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女二](1 / 1)

媽媽好像,比之前更瘦弱了,雖然在陽光下無法看清麵容,但她的臉上似乎多了些皺紋,安的心針紮般地疼痛。 沒有人能夠阻止絕症。 雖說還隻是個孩子,但安總有一天將成為主持麥格諾利亞家族的唯一繼承者,因此早已從醫生處得知母親時日無多,同時也被告知做好這方麵的心理準備,神明甚至對七歲的孩子都沒有手下留情。 這樣的話,我希望直到最後都可以獨占母親,既然已經所剩無幾,安希望這些時間能全部留給自己。 女孩懷著如此心願,她的世界中卻出現了異物。 “打擾了。”在溢滿陽光的綠蔭道上,出現了比陽光更加耀眼的人兒。 在近距離看見“那家夥。”的瞬間,安便確信她果真如預料中那樣令自己討厭。 啊!這就是要從我身邊搶走媽媽的家夥,為什麼這麼想?隻能說,是看到她之後的直覺。 “那家夥。”,恐怕真的是個美麗的人偶。 彷佛誕生於月光中一般璀璨的金發,碧藍瞳孔中閃耀著寶石的光輝,飽滿的唇瓣塗抹得明豔而紅潤,普魯士藍的緊身短上衣下,是用緞帶裝飾的雪白布拉吉連衣裙,綴著不同於碧眼之色的祖母綠胸針,可可棕色的長筒皮靴下,步伐沉穩而端莊。 她將手中的淺藍與白色相間的條紋花傘和提包放在地上,在兩人麵前,以比安所知更加優雅的姿態行禮。 “初次見麵,隻要雇主要求,無論何處都能夠趕來,自動書記人偶服務,我是薇爾莉特-伊芙加登。” 與姿容同樣美妙的、清脆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震驚於“那家夥。”的美麗,安愣了好一會兒神,才如夢初醒般回頭看向身邊的母親。 母親像是墜入情網的少女般雙頰緋紅,瞳孔中儘是感動的光芒。 看吧,果然不是什麼好事兒,安像預言家一樣,直覺這位美麗的訪客會將母親從自己身邊奪去。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是近年被業界稱作自動書記人偶的代筆者。 安向母親詢問請她前來的原因。 “因為想給人寫信,但是似乎太長了,隻好找人代筆。” 母親這樣回答,的確,最近母親連沐浴都需要依靠女仆,長時間寫作確實太困難了。 “但是,為什麼是那個人……” “是美人對吧?” “雖然是美人沒錯……” “她可是業界的名人喲!雖然像人偶一樣美麗的容貌也是原因之一,但據說主要是她的工作非常出色!有那麼漂亮的人在身邊,我就能感覺很幸福的喔!而且可以和她兩人獨處,請她寫信、為我朗讀……就算我不是男性也覺得很興奮呢!” 母親的性格就是對於一切美麗的事物都懷著敬意,安已經接受了薇爾莉特被選中的理由。 “寫信這種事,明明我也可以幫忙呀!” 聽見安的話,母親困擾地笑了:“安現在還不能理解太難的句子吧!而且……是安不能寫的對象喔!” 這麼一說,安多少明白了對方是誰。 肯定是打算要給父親寫信。 安的父親,一言以蔽之,就是個不顧家的人,作為家中的頂梁柱,從不工作,生活放蕩,據說與母親是自由戀愛結婚的,但安完全不相信這樣的說法,母親生病後從不來看望,偶爾出現也是來將家 是來將家中的古董名畫擅自拿走轉賣,是個隻知道酗酒賭博的、不正經的男人。 父親出身於原本前景光明的門第,隻是婚後幾年,家族因為一次小買賣的失利而逐漸沒落,自那以後經濟方麵都依賴麥格諾利亞家族,此外,傳言那次“小買賣”的中心人物就是父親。 自從理解了一切,安就非常瞧不起自己的父親,即便是因經商失敗而受挫,再次努力就可以了,然而父親沒有這樣做,也從不關心看護病重的母親,隻是一味的逃避,因此,單單是從母親口中聽見父親這個詞彙,安就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又是這樣的表情……真是浪費了這麼可愛的臉蛋兒。”母親用拇指輕輕地揉著安緊皺的眉間,看起來為女兒對父親的厭惡很是憂慮,雖然對方是那樣過分,但似乎依然有愛情殘留。 “不要用這麼不好的話說爸爸,他也不會一直當壞人的啦!現在也有想著變好喔!他一直是個踏實生活的人,真的喲!雖然走了點兒彎路,但隻要我們在這裡等著他,總有一天他會好好回來的。” 安知道那天是不會到來的,就算他來了,她也不打算熱情相迎。 退一萬步說,就算情況真是這樣,那麼明知自己的妻子因重病而反覆出入醫院,卻從沒有來見過一麵的這種行為,那就不是逃避現實了,隻是因為不愛吧!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應該也是明白的,父親什麼的,沒有也好。 就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在安的心中,稱得上家人的隻有母親而已。 因此在安看來,讓母親感到悲傷的,就算是父親也是敵人,奪走自己和母親共同時光的,即使是依照母親希望前來的自動書記人偶,也是她的敵人。 媽媽是屬於我的,破壞自己與母親的世界的所有人,對於安而言,都相當於敵人。 庭院中的陽傘下,擺放著老式的白色長椅和桌子,母親和薇爾莉特就在那兒開始了寫信,契約時間是一周,看來母親確實打算寫封很長的信,又或許是要寄給很多人。 母親身體依然健康的時候,經常在家中舉辦派對招待友人,隻不過那時有過往來的人,如今都已經不再聯絡了。 “就算寫了也沒有意義呀!” 安沒能靠近,而是躲在房間的窗簾後觀察著兩人。 為了讓安在她們寫信時離開,母親是這樣說的:“就算是母女之間也需要隱私的喔!不是嗎?” 對於總是粘著母親的安來說,這真是殘酷的命令。 “……到底在寫什麼呢!是給誰寫的呢!好想知道啊!”用手肘撐住凸窗的邊沿,安托著腮歎了口氣。 送茶點的事都由女仆來做,所以現在的安無所事事。 因此,她連裝成乖女兒來探查內情這樣的事都做不到。 安隻能遠遠看著,就像麵對母親的病時那樣無計可施。 “人生為什麼會是這樣呢!”雖然說著這樣的台詞,但畢竟還隻是個七歲的孩童,並不像大人的樣子。 她無精打采地繼續觀察,不久就有了各種各樣的新發現,兩人雖然是在安靜地工作,但看起來是時而十分開心、時而又非常悲傷的模樣。 開心時母親多半會歡快地笑著拍手,悲傷的時候則會用薇爾莉特遞過來的手帕擦拭眼淚。 母親原本就是情緒起伏激烈的人,但即使如此,安依然覺得對一個剛剛認識的人,這樣未免太過敞開心扉了。 媽媽,又會被騙的啊!透過母親,安體會到了他人的無情、冷漠、背叛與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