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出現的情況,再次重演。 龍眠小子躺在江城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來。 醫生換了。護士卻是陶然然。陶然然感歎,這小子命運多舛。 三天三夜,動了三次手術。先前,他體內的十二根肋骨,被打斷了五根。牙齒脫落了兩顆。臉和嘴都變形了。腿上,因為挨了重重的一桌腿,腫起了蒙古包。 現場流血過多,要不是搶救及時,他命休矣。 葉子還好。頭痛,手受傷了。醫生給她頭部包紮了一下,手上打了繃帶。吊了兩瓶水,第二天她就出院了。 與上次出了車禍身處重症監護室可憐兮兮、孤家寡人一個不同的是,這次,病人龍眠小子身邊坐了一個人,一個美女。這個人就是葉子。葉子自己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四肢乏力,一隻手仍然打著繃帶,但他聽說龍眠小子還在重症監護室的時候,義不容辭地來照顧他。 龍眠小子醒來的時候,扭了一下頭部。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葉子。這讓他很感動。 葉子頭上還裹著紗布。明亮的額,被白色的紗布三分天下白,就像我們夜晚所能見到的繁星的銀河劃過天宇。缺陷、分割,也是一種美。 葉子驚喜。她這是發自內心的。 葉子站起身來,看著龍眠小子。她心裡一陣難過,眼框濕潤了,淚水在眼框裡打轉。很快,淚水衝破堤壩,結成淚珠,次第滾落,像雨點一樣打在白色的床單上,洇溫一片。 葉子說:救人不帶你這樣玩命的,你小子就是命大。 陶然然護士走過來,對葉子說:他已經脫離危險,手術很成功,他正在恢複,醫生說,需要轉到普通病房進行治療和觀察。 葉子破涕為笑。因為陶然然護士說過,龍眠小子脫離危險了。 醫生走到龍眠小子跟前,查看了一番,接著對陶然然護士,可以轉房了。 陶然然護士解除了龍眠小子床位與外界的連接線,與另外一位護士一起,推起龍眠小子的活動床往外。 轉到普通病房,非常巧的是,這裡的另一個床位上的人剛剛出院。有兩個床位的病房,就他一人住了。也好,清靜。 龍眠小子口渴。葉子儘管自己行動不便,一隻手不能動彈,仍然端起水杯兌水喂他喝。龍眠小子艱難地抬起頭,喝了水又艱難地躺下。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朝床上擠眉弄眼擼嘴,嘴裡像吃了燒蘿卜一樣“啊啊”不停。 葉子揣摩著他的意思,終於翻開他掛在病床一角的衣物。葉子從兜裡掏出手機。龍眠小子點頭,示意他看。 葉子打開手機,仔細地查看了一遍。對他說:這三天,你怎麼有這麼多的未接電話,而且是同一個號碼? 葉子不等龍眠小子回答,向他報出電話號碼。龍眠小子大驚失色。額上冒出汗珠,很快就是晶瑩一片。甚至額上暴出明顯的青筯。 葉子關切地問:怎麼了?有什麼急事嗎?誰會這麼急給你打電話? 龍眠小子講不出話來。他仰麵發出一聲感歎。 葉子不明就裡,更是為龍眠小子著急。正疑慮之時,她突然想起,這麼急的電話,一定有短信告知才是。於是,她經龍眠小子同意,打開了龍眠小子的手機短信。 龍眠小子,今天上午怎麼不來上班?有什麼事嗎?為何不請假?徐有根。 龍眠小子,為什麼不回我?一天不來上班,又不請假,屬無故曠工,廠裡要處罰的。 龍眠小子,你無故不來上班,已經三天了,按廠裡的規定,你被辭退了。 龍眠小子,你被開除了,請接到本通知後,可以到廠裡辦理手續(這半個月的工資除曠工扣除的外照發)。 徐有根是龍眠小子的師傅。 葉子對龍眠小子說:你被廠裡開除了! 龍眠小子臉上現出複雜的表情。 多麼幸運的工作,說丟就丟了! 印刷廠的每一個崗位都不能缺人的。我不能去上班,他們就得找人,印報工作不能耽擱。師傅說過,報紙出不來,就是大問題了。多大問題,你看師傅說話的神態和表情就知道了,很大。 這下出去,還得找工作。我到哪裡去找這麼好的工作?這家印刷廠沒有回旋餘地了麼?我這狀況,又不能到廠裡去說明。現在,已經被開除了,去說明也是枉然。 龍眠小子正為自己失去工作而感到惋惜。葉子在一旁突然說道:什麼叫無故曠工 無故曠工,他們分明是不了解情況,什麼崗位這麼重要,三天不上班,就開除,這是什麼單位。 葉子憤憤不平,停了一會,接著說:雖然廠裡作出了開除的決定,但是,我們也得向他們說明情況才是,反正不是你無故曠工。 葉子還不等龍眠小子回應,便按未接電話的號碼將電話打了過去。 響了兩下,電話那端還真的傳來了聲音。 你找誰?對方問。 我找你。葉子怒氣衝衝地喊。 你有什麼事?對方問。 我是龍眠小子的老鄉,你們憑什麼要開除他?葉子火大了。 他無故曠工,連假都不請,按廠裡的規定,當然要做出開除的處理決定。對方說。 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能請假嗎?葉子質問。 我們是按程序來的。最後決定是廠裡作出的。強調理由有什麼用,關鍵是結果。廠裡如果誰想來就來,不來就不來,那我們的報紙還怎麼印?報紙印不出來,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 對方理直氣壯,強調廠裡作出決定的正當性。 我告訴你吧,他是因為見義勇為負傷了,在醫院裡搶救,才沒有請假,才沒有接你們的電話,才沒有回你們的短信。葉子一口氣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反而覺得解氣。 這樣啊,那我們不知道。 對方放緩了語氣。葉子乘勝追擊。她說:幾個流氓欺負一個女青年,他為救這位女青年,上去與人拚鬥,結果被流氓打傷了,這情況你們知道嗎?那麼快就做出了開除人的決定,你們這是什麼單位?你們單位還有沒有人情味?你們是社會主義國家的企業嗎?。 對方態度溫和起來,說:我隻能把你說的情況向上反應一下,至於是否撤銷對他的開除決定,要由上麵決定,估計很難,以前沒有先例的。 屁話。 葉子關了手機。她轉而對龍眠小子說:沒有人情味,不問青紅皂白,這樣的單位離它遠遠的,開除就開除,請你都不要回去。 葉子發了一通火,龍眠小子哭笑不得。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了,等身體好了,再考慮找工作吧。 葉子心直口快,倒是給龍眠小子留下很深的印象。她自己也需要工作,卻來照顧我,已是不易,這說明她明白事理,重情重義。有時還仗義執言。 正在這時,一位陌生的年輕人走進病房。他查看了一下床位,對葉子說:他就是龍眠小子嗎?他現在能說話嗎? 葉子看著陌生人,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陌生人說:我是江城晚報的記者,我姓魏,我能采訪他嗎? 葉子說:采該?他傷得這麼厲害,說話都難,你怎麼采訪? 魏記者問:你是他什麼人?我采訪你吧。 葉子說:彆彆,我說不好的,我是他老鄉。 魏記者問:我剛從龍眠山牛肉麵館那邊過來,麵館關著門,你能說說當時發生的情況嗎? 葉子本來不願有人打擾,怕影響龍眠小子休息,現在記者要她談談當時發生的情況,覺得這是好事。龍眠小子舍身救人的舉動,就應該大力宣傳,這個社會就應該多一些像他這樣的人,多一些正能量。他欣然接受。 另外,她也想通過宣傳,讓那個什麼印刷廠知道。就要讓他們後悔!葉子憤憤地想。 魏記者搬來了鄰床的凳子,打開錄音筆和采訪本,對葉子說:你說說當時的經過。 葉子正要陳述,卻突然想起什麼,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事,並且找到這裡來的? 魏記者說:有市民打我們的熱線,說110、120都驚動了,我們第一時間趕過去,警察卻撤走了,麵館也關門了,我們采訪了附近的幾位鄰居,又去警局采訪了,所以就到這裡來了,這才是關鍵。 葉子開始陳述。她不僅把麵館裡剛剛發生的真實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對魏記者說了,並且把上次三個流氓來鬨事的情況也說了。說過之後,他對記者說:記者同事,你寫他,千萬不要提我,就說他解救一位女青年就行了。 魏記者應付著葉子,上前問龍眠小子現在感覺怎麼樣。龍眠小子看著他,不說話。其他他根本不想接受采訪。 魏記者采訪結束後,拍了一張龍眠小子躺在病床上的照片,丟下兩百元錢,說是代表報社慰問他,然後給葉子留了個電話號碼,走了。 葉子給龍眠小子豎起了大拇指,喜滋滋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