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像見到一位故人。無論是放在哪裡都是要被啐上一句,這搭訕的話也太假了。 但隻有江晚晴知道這話是真的。 檀越的眼睫微顫,他費力地扭過頭來盯著她,“姑娘似乎以為檀越現在這個樣子,什麼謊話都會聽信。” 江晚晴笑了笑,“我說的並不是假話。你確實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檀越不想聽,頭側到一邊,江晚晴還非說不可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齊國人。在齊國的時候,我有個丫鬟叫若妍。”看著檀越不做聲,她繼續講下去,“我那丫鬟,哪兒都好,就有一個缺點悲天憫人。” 檀越脊柱一震,江晚晴看在眼底。 “可能是小時候吃過很多苦頭吧,若妍長得並不好看。”江晚晴回憶著若妍的容貌,“她很壯,一個人可以抱起半扇豬。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府裡的粗使丫鬟。那些嬤嬤們自己賭錢輸了拿她泄氣。” 那是一個冬季,白雪皚皚,所有人都在打掃,隻有若妍一個人頂著一盆熱水站在小院子裡。 小院子,顧名思義是下人住的,主人不來這裡,這便成了管事嬤嬤們耀武揚威的地方。 那天也巧,江晚晴獵了一隻兔子,見眾人都在忙,自己跑到廚房也不見人影,於是她抱著兔子溜進了下人的院子。 若妍整個人又粗又壯,從背影看看不出是個女子,江晚晴見著沒人拐到她身邊問是怎麼個情況。 一見就被嚇住了。 若妍的臉上凍出了細微破裂的傷口,雙手舉著一盆熱水,冒著白煙。 “怎麼回事?”江晚晴扯著嗓子在小院子裡喊了一聲,管事嬤嬤帶頭出來辯解。 江晚晴聽了半晌,問若妍是這樣嗎? 若妍的聲音和人一樣粗獷,她說是。 那天江晚晴沒有再說什麼,此後她開始留意起了若妍。 她發現無論府中出現什麼事情,挨罵的都是若妍。 終於有一天,強烈的正義感爆發,她站出來替若妍做主。 “你猜怎麼著。”江晚晴笑著問已經轉身過來的檀越。 “怎麼著。” “若妍跪下求我放過那些傷害她的人。她說,“她們都過得很苦” “她們都過得很苦。”若妍在地上又磕了一個響頭。 身後跪倒的嬤嬤們顫抖著不敢發出聲響。 江晚晴問:“那你自己呢?” 若妍再叩首,“奴婢覺得有一口飯吃,很幸福。” 那次之後,江晚晴就帶著若妍貼身伺候,每當她壓製不住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恐懼時,她就看向若妍。 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奴婢覺得有一口飯吃,很幸福。 “所以,你是想讓我感激你?”躺在床上的檀越開口。 江晚晴搖了搖頭,“你怎麼對我都沒關係。但我知道你人本身不壞,何必為了一個容薑斷了自己的往後餘生呢?” 不提容薑還 提容薑還好,一提容薑,檀越的眼中頃刻被癡狂覆蓋,隨即又退去。 “你不懂。”檀越咬著牙,“你沒如我這般愛過一個人,你根本就不會懂。” “敢問你口中的愛是什麼樣的?”江晚晴坐在他床邊,“是明知容薑要殺了我,還縱容。還是為了陪伴容薑甘願在地宮中不見天日?”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你怎知我沒愛上過一個人呢? 檀越的聲音極小,江晚晴隻好附耳過去。 “你懂什麼呢?容薑她,是第一個把我當成人來看待的人。”檀越咬著牙,“隻要她開心,我這一條命又算什麼?” 江晚晴說:“可你還是活了下來,不是嗎?” 嫌不夠,她繼續補充:“讓我想想,你說墨衛血洗地宮那一日,他們對你用了鬼爪,整個地宮就你和容薑活了下來,對吧。” “那你為什麼沒有死呢?”江晚晴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隻要你留在地宮,你就會因為失血過多死去,你為什麼沒有死呢?” 檀越的神情在一瞬間變得痛苦,他扯向自己的頭發,傷口也因此崩裂。 是了,他為什麼沒有死呢? 江晚晴最討厭的就是自詡深情的人,直接戳破他的偽裝,“因為你不想死,承認吧,你根本就不喜歡那座陰森的地宮,你也根本不喜歡容薑!檀越!你要是想死!你就不會包紮傷口!” “夠了!” “夠了!” 同時兩聲響徹門內外,江晚晴驚慌抬頭,正好看到崔晏邁步進來。 “你說的女子身上獨有的病就需要這個人來治嗎?”崔晏冷眼,一旁的掌櫃瞪著眼睛手腳並用的比劃著。 事已至此,江晚晴也不打算慢著,她立起身來。 “我來此處是為了一條人命,你不要跟公子說。” 一旁的掌櫃目瞪口呆,本來他以為這是三角戀,合著還有一個呢。看不出來啊,這姑娘人雖小,可跟她有關的男人倒是不少。 “他差點要了你的性命。”崔晏一把推開江晚晴,整個人朝著踏上的檀越就過去了。 檀越還沉浸在剛才江晚晴的剖析中,見是崔晏,也不訝異。 崔晏舉起手掌,一掌就要拍下的時候,被江晚晴一把抱住。 “你這是做什麼?”不是沒有被人抱住過,那些年在南疆戰場上廝殺,總有士兵成隊有人抱住他,有人按住他的雙手雙腳,還有人舉起兵器,但是都被他一一誅殺。 那些士兵冰涼的鎧甲,比腕間的蛇還要更讓人窒息,隻是身後這個懷抱不同,她是溫熱的。 “彆殺人。”江晚晴的頭埋在崔晏的腰間,“崔晏,我求你彆殺人。” 一旁的掌櫃早就跑的沒影了,情情愛愛的還可以看看,撐死就是動個手,自己這醫館還能收個醫藥費,但看這架勢,這是要見血啊。聰敏如掌櫃,當下馬不停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江晚晴依舊緊緊抱住崔晏,兩個人像是上古相依的藤蘿與木樁,動作久到直至檀越嘔了一口血才變化。 江晚晴收回雙臂,對著維持著剛才那個姿勢的崔晏重複道:“崔晏,你彆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