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不會說謊,李央央的判斷沒錯:——顧夜西不是好人。但是,還不能算太壞。這時,李央央看到談明手裡的照片,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等回神,她才說,“那是晴天吧。”她比王晴天虛長幾歲,被李守德一家收養的時候,晴天還在很小。現在看到照片,還是認得的。談明,“你認識王晴天?”李央央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拂好,眉間落了雪,隻說,“她很幸運。”為什麼?因為,她的照片上畫了紅點。談明沒聽懂,隻覺得可笑。“幸運?”他把目光落在掌心上,喉嚨有些發緊,“從小和家人分開,自己長大,一個人,還生活在這麼危險的人渣旁邊。”談明抬起頭,眼梢微紅,“何來幸運?”李央央把睫毛垂下來。世界多的是攀比,比誰活得好,比誰活得差,比誰幸運,比誰不幸……貌似,處處都要爭個高下。可到頭來,最可笑,是那作繭自縛的自己啊。就像她。懦弱又無能。李央央笑得自嘲,她道,“抱歉。”談明沒再說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顧夜西就像鏡麵反轉的兩個人,很像,都隻在意自己在意的,對其他人的共情能力幾乎為零。或許有一點,但絕對不多。“王晴天是性情中人,這些話不要在她麵前提起。”分明是警告的語氣,但維護之意很明白。難道——李央央有話就直問了,“這位先生,您心悅晴天嗎?”聞言,顧夜西把眼皮抬起來。——這個他想問很久了,遺憾沒機會。最後,得來全不費功夫。談明耳朵紅了。他像一隻踩到尾巴的大狗狗,“你胡說什麼!”聽上去,有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意思。李央央沒料到他這麼大反應,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正兒八經地追問,“難道,你不喜歡?”難道?這個詞用的妙啊!談明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那個啥,彆見怪——傲嬌起來的大狗狗都這樣。德行!顧夜西戲看夠了,出於好心解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提著手電筒,把目光放在李央央身上,話鋒一轉,“李小姐,您應該上網了吧?”李央央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不管顧夜西和談明是什麼身份,她看得出來他們並無惡意。既然如此,李央央開口道,“我手頭有一段錄音,不知二位有沒有興趣?”顧夜西和談明的目光一對上。異口同聲,“嗯。”大概過了十五分鐘,積存在葉片上的雪聲,比從天上降下來的更密,乳白色朦朦朧朧地映入了墨黑的瞳孔。——彆怕,院長媽媽帶你出去。 這是錄音的最後一句。“老院長,她是很好的人。”李央央睫毛低垂,那上麵掛了水珠,不一會兒就凝住了,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要不是我,這樁禍事也不會找上她。”此話怎講?據報道說: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生還的幾率微乎其微。事實上,李央央也在火場裡。那她怎麼活下來的?是老院長!李央央眼底的影子一顫,眼淚滾下來,“而我,是罪魁禍首!”她整個人都在抖,聲音發顫。知情不報、自私自利!永遠記得她回福利院探望那日,撞見李山那個畜生——遠遠的,她聽到孩童的哭聲。她知道是什麼。幫嗎?可她好不容易逃脫了魔爪,好不容易才把傷口養好。那一刻,她猶豫了。幾乎同時,老院長用鑰匙開了門。李央央至今有悔。錄音是一段爭吵的對話:“李山,你難道不怕遭天譴嗎!”“嗬,天譴?”“這麼小的孩子,你如何下得去手!”爭執時,還有小孩的哭鬨聲。“惡魔,你這個惡魔!”“可我這個惡魔,是你親自招進來的。”李山剛刑滿釋放時無家可歸,要不是老院長給了一所他容身之處,他可能一輩子都要住橋洞。好心沒好報!忘恩負義這四個字,真真是為畜生度身定製的!資料庫是李山的地盤。老院長報警時,李山把小孩鎖進了房間,然後悄悄放了一把火。他太了解老院長了,知道她看重什麼。果然,在火勢最大的時候,老院長還是毫不猶豫地衝進去。李央央也去了。再後來,她和那被困的孩子逃了出來。老院長不幸殞命。凶手,逍遙法外。……談明把眼角壓得很低。他一般很少動怒的,“警方判定這是一起意外事故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站出來?”他咬字很重,“不會良心難安嗎?”難得啊。從九爺的嘴裡聽到“良心”二字。他越來越像一個人了。李央央無法自辯。談明不守法,但懂法,“刑法第三百一十條規定,明知是犯罪的人而為其提供隱藏處所、財物,幫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證明包庇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這情節,應該算嚴重的吧。”語氣很冷、很冷。李央央一直沒抬頭。“好了,談明。”顧夜西拍拍他的肩,看透他發火的緣由:——王晴天唄談明咬著牙,沒說話了。媽的。自己乾嘛要聽他的?顧夜西比談明冷靜,他看著李央央,“既然做了選擇題,為什麼現在站出來。”換位思考的話,他也能理解:哪個女人不看重名節?李央央說,“贖罪。”她已經對不起老院長了,不能再對不起其他人。趁現在,還來得及。……下山的時候,顧夜西忽然在圍欄旁邊停住腳步,想起來問,“這兒原來附近,是不是有根旗杆?”李央央點頭,她望著右前方的位置,緬懷故人,“老院長在世時,會每天領著我們升國旗、唱國歌。”李央央的眼睛很紅,“老院長說,人這一輩子不能對不起國家、不能對不起家人,最不能對不起的,是良心。”李央央低著頭,慚愧無比,“可我枉費她老人家的教導——”“彆哭哭啼啼的。”談明直接打斷,煩得不行,“你要真心悔改的話,等把李山那個畜生宰了再說。”顧夜西糾正,“那頭畜生。”談明補充,“最好千刀萬剮!”李央央,“……”這兩人從哪兒冒出來的,怎麼張口閉口就是殺人?就這樣,顧夜西把劉慧敏的視頻和李央央的錄音一塊打包,寄到了警局。臘月廿九,快淩晨兩點。談明直接回醫院了。顧夜西把車停好,解棠離開時給他發了微信:【小姐夫,我姐已經上樓了。】結果呢?他剛進門,蜷在沙發上的“團子”就動了一下,但是沒醒。顧夜西沒開燈,彎腰把手裡的袋子放在牆邊,腳步很輕地走過去,蹲下,剛碰到溫想的手臂,她就睜開眼睛了,“顧同學?”沒睡醒,一整個聲音都是軟的。顧夜西應了一聲,伸手把她抱起來,“下麵冷,回臥室睡。”他抱她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