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辛未沒有吃晚飯,也沒有再和李大剛多說一句話,她很平靜地把已經塞到箱子裡的他的衣服拿出來,隻帶走了自己的一丁點兒東西。 小李要和她一起走,破麵包車沒人開,田翔幫著叫了一輛出租車。李大剛拎著小行李箱把辛未送到賓館樓下,幫她放好行李,幫她拉開車門,在她坐進車裡之後,又幫她把車門輕輕關上。 大冬天,車窗緊閉著,辛未一進車裡就低下頭,大半張臉全縮在圍巾裡,一動也不動地坐著,連一眼也沒有向外看。 李大剛的手抓在車門把手上,咬牙再咬牙,還是舍不得撒開手,終於還是把車門再次拉開,弓下腰探身進去抓住辛未的手。 “心肝兒”除了這一聲低喚,彆的什麼話都顯得多餘,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選好了路,既然已經開始走,就不可能再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李大剛不是後悔,他隻是突然覺得很害怕,沒有了她的那些未來好象突然間比想象中還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他看著垂頭不語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一個人走過那些即將開始的黑暗。 手心裡她的手指上還戴著那枚粗粗的金戒指,李大剛咬緊牙關,把她的手合成拳,完完整整地用一隻手體貼地握住。 握了握,又握了握,再握了握,下定決心鬆開手指退出車外,把車門堅決地關在了他和她之間。出租車司機沒有再多耽誤,立刻把車開動起來,慢慢加速,慢慢地往李大剛的視線外駛去。 賓館門口路燈明亮,能看見坐在車後排座的辛未一點也沒有回頭,李大剛喘著粗氣向前追出去幾步,僵硬地站在燈光最明亮的交彙處,定定地看著出租車越開越快、越開越遠。 今年冬天已經下了好幾場雪,這一刻天空裡又有細碎的雪花開始飄灑。 出租車彙進了馬路上的滾滾車流,眼睛裡盈滿的淚水反射著燈光突然閃爍一下,再仔細看時,已經找不到辛未坐的那一輛。 李大剛的胸膛起伏得十分厲害,男人粗重的喘息在北風裡吹出一團團白色煙霧,吸氣的時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哆嗦著,更多淚水衝進眼睛裡,再不用手背抹一下就要流出眼眶。 一隻捏緊的拳頭從身邊猛揮過來,準準地打在了李大剛的下巴上,措不及防的他被這一下打得向後仰倒,結結實實摔在地下。 田翔低頭看著從地下慢慢爬起來的李大剛,苦笑著對他說道:“是不是舒坦點兒?”李大剛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唾沫,手背按住生疼的嘴角,睫毛完全被沾濕。 他突兀地笑了,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對田翔點頭:“舒坦點兒了好兄弟,再給我來一下,再使點兒勁,狠狠地打。” 田翔一點也不客氣,又是一拳狠狠揮出,這一次李大剛再倒在地下好半天都爬不起來,頭被打得有點懵,他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麵上不再努力爬起來。 雙眼直視處就是深邃的天空。在船上的時候,常常會晃晃悠悠分不清哪裡是海哪裡是天,海和天其實都一樣看不見底,一樣會吞沒一切。 周圍經過的車子都稍停一下,再詫異地繞開這兩個在路中央一立一臥的奇怪男人。李大剛直著脖子朝天空大聲喊了兩聲,閉起眼睛不再試圖阻止奪眶而出的淚水。 打在臉上的雪花漸密,很快就在李大剛身上積了薄薄一層,他安靜地躺著,安靜地也是恣意地哭著,哭得象個孩子,迷了路的孩子。 從東北回寧城這一路上小李的心都懸在嗓子眼,辛未稍微咳嗽一聲他就要緊張半天,好不容易等到飛機落了地,在機場打車回到市區,他這顆飽經風霜的小心臟才算是稍微放下了一些。 辛未一直都在故做鎮定,腦子裡早已經亂成一團,住進賓館裡以後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沒有回浙江,而是回到了寧城。 將近一年,繞了一大圈,還是又回到了這個曾經急於逃離的城市。他從這裡把她帶走,最後又把她送回這裡。 於是這就一個完整的圓嗎?從回到。何經理,那個漂亮的女孩子,也難怪李大剛會對她戀戀不忘,辛未還記得他們倆分手後的那天夜裡他難過的樣子,他說因為以前從來沒喜歡過彆人,所以不知道有自己到底有多喜歡她,那個時候辛未還曾經為了他們惋惜,還覺得何經理錯過了一個多麼好的男人。 這個這麼好的男人,現在會不會也象那時候一樣因為分彆而難過?如果他難過了,還有沒有一個人象辛未一樣在他身邊聽他嘮叨陪他發酒瘋?會不會也有個也傻裡傻氣的女孩子問他,到底有多喜歡辛未?他呢,又會怎麼回答? 辛未走到窗邊把推拉窗拉到最大,讓寧城夜晚冰冷的風全吹進來。她捂住臉,冷得全身顫抖。李大剛說的那些話,意思就是他已經做出了選擇,是嗎?他選了彆人,選了一個跟她截然不同的人。 隻是他怎麼能選得這麼快這麼決絕?電影院裡的火熱還記憶猶新,下一刻他就對她說,另外一個女人跟他的時候還是姑娘 辛未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小腹某一處突然一跳一跳地劇痛,好象有什麼東西從下麵伸進去,正在她身體裡拚命地刮著割著剪著縫著,鋒利的針和刀刃已經快要劃穿她的皮膚讓她開膛破肚,但還是沒有找到它們想找的東西,還在繼續野蠻地侵襲掠奪。 她沒辦法呼救也沒辦法掙紮,身上仿佛穿了件古怪的長袖袍子,兩隻袖管象繩索一樣纏住她的身體把她綁緊,她怎麼動也動不了,被勒得快要不能呼吸。 怎麼會這麼冷,大剛,怎麼這麼冷?她抽噎著,在寒風裡輕聲呢喃。太冷了,寧城的冬天怎麼會比東北還冷,血液都在血管裡凍成了固體,紅通通的,一碰就碎成粉末。 頭也開始痛了,針紮似的。辛未猛地醒悟,使勁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多少回過點神來,她下意識地走過去打開行李箱,僵硬戰栗地翻找她的藥瓶。 一件件衣服都被扒拉出來,裡三層外三層地翻找,最後在箱蓋的夾層裡找到了。 一同被放在夾層裡的還有另外一樣東西,用軟軟的紙巾小心翼翼包著的一隻藍色海螺,個頭不太大,但是顏色美麗得簡直有些妖異。 他知道她喜歡,特地想辦法弄了來,他手裡握著這隻海螺由遠而近地向她奔跑過來,年輕的臉上滿是熱情笑容,他說,老婆,看,這個好看吧 好看,這麼美麗的海螺,怎麼會不好看?她怎麼會把這個東西放在箱子裡?難道離開嵊泗的時候就在擔心有可能回不去,所以把最心愛的東西帶在身邊? 好不容易忍住的抽噎聲再度響起,辛未捧著這隻海螺蹲坐在行李箱邊哭得抬不起頭,她一邊哭著一邊扒著床邊拿起手機撥打李大剛的電話。 她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們還有那麼美好的未來沒有共渡,她的大剛怎麼會舍得離開她?他是喜歡她的,肯定比喜歡何經理還要喜歡,他不會這麼對她的。 手機裡傳來的用戶關機提示音聽起來震得耳膜都快破了,手機和海螺同時滑落,辛未驚訝地張著嘴,眼淚一串串向下掉,她摸索著想要撿起這兩樣東西,先摸到的竟然是那隻白色的藥瓶。 是啊,她不僅沒有一段純潔的過去,還是個精神病。帶著滿臉的淚水,辛未竟然笑了,笑聲中她揚起手把藥瓶向窗外扔了出去。 一晚上沒怎麼睡著的小李第二天早晨死活也敲不開辛未房間的門,情急之下他趕緊找來樓層服務員用備用鑰匙把房門打開。一進去就是一陣撲麵的冷風,小李打個哆嗦,瞪大眼睛看見了趴在床邊的辛未。 在賓館服務員的幫助下,小李把辛未送進了附近的醫院。但是臨走時候李大剛給的那個手機號卻怎麼也打不通,強子哥說了一到寧城就給這個號打電話,隻要一說辛未立馬就會有人把她接走,然後他就可以回東北了。 可辛未在醫院裡住了兩天,情況越來越嚇人,這個電話卻一直都打不通,也沒有關機,就是提示說不在服務區暫時無法接通。 小李想了想,沒給李大剛打電話,悄悄把這邊的情況告訴給了田翔。田翔知道後也沉默了很久,沙啞著聲音對小李說:“你辛苦點兒再照顧小辛幾天,強子已經進局子裡了,他現在什麼事也管不了了。” 小李是在一個星期以後才聯係上的鄭鐸,正好軍區在搞一個多兵種聯合軍事演習,他做為一線指揮員一直堅守在演習第一線,大功率的無線電不分晝夜發射乾擾信號,不僅乾擾了敵方的雷達,同時也乾擾了脆弱的手機信號,直到演習勝利結束之後,他才知道辛未出事了。 咬著牙堅持到做完手邊必須的工作,鄭鐸在第一時間趕回寧城,來不及洗個澡換件衣服,就帶著演習場上的仆仆風塵,走進醫院出現在了辛未的病床前。 一次又一次,每次久彆重逢時她都是這麼淒慘得讓人憤怒。鄭鐸站在病床邊看著熟睡的辛未,軍帽在手裡攥得變了形。 他又黑又疲憊,衣服上一道泥一道灰的,可兩隻眼睛裡閃動的光芒卻讓站在一邊的小李有些腿軟。 小李咽口唾沫,看著這個一句話也沒說闖進病房來的高大軍人,小心地閉起嘴,什麼也沒敢說,隻是在看到這個軍人竟然一弓身把辛未從病床上橫抱了起來的時候才哎哎地叫了兩聲:“不行,把人放下,你想帶她去哪兒啊?” 在藥物作用下辛未睡得很沉,這麼大動作也沒能把她弄醒。鄭鐸橫抱著這個瘦得沒什麼份量的小丫頭,愛憐地把她攬在胸前,看著擋住自己路的小李,隻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滾開。” 小李當然不能滾開,就算他是強子哥說了會接走辛未的人,也不能讓他這樣就把人接走啊,辛未還病著,一會兒還有兩瓶水要掛,這是要把她抱到什麼地方去?小李不讓,鄭鐸也不多說一個字,他把辛未輕輕地放回病床上,手臂一伸當胸揪住小李,硬把他連提帶拉地拖到窗邊,狠狠一把推開緊閉的窗扇,連一聲暗示或威脅也沒有,直接把小李拎起來從二樓窗戶扔了出去。 小李這一下臉朝上筆直摔在樓下花壇邊的小葉黃葉樹叢裡,一陣昏厥之後當時就起不來了,躺著連jj的勁都沒有。 周圍的人迅速圍攏過來,小李一手按著腰,昏天黑地地喘著粗氣,咬牙低聲咒罵:“我操,jj,姥姥” 鄭鐸沒有帶辛未去另外一間醫院,他把她抱回到城東那套房子裡。有些日子沒回來住了,屋裡一層灰。把床上所有東西都扒掉,換上衣櫃裡一套乾淨的,再把辛未安放在床上。 忙完這一切,鄭鐸疲憊地合衣躺在她枕邊,連人帶被子一起抱住她。閉起眼睛,他的呼吸漸漸粗重:“姓李的,彆讓我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