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名鎮大廈,九樓之二,浴室裡,杜鵑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一口氣,表情平靜,眼睛朝上看,開始進行靈異溝通。 “老天爺,我隻是隨便想想兼猜測,你實在沒有必要這麼賞識我,讓我的預感一次成真。” 今天在旭日保全做體力訓練的時候,看見一個女同事因為腹痛而沒形象地趴在桌上,一副要死不活樣,細問之下,原來是經痛。 這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女人,多多少少都有這種經驗,但大不了的是,她熊熊想起來,她的,晚了一個多月! 這輩子她潔身自愛,算一算那個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也隻有那麼一次,一次而己,難道不會吧? 當下決定早退,買了該備的小堡具,回家,試驗,結果於焉出現。 杜鵑再深呼吸一次,確定自己夠平靜了,拿起皮包、鑰匙再度出門。 *** 事實證明,不清不白的事,最好彆做。 “恭喜、恭喜,杜小姐,你懷孕了,而且肚子裡的小生命已經一個多月大了,你知道嗎?生命是那麼地美好,我們應該讚美生命、感受生命的喜悅,讚歎這十幾億萬分之一的神奇,多麼難得、多麼美好呀!” 杜鵑才剛從診療台下來,醫生就抓著她的手,像唱詩一樣朗誦出一長串的話,高昂激越的語調比中了樂透頭彩還高興。 杜鵑怪怪地看著他。 “杜小姐是第一次當媽媽?”醫生忽然問。 “是。”她點頭。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醫院裡針對懷孕的準媽媽,有準備一連串的解說課程,讓你充分了解孕婦該注意的事,促進準媽媽與腹中胎兒的互動與了解,在生產前,也會告訴準媽媽胎兒產後的問題。你絕對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好好幫助你把孩子生下來”看她的麵色不對,醫生激昂的音調一停,小心地問道:“杜小姐,你不會不要孩子吧?” “當然不會。”她想也不想就回道。也許她是震驚、無措,但絕沒有墮胎的念頭,這是她的孩子。 “太好了!”醫生恢複快樂的神情,繼續激昂地說:“你知道,我們當醫生的人總是希望每個人活得健健康康,如果不要胎兒,不僅是剝奪了胎兒生存的權利、對準媽媽的身體也會造成損害,所以我絕對反對墮胎。” 遇上他這種醫生,她真懷疑有哪個孕婦敢說自己要墮胎。她敢說,哪個人膽敢提出這兩個字,這醫生鐵定轟得她投降求饒、無地自容。 “好啦,杜小姐的身體狀況很好,下星期再來,我幫你安排一下其他檢查。這是孕婦手冊,要收好哦,有什麼問題還是什麼心情,都可以寫在裡頭,我一定會儘力幫你解答。”醫生熱切地說。 “謝謝。”杜鵑隻能收下。 “好,你回去吧,一路小心,記得彆緊張、彆看恐怖片受驚嚇、彆拿重的東西。”醫生歡快地送客。 呀!又有一個新生命誕生了,真是值得期待、值得慶賀 走出診療室,她彷佛還可以聽見醫生興奮的喃喃自語。奇怪,彆人家生小孩,醫生怎麼比人家選興奮哩? 丟開神奇醫生的反應,杜鵑離開醫院,不知不覺把車子開到楊名建設附近,正好遇到下班時間的車潮。 杜鵑將車停在一旁正好空出的車位,搖下車窗,看著那棟辦公大樓。這是她離開後,第一次來這裡,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 如果說她不想他,那是騙人的,但是任務已經結束,她沒有理由再留下,不知道他看到那封信箋了嗎? 少一個秘書對他來說,大概沒什麼影響吧?他真的是個能力很強的人,難怪楊韜早早就相中他,將他延攬入自己的公司。 想到之前的對立,他的試探、他的要求、他無奈的縱容,笑意不自覺染上她的麵容,她的手撫向仍平坦的肚子。 懊讓他知道嗎? 這個孩子,是她的,也是他的,可是,他會在乎嗎?還是覺得麻煩? 她正猶豫地揣測,展浩臣就在此時匆匆走出大樓,正準備攔計程車的時候,忽然瞥見一輛熟悉的紅色轎車。 他大踏步地走來,等杜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清楚看見坐在車子裡的她,害她連想開溜都來不及。 “為什麼辭職?”他的口氣好凶。 “我”她的話被他截斷。 “誌趣不合,這是什麼爛理由?” “這”是實話啊,她又不是立誌當秘書。還沒說完,他又將話搶了去。 “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就走?” “你”“就算我出差,你也可以等我回來,有什麼大事急著一定要馬上離開?”他真的生氣了。 “這”“下車。”他將內鎖往上拉,伸手開了車門。 “我我不要。”她總算找機會把話說完整。 “由不得你。”他凶凶地命令。“下來。” “我不要。”她直搖頭。 “好,你不要。” 他公事包往地上一放,彎身就抱起她,往裡頭一塞,接著將公事包丟到車後座,杜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坐上駕駛座,關上車門,發動車子。 “喂,你”“不想我更生氣就閉嘴。”他冷冷地警告,將車開上道路。 杜鵑不情願地隻好閉上嘴,一雙眼不滿地直瞄他。 “安全帶扣好。”他一手駕車,一手橫過她身前,拉上安全帶。 杜鵑傻眼,他卻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把心思放在路況上,準備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家。 “杜秘書”絕對欠他一個解釋。 *** 正襟危坐,雙腳並攏,雙手交疊平放在腿上,眼神微低,就是不看他。偏偏他就坐在她正對麵,定定地望著她。 展浩臣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然而因為她,他破天荒在公司大怒,然後又操得底下員工不成人形,弄到最後連楊韜都不得不撥空來看他,這麼多失常行為,就隻為了她,然而她見了他居然還想逃走! “想好怎麼解釋了嗎?”好一會兒,他終於出聲。 “解解釋什麼?”他的表情好嚇人,她現在才知道,他的撲克臉比起現在,已經算是慈悲的了。 “解釋你為什麼突然跑得不見人影。”分彆了一個多月,她就這副樣子麵對他嗎? “我” “說實話。”他警告。 她心一跳。“什什麼實話?” “你瞞了我一件重要的事,現在還不肯說嗎?”他給她一個自首的機會,不然他麵色冷凝了下來。 她小心地偷覷了他一眼,發現他仍然凶凶地瞪著她,她又趕緊彆開。 他該不會什麼都知道了吧?她咬了咬下唇,猶豫再猶豫。 “鵑。”他換了稱呼,惹得她的心又是一跳。“我們兩個的關係不隻是上司對屬下,你還不肯說嗎?” 己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完全記得發生過的事,並且不打算把它當作沒發生過。 “好好嘛。”她垂著臉,妥協地低聲道:“我是旭日保全的員工,當你的秘書,其實是為了暗地保護你。” “然後?” “當你的危機解除,我也算完成任務,所以就離職了。”故事完畢。 展浩臣瞪著她的頭頂。 這樣就算完了?她心裡就是這麼想的!他緊握拳頭,不確定自己不會氣得馬上撲上前掐死她。 “那我們之間呢?”他咬牙切齒地問。 “我們什麼?”她畏縮了下。呆子才聽不出來他快氣炸了。 “我們有什麼,你忘了嗎?”他突然低吼,她嚇得馬上往沙發中縮。 “你你”好恐怖。 展浩臣跨步過來,雙臂撐到她兩旁抵著沙發椅背,傾近逼視著她。 “你還要裝傻到什麼時候?你知不知道當我出差回來,沒看到你,隻看到一張內容亂七八糟的信箋,心裡有什麼感受?” “才沒有亂七八糟!”抗議,她寫了很久耶! “你還敢說?”他又吼,她馬上又畏縮。“在我們有過那樣的親密之後,你突然不告而彆,立場對掉,換作是你,你又作何感想?” “我我”她再度口吃,完全說不出話,麵對他的怒火,她多少也嚇到了,胃部緊縮,肚子隱隱地泛疼。 現在才知道,他一旦發怒,有多可怕。 “你怎麼樣?”他再吼,情緒完全失控。這個小女人,真是太過分了! “我我”她低低喘著,雙手按著腹部,咬著下唇,肚子真的痛了。 “你什麼”吼聲才出,他隨即發現她的不對勁,眼光順勢而下,看見她一直按著肚子。“怎麼了?肚子痛嗎?” “嗯。”她眉頭 她眉頭緊蹙,咬著唇點點頭,突然想到,孩子!她抓住他的手臂。“送送我去醫院。” “好。”展浩臣抱起她,火速往樓下衝。 看見她痛苦,他哪裡還能有什麼火氣、還能記得生什麼氣,才一個多月不見,她到底把自己怎麼了? *** 又是剛剛那家醫院。 本來門診結束準備回家的婦產科醫生,聽說有人腹痛掛急診,一時熱心兼好奇地跑過去看。咦?他剛剛才祝福的準媽媽,怎麼現在又被送進來了?怎麼回事? 熬產科醫生飛快換上醫生袍,加入診療的行列,這一診,真是讓醫生差點當場破口大罵。 幫準媽媽安好胎,他剛剛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醫生,她要不要緊?”展浩臣馬上問。 “她是不是被什麼嚇到,或者突然很緊張?”醫生臭著臉問。 “呃,她可能是被嚇到。”他的怒氣真的讓她害怕?她一向膽子很大的,怎麼這麼容易就嚇到? “你怎麼可以讓她被嚇到?”醫生生氣地吼道:“她懷孕了你知不知道?現在是懷孕初期,最不能受驚嚇,那會造成流產,你知不知道?萬一她有什麼狀況,連帶也影響胎兒,一次就是兩條命,你到底懂不懂這種事的嚴重性?你是個大男人,應該保護女人,你不知道嗎?女人懷孕的時候有多寶貴,你居然沒好好照顧她,還讓她受驚嚇,你算什麼男人啊!”醫生劈哩啪啦的一頓怒罵,展浩臣完全沒聽進去,他在聽到“她懷孕了”這四個字的時候,就震呆了。 “她懷孕了?”他非常小心地、確定地再問一次。 “沒錯。”醫生用力回答。“才一個多月,正需要人好好保護對待的時候” 醫生繼續碎碎念,也不管麵前的人是不是早呆成雕像,反正他最氣沒好好保護孕婦的男人,一看到就罵。 她?懷孕?展浩臣仍有點暈暈然。 她懷孕了,為什麼不說?另一波怒氣湧上來,丟下還在雜念的醫生,展浩臣就往病房裡衝。 “喂,我還沒念完,你回來” “砰”將醫生的吼叫聲關在門外,展浩臣快步來到病床旁,望見她,心中的怒火頓時又奇跡似的全消失無蹤。 她好蒼白,眼下有著微微的暗影,與一個多月前,每天精神奕奕跟他鬥嘴說笑的她,完全是兩種模樣。 像是察覺到他的注視,杜鵑緩緩張開眼,輕輕扯動唇瓣。 “你都知道了?” “嗯。”喉頭突然梗住,讓他隻能勉強維持鎮定地點點頭。 情況太混亂了,先是見到她,他堆積的怨氣還沒發完,她突然肚子痛,他也嚇到了,接著又是她懷孕,生平第一次,他完全無法平靜。 “你放心,我沒事,醫生說,胎兒也沒事。”她的手又不自覺地撫向肚子。 展浩臣暗自深吸口氣,又閉了下眼,定下心思,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我也是今天遇到你之前才知道的。”她自己也還在驚嚇中好嗎? “那剛剛一開始又為什麼不說?” 她表情一頓,輕聲道:“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為什麼不該?”他又想吼她了。“是覺得不關我的事,還是你不想留下這個孩子?” 她垂眼不答。 展浩臣心一縮,像被什麼切過。 “你真的想瞞著我,偷偷拿掉孩子?”是自己的骨血,他怎麼都說不出“墮胎”兩個字。 “不是。”她低聲道。 “不是?”被切過的心,頓時像是又被縫合。 “我要孩子,可是”她頓了頓。“如果告訴了你,你會怎麼做?” “結婚。”他毫不猶豫的說出這兩個宇。 “我不要。”她悶悶地拒絕。 “為什麼?”他眉頭又皺起來。真會被這小女人給逼瘋,她能不能乾脆點話一次說完,這麼忽上忽下,他遲早心臟病發。 “我不要跟你結婚,”她停了下,又道:“隻因為孩子就結婚,太愚蠢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他雙手環胸,姿態非常不以為然。 “不行嗎?”她不服氣地問。他憑什麼一副她做不到的模樣?她就要,而且要做個快樂的單親媽媽! “我不同意。” “我的事,我可以自己決定。”他不同意是他的事。 “這件事跟我有關,要是我會放你一個人決定,我就該死了!”這小女人還敢跟他爭,他還沒跟她算完帳呢。“你乖乖在這裡休息,我去跟醫生談你的狀況,如果可以出院,我們就回家。” “回家?回哪裡?”她警覺地問。 “我家!”丟下兩個宇,他快步走出病房。 *** 出了醫院,杜鵑又開始跟他唱反調。 “我不要去你家。” “你要自己乖乖坐進車裡,還是要我抱你進去?”他很大方地給她選擇。 “我、不、去。” “杜鵑。”他的語氣充滿警告意味。 杜鵑嘴一扁,就坐在醫院旁的石欄杆上,大有“我就是不去,你能把我怎樣”的挑釁意味。 展浩臣知道他可以不顧她的意願強迫她聽話,但是她才剛從醫院安胎出來,他絕不希望再進去聆聽那個醫生雜念,他暗歎口氣,在她身邊坐下。 杜鵑是個有主見的女子,他必須先弄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 “為什麼不去?”他心平氣和地問。 “為什麼要去?”她不看他,逕自望向遠方。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因為孩子?” 他遲疑了下。“算是。” 她緩緩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聽見什麼。 “放心,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她淡淡保證。 “醫生說,你必須被好好照顧,你一個人住,我無法放心。”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出了什麼狀況! “彆忘了,剛剛是誰嚇我,才害得我又進醫院的。”她瞄了他一眼,事實證明,她遠離某人會比較安全。 “鵑,彆跟我唱反調。”不能罵、不能吼、不能生氣、不能嚇到她,展浩臣頭疼地揉揉太陽穴,生平沒遇過這麼難搞的事。 “我沒跟你唱反調,隻是告訴你我的決定。還有,什麼時候特助大人對我的稱呼改為鵑了?”初聽時還不覺得怎麼樣,但想到他們現在的情形,她愈聽愈覺得彆扭,簡直怪異極了。 “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秘書了,所以我當然不能再稱你為杜秘書。直接連名帶姓的叫你杜鵑,感覺像在罵你,萬一你又被嚇到,那醫生可能又要對我罵個不停。以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我想,親密一點的稱呼應該不算過分。”解釋完畢。 杜鵑一呆。天哪,這男人她忍俊不住,終於笑了出來。 拜托,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有必要條列式詳答到這種地步嗎?他他以為他在列合約內容呀! “你終於笑了。”他臉上緊繃的線條忽地也隨之放鬆,唇角微微上揚。 重逢以來,她不是戰戰兢兢,就是心虛得不敢看他,而現在的笑容,終於有分彆前開朗的模樣。展浩臣這才知道,他想念這抹笑容,即使當工作狂把自己操勞個半死,他仍然是沒一刻忘記她,是當真想念她的。 她聞言不禁望向他,他神情裡的緊張、怒意與擔憂,全消失了,隻剩下溫柔,杜鵑心一軟,笑偎入他懷裡。 “對不起,我瞞了你,還有,不告而彆。”她真誠地道。 不該假裝他們兩個人沒什麼事的,事實上,他們之間是有那麼一回事的,就算口頭上不說,實際上他們已經做了。 “這還差不多。”他咕噥,雖不滿意,但也接受了,雙手自然地張開,找到一個自然的姿勢懷抱住她。 “可是,我是說真的,我不想去住你家。”杜鵑閉著眼低喃。他的懷抱,真的好舒服。 抱著她的手臂猛地一緊,又放鬆,伴隨著他一聲歎息。 “你要我拿你怎麼辦?” “就維持現在這樣,好嗎?”她抬起頭,雙眸盈盈地望著他。他們之間,有那麼一點點心動、情動,還有更多的不確定。 他與她,都沒有把握可以許下什麼承諾,一輩子不變。就當她膽小好了,她不要賭,隻想暫時維持現在的樣子。 展浩臣同樣深探望住她,看到了那麼一點點的不安,於是,他點點頭。 “好吧。”暫時依她。 但,不會太久的,她遲早要麵對這個問題。而他的耐性非常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