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殞身劫 其五(1 / 1)

金字塔核心的大禮堂中,巨大的金圈擺脫重力束縛,灑下一層灰燼,緩緩漂浮直立起來,仿佛一道門。李蟠盤膝坐在半空中,望著那道‘門’,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打開‘門’,到底是要乾啥。畢竟,自從莫名從這片沙海中醒來,聽到那人形,那影子,那黑法老的召喚,來到金字塔裡修煉,已經過去好多年了。他就一直在修煉靈能,一直在修煉靈能,一直在修煉靈能……除此以外就不想彆的。以至於當他修得了這墓穴中所有的秘法時,李蟠已經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了。不過這麼多年,如今他也確實修成一個靈能大師,法老李蟠,至少已經能從靈能視角,完全認識真正的自己了。比如他這麼多年困在這墓穴裡,不用吃喝拉撒睡,是因為現在他使用的,是一具完美匹配的‘永生靈體’。就是把‘生命’與‘容器’綁定的,永生靈能者。即隻要存在於有著靈能規則的物質世界,永生靈能者就能通過靈能,進行物質交換,新陳代謝,青春永駐,長生不死。缺點就是沒有超人級的物理戰鬥力,爬樓梯也喘,砍掉腦袋也得死。代價麼,則是製作這樣的‘永生靈體’,需要消耗巨量的‘生命’。就比如一整個文明那麼多吧。總之,這獻祭了一切,孤獨得行走在大地上的永生者,就是靈能體係走到儘頭的,終極形態了。至於‘名字’,李蟠。‘影子’,靈能法老。‘靈絲’,耳語者。其根源其本質,李蟠也儘皆明白了。是的,從靈能側,法老的角度來看,耳語者的能力,與其說是某種規則投下的‘影子’,更接近於‘靈絲’本身的變異。靈能者雖然可以控製‘靈絲’,把不同的元素組合鏈接起來。但那不是‘靈絲’的力量,是‘影子’的力量,而且也僅限於‘靈能的世界’。但耳語者的變異‘靈絲’,卻可以和任意世界,任意規則,任意個體發生鏈接。把‘李蟠’這個‘名字’,與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個體,不同的規則鏈接起來,在地上產生自己的‘影子’。隻可惜李蟠本身,隻是個區區凡人罷了,凡人是有極限的。雖然耳語者的能力,能像鏡子一樣,倒映出他所‘聽’到的一切,學習所有的規則和能力。但他的腦子,他的靈魂,他的記憶,他的上限,依舊是凡人的水準。說白了,‘耳語靈絲’雖然很特彆,但凡人‘李蟠’這個‘名字’上,可以綁定的‘靈絲’終歸是有極限的。‘李蟠’不是什麼諸天數據庫,他頂多就是一個可擦寫的硬盤。硬盤的容量是有極限的,拷貝了新的,覆蓋掉舊的,無法永恒保存。他隻是在複刻‘影子’,並不能真正的無中生有,取而代之。 甚至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規則,不同的倒影交織在一起時,數據還會衝突,記憶還會錯亂,甚至導致意識的解體,基因的崩潰。所以李蟠不得不失憶,不得不分裂,不得不分區。塑造出不同的人格,不同的‘影子’,對不同的力量,不同的規則,不同的知識進行控製和管理。即便如此,硬盤也有使用壽命。而倒映出的‘影子’太多,留給‘名字’的空間自然就更少了。所以當李蟠,為了徹底的掌握靈能之力,把太多的內存,太多的靈絲,都分給此界的‘影子’,法老。他所有其他的‘影子’,所有多餘的‘名字’,所有的記憶和能力,就都被統統覆蓋掉了。以至於到了最後,連他的自我,他的本我,他的‘名字’,都逐漸被‘影子’吞噬。就隻剩下一點,是他記得的。打開門,回家。可是為什麼要回家呢。家又在哪裡呢。李蟠不知道,不記得,但他早也不在乎其他了。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家。黑袍好像潮水般湧起,像一層黑色的薄紗一般籠罩全身,用這層強大的靈能帷幕,阻擋住門的彼岸,一切可能摧毀永生靈體的規則和力量,能量和輻射。然後李蟠緩緩飄過了‘門’。在門之彼岸,是一片紫色的天幕。隔著帷幕,眺望星空,茫茫宇宙,繁星璀璨李蟠能看到許許多多的,紫色的泡泡,五彩斑斕的紫色,看起來像是陽光照耀下的肥皂泡,隻不過是紫黑色的……“誒誒誒,新來的,看看就行了,彆上手摸。”李蟠轉過身,看到有個人坐在石**。這是個胡子拉碴的道士,穿著件破道衣,踩著雙草鞋,手裡拿著把木劍,正往背後撓癢。“啥?想回家?嘖,我還以為有個伴了,又特麼是個想回家的。我說你們搞咩啊,好不容易抵達了終焉,又一個個想著回去?喂,幫你們回家很累耶。”李蟠就飄在半空看著他。道士撓著背,摳著腳,歪在石**,抬頭和籠罩在帷幕中的李蟠對視了一會兒。“嘖,杵在那兒和個阿飄似的……好吧好吧,也不是不行,不過你也得幫我一個忙。”幫忙……“廢話!這可是傳說中的後悔藥耶,我白送給你嗎?”道士站起身來,把木劍摟在懷裡,走到李蟠麵前,把手一摸,將自己的臉,摘麵具似得摘了下來,遞給他。“既然咱們有一麵之緣,你就戴著我的臉,一起回去吧。”李蟠透過帷幕,看著道士,隻看到那道士的軀殼裡,仿佛星辰放射,有一團璀璨的火焰在燃燒。李蟠接過了道士的臉。你是誰但道士轉過身,抽出木劍,劍指星辰,劍花一轉,天河倒流,星漢逆轉。整個宇宙,整個蒼穹,如走馬燈,如萬花筒,飛速倒旋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又重歸平衡。“看到沒,這招就叫作,讓群星回歸正確的位置,帥吧……”道士扭過頭來,長出了一張無須的青年的麵孔。李蟠就看著他。“嘖,真沒趣,滾吧滾吧,和你一起悶也悶死了。”青年道士把劍摟在懷裡,往石**一躺,摳著腳看著那些泡泡,不搭理他了。……多謝。於是李蟠戴上麵具,一伸手,拉開了帷幕。“嘔——!”“轟——!”轟天怒焰劫雷,從手絹口中噴射出去,灌了彭踞一臉!同時紫青雙劍!劍芒綻放!剪刀一般朝著彭踞腰間絞去!然而沒用沒用沒用!紫青雙劍雖然破開龍鱗,但終歸被龍脊硬擋住了!“混——賬——!”被自己的噴的龍焰天雷打了一臉,又險些被剪個兩段!彭踞大怒!隨即又被潑麵而來的劍雨,打得大驚!“顧應式!你哪兒學的北辰劍法!”蒙麵的法老手中劍速不減,隻淡淡的道,“彭踞,你不就是圖謀老子的道身嗎!乾脆一點,彆磨磨唧唧的!像爺們一樣來鬥劍吧!打贏了我,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拿了去!”彭踞沉默了一瞬,冷笑著把手一招,周邊玄冥真氣瞬間聚集,薈萃成一把冰劍。“想不到,不止彭躓那廝對你青眼有加,彭蹻也把真傳教你……哼!鬥劍是吧,好,好得很!一言為定!本座就陪你玩玩!看招!太上九真!玄冥氣劍!”這個瞬息,一黑一青,兩道人影消失了。不,並非消失,而是超越了凡人可以探知的極限!十萬億的靈能戰衣,法老/初號機加手絹騎士變身!‘煉神返虛’!大能道體!木星龍!下個瞬息,青紫藍三色的光華對撞綻放開來!劍風如雷暴!劍華如龍卷!劍如星流雨瀑!席卷而來!摧滅天地!隻須臾間!海枯石爛!地裂山崩!木衛四!在劍力下皸裂!震顫!碎裂!星垣炸裂!碎成兩半!並被木星的引力束縛!向著大氣墜落!一黑一青,兩道人影再次出現!一個斬在斬碎的冰川上,一個立在隕滅的大地間,“好小子!顧應式耍得還可以啊!居然能傷到本座!”彭踞抹掉臉上的血痕,但遊刃有餘。輸?不可能輸的好麼!就是耍!任由初號機加手絹騎士輸出!哪怕紫青雙劍無堅不摧!也全歸無用!不錯!根本不可能傷到‘煉神返虛’!木星之龍的道身!而若動起殺心,彭踞隻一劍,就可以把麵前的法老斬殺至渣!麵上留下一道劍痕!已是極限!因為勝負已分!紫青雙劍,已斷了!是的,化神境界的兩口寶劍,不過對了百招,斬碎木星一顆衛星,便在‘煉虛’境的劍氣下折斷了!不過彭踞也不繼續追擊,隻是盯著被他連刺了百道劍力,卻毫發無傷的白色蒙麵手絹。“你那到底是何法寶,不止能收我龍焰天雷,連九真劍力,竟然也能吸納……”“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穿梭時空的規則吧,反正怪物麼,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法老看看手中斷劍,“你剛才砍中了我幾劍?”彭踞盎然道,“蓬萊九真劍法,共一十八式,我一百零八道劍斬,你能攔住七十二道,也算不錯了。可惜你那一對,隻是未經淬煉的劍影,我若動起真格的,你一劍都攔不住的。如何,心服口服了吧,可還比麼。”法老聳聳肩,“哦,三十六道返虛劍力麼,借我這麼多劍力,倒也夠用了。如此就算峨嵋一擁而上,我也可以殺出一條血路過劫了。多謝!”“你謝我?峨嵋?彭踞皺眉,沒來由一陣心悸,謹慎得掃視周圍的虛空。“你做了什麼!李蟠!願賭服輸!彆玩那些鬼把戲!”“嗬,李蟠,做了什麼……”法老舉起劍,眺望劍尖上無麵的倒影,又把劍麵一斜,倒映出橫亙的星河,“你還不明白嗎,我是李蟠的影子啊。你曾經夢見過遠山麼,沒有吧,但是我記得。你曾經夢見過岱輿麼,沒有吧,但是我記得。你以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但你看,你連師父給的絹兒都不識得。我猜,你肯定也沒學過時空大道吧?弦理論呢?你在蓬萊學過嗎?這節課我起碼學了五百年,還去墨山當過交換生呢!”彭踞,“……你在說什麼瘋話呢???”法老桀桀直笑,“彭踞,其實你那點伎倆,李蟠不識得,卻瞞不過我。你不就是以元神之法,偷偷封住雀陰,試圖魚目混珠,亂他神識,把他的人格塑造成己身的傀儡,方便奪舍麼。我掐指一算,大概是在那些泰坦發現木星異象的時候,你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不得不轉世吧?可惜了,其實那個點,就是你命運的轉折點了。當你選擇踏出這一步,把自己的元神,投影到雀陰之中,偽裝成李蟠的分身,就是自投羅網,死路一條了。”彭踞眯起眼,“你……”法老裂著嘴笑了,“還不懂是吧,好,終歸你我有緣,又得你借了劍力,此番因果不可不報。我就來點撥你一下吧,也叫你死個明白。彭踞,你有沒有想過,為何自己明明占著清雲道君肉身,在木星裡藏著修煉好多年頭,卻始終不能寸進,最後隻能落得奪舍轉世的地步麼?”彭踞冷笑,聲震如雷,仿佛有巨大陰影暴怒得躁動起來,投射在碎爛的衛星殘骸上。“李蟠!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教我修煉之法!?”法老卻不在乎,自顧自道,“你看‘煉炁化神’抵達化神巔峰,基本就是三維空間極限的至強生物,再怎麼繼續變高變大變強,也隻是數量上的堆積,本質上並沒有區彆。所以‘煉神返虛’期就必須往高維方向進化,也就是第四維,時間。其實在古法裡,玄門早就有類似的修煉之法,就是掐算之術,掐算的就是‘時間’。那個時候,便有‘悟道’這條修煉的歧途,也不能叫歧途,隻是那涉及對時間的理解,對算術的深入研究,實在太難了,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墨山那位巨子就搞了條新的康莊大道出來。以身合道!逆溯輪回!大衍進化之道!推演時空大道!是為,時空大道祖!”彭踞,“……誰?”法老桀桀笑道,“你果然不知道,我也猜到了,你大概不是同一條時間線裡的,或者這個時間點,道祖還沒得道呢。那我說的簡單點吧,從四維的角度看,人,龍,妖怪,一切困在四維中的生物,都是蟲子。”彭踞一時楞住了,“蟲子?”法老點頭,“站在四維以上的維度可以看到,四維內的生物,都是名為‘過去’和‘未來’的蟲子。從‘過去’,爬向‘未來’,從起點,走向終焉,從‘因’走向‘果’。‘現在’,僅僅是個錯覺,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現在’‘此刻’‘當下’。因為在四維的尺度上,時間不會逆轉,不會暫停,隻會無可阻擋得流淌。把蟲子從自己的‘起點’,衝向它的‘終焉’,種的什麼‘因’,就結什麼‘果’。這條軌跡,就是它的‘宿命’了。”彭踞,“……哼!吾輩修道之人,就是要逆天改命……”法老謔謔謔哈哈哈得大笑起來,“什麼逆天改命!二維的生物能跳出紙麵嗎?四維的生物能逆轉時空麼?不可能的好嗎!這就是道!你至少得‘悟道’,達到五維的視覺,才能跳出束縛,從旁觀測到自己的‘宿命’,了解自己的‘軌跡’。至少到六維,七維,甚至更高,才能乾涉自己的因果,乃至回溯到可以逆轉宿命的關鍵點上,改變自己投影在四維上的命運!這才是真正得超脫輪回和因果!才是真正的‘道君’!隻有徹底達成解析一個大羅天的十一個維度,完成弦的閉合,才是‘煉神返虛’極境!才能成為‘合道道祖’!連這都不懂!你修的什麼道!就算你吞噬星空,身化寰宇,也不過是四維的大蟲,旁門左道罷了!怎麼樣!夠簡單吧!朝聞道!夕死可矣了吧!”彭踞愣愣得瞪著他,“你,你,你到底是誰……”法老哈哈大笑,“我是誰!哈哈哈!我是誰,你還不明白嗎?我就是李清雲啊!我就是李蟠用你在他身上,暗中留下的元神投影,複刻出的影子!李蟠不是李清雲的轉世,是反過來的,我是他的轉世!是!老子李蟠!第一世活二十年打不過你!我特麼就轉個世!活上八百年再來打你!我!就是從未來回溯而來的蟲子!從六維以上,投影到這個關鍵的時間點,逆轉一切的存在!現在的我,還隻是他的一個‘影子’,你的一個傀儡,被封在雀陰門裡,不曾醒呢!此世的一切,於我來說,都不過是我的劫,是我的夢,是我的殞身難!而就像你說的,一旦隕身難中,劫數輪回不止。但既然我會遇到無數年後,第二個殞身劫!那麼之前的第一個,自然一定能過得去!而既然我能回得來!那麼第二個殞身劫,我也一定能渡得過去!多謝!”彭踞咬牙怒吼,瞠目結舌,“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你個瘋子!你是李清雲!?你是李蟠的轉世!?放屁!那我們是什麼!我是誰的三屍!那個隕落的元神!又是誰!”法老搖頭歎息,“那我特麼哪兒知道你們誰是誰,不過要我猜的話,也許曾經的過去,至少在你經曆過的時間線上,真的有一個至真道的李清雲吧。畢竟能修煉到‘返虛’境界,基本也是超五維的道君,可以超脫時空的枷鎖,不會被時空道祖的大道所製了吧。也許他,就是你,是我,是‘李清雲’這個元神,拷貝的最初原版,初號機吧,誰曉得呢。反正不重要了,那個李清雲,還有你,在我的時間線上,早已經死了。明白了嗎!你們,就是寫在道裡的,寫在宿命裡的,死蟲子!托你的福,是你選了這條路!逼的李蟠彆無選擇!是為了讓你們死,李蟠才會轉世!他去轉世,我才能存在!而我還會活下去,我這條蟲子,還會在未來生龍活虎得爬下去!所以過去的李蟠,也必然會繼續活下去!因為你們已經死了!在這裡!此時此刻!就是你的終焉了!”“胡言亂語!鬼話連篇!說些莫名其妙的屁話!也想亂我道心!”彭踞暴怒狂笑,一個閃身,揪住法老的袍子把對方舉起來。“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李蟠!你是真的神經病發作了!無藥可救了!!無論如何你鬥劍輸給我了!自己也認了!把道身交出來!交出來!!!”法老也哈哈大笑,全不反抗,“當然要還給你了!我還怕你不要呢!過來拿吧!!”他把雙手斷劍一拋,手絹一撕,麵具一揭,彭踞愣住了。眼前的法老衣冠之中,其實一個人都沒有。那麵具之中,是空空****的黑暗,和密密麻麻,沾染成血色的觸須。就好像翻滾的絛蟲,好像腸壁的容貌,好像海藻的觸須,在虛空中搖曳著,**漾著,發出沙拉拉的聲響。然後黑暗從那衣袍中探出身來,將彭踞擁入懷中,呼喚著他的名字。“清雲……清雲……清雲……”“這,這是什麼!混賬!這是什麼!滾開!滾開!”彭踞怒號著,試圖把手上的衣袍甩開。但那些隻是影子罷了。無形無質的影子,任你有千萬噸的怪力,打不著又怎麼甩得開。“吼——!!這是什麼!李蟠!你做了什麼!!李蟠——!不不不,李蟠!李蟠——!!”彭踞慘叫著變化,試圖現出那條青龍的原形,一度把身型暴漲到百丈之巨。但法老的袍子如影隨形得擁抱上來,鑽入他的皮膚,鑽入他的鱗甲,鑽入他的血肉,和他融為一體。然後那些影子,好像墨汁一樣把青龍染成了深紫色,撕掉他的臉,變成了李清雲,變成了,燭陰。“你是,你是……我是……我是……誰……”燭陰,終於放棄了掙紮,緩緩蜷縮起來。於是被李蟠獻上了‘名字’的靈能替身,終於被影子徹底吞噬。最後它緩緩得消失,隻剩下一個墨色的人型,靜靜站立在隕石上,拾起落在地上的假麵,戴在臉上。變成了黑法老。“終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