光腳跌在長毛地毯裡,神誌不清地箍著我的腰。“彆走,不準走。”我彆無他法,隻能叫劉媽媽先出去,攏著被子偎在他懷裡,陪著休息。“她在裡麵。”眼皮剛合上,門外驟然響起傅戎炡的說話聲。“二少爺自重,大少爺和少夫人正合衾休息。”門板不薄,但劉媽媽吐字鏗鏘,所以我聽得一清二楚。我沉沉一笑,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