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九重禁(4) 沈君琢沒有應答,他臉上的神情驀然間就成了一把利刃,刺向了她的心田。 劉皇後心裡的歎息又長又重,是造化弄人,是天意使然?若回到很多年前,他還是鮮衣怒馬的少年,她還是雲英未嫁的少女,那麼他們之間是不是就會容易很多? 不過,可是……一切也還來的及不是嗎?錯過了一時,上天到底沒有讓他們錯過一世。現在機會就擺在麵前,隻要他們能夠合作,大成的將來就是他們說了算,他們就算有了什麼,還怕彆人說嗎? 這麼一想,劉皇後又覺得底氣足了一些。她是美貌的,是窈窕的,她對自己的外貌長相從來都很自信,她不信一個男人會拒絕她這樣的人突然放下身段的請求。 她又上前了一步,他們之間的距離隻剩一臂遠,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沉水的氣息,這樣的氣息,在夏日的夜晚是那樣沁人心脾,令人神魂顛倒。 “君琢,”她又輕輕喚了一聲,目光卻是看向了夜空中閃爍著的星光,“你知道嗎,我的日子就像在這茫茫的夜色裡,無論怎樣掙紮,都掙不脫黑暗的籠罩。” “人人都以為我在宮裡呼風喚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過得好不愜意,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心裡的痛苦。” “官家的帝位坐的艱辛,我這後位又何嘗不是。大成是一輛老朽了的車,車輪吱吱扭扭往前滾動,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轟然散架。我頭上懸著的是無數把刀,等到這車散了架,那些刀就會毫不猶豫地落下來,恨不得將我碎剁成肉泥。” 她悠悠的眼神看向他,有風吹過他的發絲,那看似冷硬的發也會隨著微風輕輕飄動。隻是他臉上的冷就像鍍上了一層玄冰,自始至終沒有破裂的痕跡。 沈君琢轉眸看向她,她的語言裡沒了“本宮”,就像是卸下了堅硬的外殼一樣,沒有了張牙舞爪的利器,原來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 隻是,這麼多年,他更適應和習慣她的飛揚跋扈,總覺得那個樣子才是她真正的模樣。他道: “江南水患,河南饑荒,餓殍遍野,不得而葬,多少人易子而食,人間慘劇處處都有。聖人雖身在宮禁之中,但想必這這些情形也略有耳聞。臣對聖人一直十分景仰,聖人是做大事的,沒有局限在這一小方世界中,看得到大天地。既然聖人也明白大成江山如今所麵臨的困局,何不與丞相講明,勵精圖治,或可改了當今這局麵?” 劉皇後苦笑著搖了搖頭,劉氏一族,她雖身份地位最高,但真正掌著全族實力的卻是丞相。 她也曾勸過,大可不必那樣急於斂財,若江山動蕩,誰又能得著好處?她怎麼也還是大成的皇後,將來是大成的太後,若是大成亡了國,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可是丞相卻說,就是因為眼見得大成氣數要儘,才要儘快斂財,早作打算。 她和他們政見不合,她卻不能脫離了他們,她就算是死了,也要為劉氏儘上最後一份力。 劉皇後仰頭看著沈君琢,心裡又是一片歎息,江山已然如此,就算她是被裹挾著,她也隻能跟著一條道走到黑。 現在來說 現在來說這個,已經晚了。 她看著他冷冷清清的臉,冷冷清清的眸,想起曾經守護在她麵前那個高大的身影,心底裡就泛起一陣陣的暖意,這是一個值得托付的男人。 在這一刻,她忽然有了新的主意。她雖姓劉,但父親從來都隻是將她當做不斷往上爬和鞏固位置的墊腳石,從來沒有在乎過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需要的是什麼。 她在這深宮裡孤身作戰,耗儘心思將六宮妃嬪收的服服帖帖,在他們眼裡也不過是仗著劉氏的勢,一切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從來都是為了劉氏而活,講劉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此刻,她忽然想要為自己活一次。隻要他有意,她就敢不顧一切勇敢地飛向他,哪怕是背叛劉氏。 可是她從他的臉上隻看到了冷淡。這甬道上沒有樹,六月裡的燥熱還殘留著,地上還有暑氣,可他站在那裡,冷冰冰,讓她想起冬日裡的雪雕,渾身都是寒氣。 她的心裡很明白了,他對她沒有意,從來都沒有。她的手有些顫抖了,手裡的琉璃燈也跟著顫抖,將他的影子照的恍恍惚惚,她的視線也開始模糊。 她淺淡地笑了一下,道: “丞相哪裡不知,他自會多多衡量。”停了一下,將自己手裡的琉璃燈交給他,道: “時候不早了,夜裡路黑,沈卿拿著這個好照個亮,快些出宮回去吧。”說著,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宮苑走去。 沈君琢站在她的後麵,寬大的甬道當中隻有一個瘦小的身影緩緩而行,讓他覺得莫名的孤清。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燈,裡麵有三根蠟燭,琉璃很薄,燈很輕巧,適合女子們挑著,他本想著拒絕,可她轉身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將這燈遞還給她。 他在甬道中站了一會兒,今日的劉皇後給了他很不一樣的感覺,他隱約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夜深了,也沉了,這一片宮禁當中十分安靜,以至於身後響起腳步聲的時候那樣清晰。 沈君琢轉過身,徐達昌在他身後約一丈遠的地方。 官家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也得安排了明日早朝怎麼辦。他心裡有些煩躁,快步朝徐達昌走過去,將手裡的琉璃燈隨意地遞給他,道: “明日早朝怕是不能了,儘快尋幾個太醫進九華殿,不管治不治得好,把人都關在殿裡。” 停了一下,又道: “實在不行,用些藥,明日讓他睡著也成。大成不能有一個瘋癲的君王,先給大家一個交代就好。” 話雖這樣說,想起臨走時他咳嗽的樣子,那血跡紅的觸目,心裡到底還有隱隱的憂慮。 君王不能是瘋癲的,更不能是死的。 他匆匆朝外走去,有的事,不能再等了,快刀斬亂麻也好,必得快些著手了。 這一夜,注定不能平靜。丞相府內有個角落,濃濃的夜色當中亮著幾盞微微的燈火,一溜馬車停在當中,有身強力壯的漢子正在卸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