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依舊陰冷得嚇人,這裡經過一次屠戮之後,短短數日,十餘間牢房竟是又住滿了一半。 江晚晴提著自己熬製的驅寒湯藥,賀蘭澈雖然將江恭如打入皇城司,卻一直沒有下手動刑。 宋簡查了牒文,揮手帶她進了江恭如所在的牢房。 一直以謹慎膽小聞名的江相一頭靠在了石牆上,眼中呆滯直到看到了江晚晴,雙眼才重現神光。 宋簡打開牢門,哼著小調,喝令那些起身欲看的階下囚老實點。 “你不該來此的。”江恭如的腦袋向後一磕,他以為女兒去了西南自然會留在那裡。 身為一國之相,他如何不知女兒在府內的書信,所以他才敢在賀蘭澈麵前慷慨陳詞,落到大獄也無所謂。 可好端端,她回來乾嘛? 江恭如伸出被銬鏈鎖住的手,指著獄中唯一的光亮處,“你走!快走!再也彆回來!” 銬鏈發出沉重的響聲,他的話才說了一半,玄鐵做的銬鏈就將他的手墜回地麵。 “走?”江晚晴苦笑,“父親覺得我能走到哪兒去?” 江恭如不作聲,許久才道:“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父親究竟是為何被賀蘭澈打入皇城司?” 無論原書,還是江晚晴認識的江恭如都是一個謙卑的不能再謙卑,杜絕惹禍上身的人,哪怕自己是一國之相。 以至於書中原身為愛遠走邊陲看著太不像江相而被許多讀者猜測起江晚晴的“生父”究竟是誰? 江晚晴背後一陣惡寒,不是吧。 江恭如清了清嗓,先問道:“王氏抓回來了?” 江晚晴點頭,他這才放下心。 “你可知王氏的真正身份?” 她倒是聽了一些風聲,但到底不如江恭如詳細,索性佯裝不知。 江恭如便從頭開講。 那年陸應淮八歲殿前三問三答,招了禍根,以賀蘭澈之心腸將文章做到了自己諸位皇子皇女身上還不算完,還要拿唯一曾擁護過他的皇室,也就是江晚晴的母親長公主為眼中釘。 長公主曾在宮中與一公公交好,那公公頭腳去建安王府送了毒殺陸應淮的藥,後腳就派人通知長公主。 於是長公主與江恭如合計,以百門為借口遠遁西南城。 可誰知此事竟被百門獲悉派了門下弟子王氏前來接受,江恭如彼時為保住妻兒姓名隻好屈從。 百門的野心哪是這麼容易就喂飽的,他們雖然掠奪西南城歲貢,仍嫌不夠。 王氏更是歹毒心腸,借著進宮將長公主遠走西南內情透露與賀蘭澈,才會有後來的長公主被逼飲下黃粱草,而那位好心的公公也因此遭受牽連死在宮中。 江晚晴沒有想到這其中彎彎繞繞竟有這麼多。 江恭如歎了一聲,“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那你呢?” 江恭如望著遠處的光亮,笑了笑,“你爹我委曲求全半生,好不容易臨死前有點骨氣,就不要淹沒它了。” “是。” 江晚晴臨走時,江恭如又道:“若是能有幸留個全屍,把我葬在你母親身旁吧。”江恭如低著 如低著頭,仿若初見長公主時的少年郎。 那時草長鶯飛,好像也是三月。 年輕的江恭如與年輕的賀蘭澈、陸懷璧打馬而行,身後追上一名高挑的紅衣女子,滿眼輕視,拿著鞭子指著他們。 “就是你們教我弟弟不習功課?” 年輕時的江恭如還隻是個普通書生,陸懷璧也不過是他同窗,兩人哪裡知道眼前頤指氣使的少女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 賀蘭澈下了馬,忙招呼二人行禮,向友人介紹自己長姐。 無奈怎麼也拉不動江恭如的衣袖,回頭一看他呆若木雞,反倒惹得那紅衣女子一陣嬌笑,罵他是酸儒。 再後來金榜題名,禦前賜婚,他不知哪裡生出的膽子結巴著同公主說,自己心中已有佳人,喜帕之下,那人一如初見一般明明端坐卻氣勢壓製住他,“哦?本宮竟不知江卿家早有中意的女子?” 紅帳暖燭,似乎有人遞給他一隻交杯酒,陸應淮端起手中苦澀的藥汁一飲而儘,他似乎聽到她又喚他酸儒了。 小太監跌跌撞撞的,不過兩個宮門,已經摔倒三回,吳公公見了一聲啐道:“仔細你的皮。” 小太監被嚇到,瑟瑟縮縮道:“皇城司那邊傳來了信兒,說是江相去了。” 殿內燈火通明,見師傅沒有拔腳的意思,小太監道:“乾爹不去通傳嗎?” “傳什麼?”吳公公沒好氣的一拂塵摔在了小太監額頭上,叫小太監本就青腫的額頭雪上加霜。 “沒看到有人在裡麵嘛!”吳公公瞪了一眼,小太監這才回過味兒來。 “乾爹彆急,那沈英哪比得上乾爹這般為聖上考慮細致,若不是乾爹提議皇上給江相賜藥,江相哪裡會去的那樣痛快!” 吳公公一手提起小太監耳朵,直到小太監喊疼才一甩手,順便賞了個耳刮子給他。 “小兔崽子,我教過你多少回了?宮裡麵說話注意點!” 應聲而開的是身後宮門,沈英推門而出,笑著道:“吳公公,皇上請您進去回話。” 大殿之內,擺著數個冰鑒,吳公公進了裡麵一聲冷汗算是徹底凝結在背底,偏那沈英仿似不受影響,依舊站在賀蘭澈身旁磨墨。 賀蘭澈揉了揉手腕,停下才抄了一半的方子,“怎麼樣了?” 吳公公躬身道:“皇城司那邊說,江相是帶著笑意去的。” 賀蘭澈的右手在膝蓋上拍了拍,感慨道:“我與江相也算認識了一輩子,眼看著就要先後腳再見,沈英,你說到了底下江相可還願再見朕?” 沈英笑吟吟的,“陛下千秋萬歲,怎會與江相再見呢?” 這話饒是連看不順眼沈英的吳公公都要稱上一聲妙哉。 “行了,你先下去吧。” 吳公公知道,賀蘭澈這是要服藥了,自從沈英來了以後,服藥這事就儘數落在他一人身上。 寂靜的大殿內,沈英捧著一碗“紅鉛”恭敬放到賀蘭澈麵前。 賀蘭澈低頭拿藥之時,沈英也從袖中抽出了長繩。 劇烈的掙紮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自賀蘭澈服用“紅鉛”之後回回如此,宮人們每次進去收拾的時候都隻剩下一地殘片。 沈英收緊手中力道,哄騙賀蘭澈:“皇上彆掙紮了,奴婢沈英恭送皇上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