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封大山以為自己會被凍死在碼頭的時候,終於一艘龐大的客船靠岸了。 隻見碼頭上的工頭忙顛顛的跑過去,低頭哈腰的親自拿起船板搭在客船上,片刻,碼頭上便站滿了佩刀侍衛,領頭的人一臉凶相,手摸佩刀,在他們麵前緩緩踱步。 這一幕,頓時讓沒有見過世麵,大半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封家父子徹底腿軟了,回想自從出門之後的點點滴滴,來來回回過了好幾遍,發現自己沒有乾過什麼壞事,也沒有得罪任何人,這些時日以來,唯一有變化的就是大女兒自己回來了,然後在街上撿到了五福,一個女娃娃,一個流浪兒,應該跟朝廷大事扯不上任何關係,想到這裡,封佑春便放心了,他看了一眼大兒子,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一臉凶相的帶刀侍衛在人群麵前站定,曆眼一掃,寒風陣陣。 “武統領,人都在這裡了。”碼頭上的工頭人稱馬三爺,據說在三教九流都有背景,在祁縣也算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他掌管著整個碼頭的生意,連縣太爺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武從道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頭,眉眼不動,站定如鬆,他手一揮,頓時從後麵走出來十幾個侍衛,向人群中走去。 封佑春父子因為昨晚在碼頭上乾到了後半夜,來的晚了,所以站在後麵幾排,封大山一臉羨慕又敬畏的看向朝他們走來的帶刀侍衛,他長這麼大,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祁縣的碼頭,還是第一次看到朝廷的人呢,原來竟然這般威風。 封佑春看著眼前侍衛威嚴的臉色,緊促的眉頭,甚至隱隱要拔刀的手,嚇得一把拉住還在發呆的封大山跪了下來,嘴裡不停的喊著官老爺饒命,一邊喊一邊就要磕頭,卻被一把刀擋了下來。 耳邊的喊聲驚醒了封大山,他隨著父親的動作傻傻的站了起來,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便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問道:“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大眼睛,濃眉,很瘦,瘦得皮包骨樣,穿的破破爛爛,像個流浪兒一樣?” 隨著他的描述,封佑春和封大山父子腦海裡頓時想起了一個人。 封大山剛剛站直的腿嘭的一下又跪到了地上,連帶著抓著他的封佑春也帶倒了,父子兩人迅速對視了一眼。 封大山忙跳了起來,對著帶刀侍衛說道:“小民站的實在是太久了,剛站起來還沒站穩,突然腿麻了,不過大人說的那個小孩子,小民沒有見過,小民跟父親從村裡出來一直待在碼頭上麵,哪裡都還沒去過哩。” 封佑春馬上點頭說道:“大人,我兒子說的句句屬實,絲毫不敢有所欺瞞,大人大量寬恕了我兒的不敬之罪,草民感激不儘,要是有消息,草民一定會告知大人。” 年輕的帶刀侍衛定定的看了父子兩人一眼,見他們麵不改色,毫不心虛,便點了點頭,繼續向下一個走去。 十幾個帶刀侍衛辦事麻利,一盞茶的功夫便問完了,來的時候十幾個人,走的時候帶走了幾個平民百姓,很客氣的帶走了,沒有五花大綁,也沒有當場鞭打拷問。 護衛軍左統領武從道就這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離去,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一個小孩子,不過朝廷的事情,太高太遠,與他們這些還在底層苦苦掙紮的平民百姓隔著天塹,所以他們一走,碼頭上又恢複了以往的熱鬨。 眼看著大家都散了,封佑春父子仍然一動不動,遠遠的馬三爺提著鞭子走了過來,鞭子劃破空氣帶來的尖嘯聲嚇得封大山身體僵硬,鞭聲落地,濺起點點殘雪,冰冷的涼意落在臉上,似乎是解開定身咒的咒語,封大山的腿腳一下子便靈活起來了。 “看什麼看,還不趕快去領活,不想拿工錢了是不是?”望著馬三爺瀟灑離去的背影,封佑春低頭向雪地上的鞭印看去,一道又長又深的印子就在距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醒目又刺激,散發著冷意。 “大山,乾完今天我們就回去吧,又下雪了,是時候該回去了。”封佑春喃喃的說道。 望著父親一臉凝重的表情,封大山乖乖的點了點頭。 第二場大雪的來臨,意味著貓冬的開始,今年是個好年頭,大女兒的回歸,五福的來到,讓這個家更加的溫馨而熱鬨,何氏坐在炕上飛針走線,一邊細心的縫著新衣服,一邊慈愛的看著眼前的兒女。 屋裡燃著火盆,窗子開著一個小縫,火光印照在孩子們枯黃的臉上,平添幾分亮色,大家圍著火盆而坐,一個個的雙手支著下巴,聚精會神的聽他們的大姐姐講故事,最大的封二林10歲,最小的五福4歲,不管聽得懂聽不懂,都是滿眼崇拜的光芒。 封玉珠的回家之路,可以說是一部豐富的旅遊史,橫跨好幾個國家,路過城池無數,聽過的,看過的,甚至是經曆過的,可謂是多姿多彩。 沉浸在回憶裡的封玉珠忽聽一道清啼,她低下頭,看著眼前幾個小蘿卜頭,笑著說道:“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裡了,你們把自己做的沙盤拿出來,先把我之前教的字都寫一遍,要認真的寫,互相幫助,互相監督,互相檢查,做得到嗎?” “是的,大姐,保證完成任務!”幾個小蘿卜頭齊刷刷的站起來,回答道。 打開門,涼風撲麵,極目遠眺,一股蕭瑟之意鋪滿寒冬。 今日不見陽光,天氣陰沉沉的,封玉珠走到廊下,伸出一隻手,打出一個手勢,片刻一隻飛鳥俯衝而下,落在指尖。 “胖大大,好久不見呀,你又肥了一圈呢。”封玉珠看著落在指尖的黑肥仔,點了點它的小小的腦袋,胖大大依戀的歪了歪頭,觸碰主人的指尖,而後抬了抬腳,示意主人趕緊乾正事。 “還是這麼個急性子。”隨即取下小圓筒裡麵的紙條,細細的看了起來。 世事如此之巧,真可謂無巧不成書。 封玉珠思量一番,重新寫了一個字條,塞進小圓筒,拍了拍胖大大的小肥肚,“去找將一吧。” &nbs sp;小肥鳥聽令而去,封玉珠望著那個遠去的小黑點,目光悠遠而深邃。 遙遠的西都,不久之後將有一個老人會因這一個小小的舉動而起死回生,攪動風雲。 而觸發這一切的人,此時卻待在這偏遠的山村,快樂的做著晚飯。 封佑春和封大山父子倆終於在第三場雪之前平安的回來了,走的時候是意氣風發,滿懷希望,回來的時候卻滿麵愁苦。 當著孩子們的麵,何氏不好發問,隻匆匆的吃過晚飯,便拉著自己男人回房了。 “當家的,發生什麼事了?”何氏見自己男人盤坐在炕上一言不發,隻望著一處發呆,頓時心裡咯噔一下,一片涼意。 “孩他娘,我們這次可能闖了大禍了,闖了天大的禍!”封佑春喃喃的說道,之前在外麵,他一直強撐著,不想讓孩子們擔心,現在麵對何氏,他再也忍不住了。 從大雪第二天那天清晨,帶刀侍衛來到祁縣碼頭開始,直到此刻甚至還能感覺得到凜凜的刀光,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即將到來的大禍。 “是五福,他們要找的一定是五福,”何氏失聲呐喊,聽著男人的描述,她頓時想起第一次見到五福的時候,不就是大大的眼睛,濃眉,瘦的皮包骨,穿的破破爛爛,一個流浪兒的樣子嗎。 但是誰又能想到,這麼一個流浪兒,他竟然跟朝廷有關。 一想到這裡,何氏頓時後悔當時心軟把五福帶回來,但轉瞬想到自己的女兒也曾有同樣的經曆,幸得被救,自己又怎麼能對五福袖手旁觀呢? 一時間,夫妻兩個都陷入了沉默。 一牆之隔的灶房裡,封玉珠看著大弟弟封大山一副老成樣,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大山出一趟遠門也長大了不少,但是在爹娘和姐姐眼裡,大山就算長大了也還是個小孩子,有些事情讓大人操心就行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操那麼多心。” 封大山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大姐,有些話湧到了嘴邊到底還是咽下去了,他作為封家的男兒,豈能是躲在女人身後的膽小鬼呢! “大姐,不用擔心,我可沒有大姐想象當中的那麼脆皮。”說著露出了憨憨的笑。 一見封大山終於笑了,沉靜一個晚上的幾個男孩子頓時熱鬨起來,圍在封大山身邊問長問短,這幾個孩子長這麼大,連鎮上都沒有去過,更彆提更遙遠精彩的祁縣了。 封大山講起自己在碼頭上的所見所聞,目光偶爾觸及五福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暗淡。 這抹暗淡的目光,一直在五福敏感的心裡不停地回蕩,小小的他此時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知道一定是跟他有關,甚至是因他而起。 他羞愧的低下頭,心裡不安極了,有對這個家的不舍,也有對未來的擔憂恐懼。 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將他抱了起來,他猛地抬頭,發現自己被大姐抱在了懷裡,聞著大姐身上香香的味道,他小小的臉頓時紅透了,害羞的把臉埋在封玉珠的懷裡,一同隱去的還有含淚的雙眼。 封玉珠溫柔的撫摸著小孩子柔軟的頭發,歎了一口氣,輕輕地在他耳邊說道:“五福,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不論現在還是將來,你都是封五福,都是我們的弟弟,我們永遠都不會拋棄你,姐姐向你保證,沒有人可以傷害的了你,相信姐姐,好嗎?” 良久,懷裡的小腦袋輕輕地點了點。 封玉珠輕輕地推開何氏夫婦的房門,木門發出吱呀的一聲,頓時驚醒了倆人,他們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門口,待發現進來的是大女兒,便雙雙的鬆了一口氣。 封玉珠頓時感覺到無比的心酸,平民百姓豈敢與官鬥,可想而知此時的爹娘內心是多麼的驚懼無奈,或許有那麼一刻,他們無比的後悔曾經的那個善舉,但她相信,後悔是人之常情,她的爹娘最終還是會遵從自己的良心而選擇守護。 “爹,娘,事情的經過我已經知道了。” “是大山告訴你的吧,這個臭小子,我一路上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你們幾個小的,就算知道了也是徒增擔心。” “不是大弟,他什麼都沒有說,爹你可不能冤枉了他。”封玉珠笑著說道。 “珠珠,這件事情沒有我們想象當中的那麼嚴重,或許隻是在自己嚇自己,有爹娘在,一定不會讓你們有事的。”封佑春故作鎮定,此時他的腦中一片漿糊,隻是本能的不想讓自己的大女兒擔心。 何氏也忙附和著自家男人的話,她已經打定主意一定不能把五福暴露出去,通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已經把五福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來對待,事到臨頭,她不會犧牲自己的兒子來保全自己,她雖是一介農婦,但亦有自己的良心和堅持。 封玉珠無奈的看著爹娘演戲,那拙劣的演技,她不想打分。 “爹,娘,你們聽我說,前因後果我都已經知道了,甚至比你們知道的更深更多,而且這件事情的後續我已經解決了,以後不會有人因為這件事情來找麻煩,你們可以放心了,” 看著他們不可置信的表情,封玉珠繼續說道, “這裡麵牽扯的事情遠遠是你們所想象不到的,恕女兒目前不能告訴你們,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但是女兒可以保證,這件事情已經徹底地解決了,爹娘可以安心。” 封佑春和何氏的腦海裡一直盤旋著四個字“可以安心”,久久回不了神,尤其是封佑春,自從知道大禍臨頭那一刻,他每時每刻都在害怕,就算日思夜想也沒有想到解決辦法,沒想到原來大女兒早就已經知道並且已經解除後患了。 何氏也被一壞一好兩個消息同時衝擊的心情跌宕起伏,她望了一眼猶在反複念叨的男人,此時卻不由得對女兒在外漂泊十一年的經曆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