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心思靈敏,前後一想,大膽猜測。 “該不會……你家人也是那次任務的參與者?” 雲裳低頭,眼底蒙上一層霧氣,江月白便知道她沒猜錯。 “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提起此事,我的錯。” “你沒錯!你們所有人都沒錯!她虞秋池得勝而歸,人人都稱讚她厲害,卻根本沒人在意跟她一起去的四人都死在旱魃手下,沒有他們的犧牲,她虞秋池何來今日功績?” “五年了,我爹娘死了五年,宗門隻是補償我一個內門弟子身份,幾萬貢獻點叫我在靈獸穀內自生自滅,甚至都沒人去他們墳前祭拜。當初是她虞秋池上門求著我爹娘跟她一起去的,可她卻沒把他們帶回來。” “我找虞秋池要說法,人人都說我無理取鬨,說我小肚雞腸,他們都為虞秋池歌功頌德,要我大度接受,她虞秋池隻需要假好心的看我幾次,給我點好處,就有一堆人跳出來讚揚她,指責我沒良心遷怒她,我傷心我憤怒都是錯!” 雲裳抱住雙膝把頭埋下去,小猴子在旁邊扯著她衣服試圖安慰。 “原來是這樣……”江月白歎了口氣。 “五年前那一天,我曾在陰風澗的十裡坡上祭拜過死去的人。” 雲裳抬起頭看江月白,臉上帶著淚痕。 江月白苦笑,“那時我隻有六歲,也隻是個雜役弟子,去不了隕星穀,不然我一定會去他們墳前好好磕頭感謝,後來我因為一些事情去了陰山礦場,每年冬日那一天,我都會燒些自己做的紙錢。”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要你對我改觀什麼,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的看法。” 雲裳抹眼淚,定定看著江月白。 “我覺得你沒錯,他人不是你,怎知你失去爹娘的痛苦,他們無權站在大義之上要你接受任何事情,你可以遷怒,可以不接受虞秋池的道歉,甚至你去殺了她都沒錯。” “真的嗎?” 雲裳鼻頭酸澀,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跟她說,她沒錯。 江月白輕笑展臂,“你覺得我像為了討好你說假話的人嗎?你失去的是爹娘,與之相比,其他人無論說什麼,都是放屁!” 被認同被理解的感覺叫雲裳多年委屈翻湧,咬唇流淚。 “我爺爺跟我說過,我無法讓世人都喜歡我,他人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喜歡我,他人厭我,我還是我,我改變不了任何人,也無需改變自己去討好任何人。我隻需順應自己的內心,接受自己的好與不好,取悅自己就夠了。” “你跟虞秋池之間的恩怨,我一個外人不好評判,但是你若為了這恩怨退讓躲避,為難自己,那便是你自己的錯,怪不到任何人頭上。今日提起你的傷心事是我的錯,在此向你賠罪。” 江月白拱手,雲裳嘴唇動了動,“你跟那些人不一樣。” 江月白笑道,“這世上哪有完全一樣人,不與你說了,我走遠點看書去。” 說完,江月白祭出自己的飛核舟一躍而上,睡在甲板上拿出書,遠遠跟著。 雲裳吸了吸鼻子,對懷中小猴子道:“從來沒人與我講過這般道理,我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大度,以為是自己的錯,這才帶著你們這些無人喜愛的靈獸躲起來不跟人接觸,原來我並沒有錯……” 一路疾行,江月白發現雲裳好幾次操控渡雁想要靠近,卻在她看過去時紅著臉又拉開距離,不由好笑。 她也未曾多做什麼,隻是繼續研究水煉丹法。 幾日之後,兩人順利抵達青雲嶺。 從飛核舟上下來,江月白看到山門前廣場上人頭攢動,全都是六七歲的孩童和一些大人,排著隊在測靈碑前測試靈根。 站在前麵黑著臉的仍是洪濤,遠遠看到江月白,才微微揚唇,頷首示意。 “沒有靈根,請回。” “哇——” “仙師,您要不再測測,這孩子打小就有靈氣,怎麼可能沒有靈根。” “仙門重地,不得無理取鬨,下一個!” 測靈碑前,有人歡喜有人愁,天衍宗每五年就要選一批未入道的孩童進宗門培養。 今年也不知道那位太上長老定了幾個數,未來又能有幾位天驕在宗內揚名,取代如今的陸南枝他們。 “你們看那個仙子姐姐好漂亮好神氣啊,我將來也能像她一樣威風凜凜就好了。” “你才五靈根,做什麼夢,那位師姐可是內門精英弟子。” “五靈根怎麼了,你少瞧不起人,揍你啊!” 一男一女兩個小童叉腰瞪眼,爭鋒相對,江月白失笑搖頭,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和謝景山。 她倒是想不起來, 起來,那時陸南枝站在何處,在上登仙階之前,她未曾留意過。 “那個江師妹……” 背後傳來雲裳聲音,江月白回頭。 雲裳擰著衣角,“你先前說要借翻地蚯引,還作數嗎?” 江月白大方笑道,“當然。” 雲裳鬆口氣,眉歡眼笑,“那我回去就準備,你得空來靈獸穀找我,彆忘了。” “好。” 雲裳展顏,如寒冬冰雪消融,楚楚動人。 她揮揮手跑走,才行兩步,忽然看到等在山門前一臉關切的虞秋池,頓住腳步咬了咬嘴唇。 “你可算回來了,此行是否順利,有無受傷?” 雲裳眉頭皺起,思索片刻又舒展,提口氣坦然拱手。 “多謝虞師叔關心,我很好。” 說完,雲裳落落大方,與虞秋池錯身而過。 虞秋池回望雲裳,驀地笑了,“竟是放開了許多,出去一趟,長大了。” 察覺到目光,虞秋池轉頭與江月白四目相對,頷首示意,禦劍離開。 江月白收回目光,掃了眼被洪濤黑臉嚇哭的小童們,走進山門,重走登仙階。 未經啟動,這便是一條普通階梯,江月白此時走在上麵,仍能想起當日光景,想到自己莽撞無知,又無畏向前的樣子。 八十一階,有如人生九九八十一難,踏過去了,便不覺艱難可怕,回想起來,皆是慶幸。 慶幸自己未曾放棄,才有今日,才有來日。 “這位師妹,請問合丹殿怎麼走?” 聽到熟悉的聲音,江月白平和心境突遭雷劈,駭然轉頭。 隻見林歲晚一襲藍衣,俏生生的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眨著眼睛好奇的掃視周圍又看看她。 江月白心中翻起驚濤駭浪,目光落在她脖頸上,光潔白皙沒有任何傷痕,靈眼術掃過,練氣六層與之前一模一樣。 “晚晚!” 沉懷希火急火燎趕來,江月白瞬間收斂神情。 沉懷希看到江月白,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異色,將林歲晚護住。 “我不是讓你等我嗎,你識海的傷還未好,亂跑什麼?” 林歲晚低眉順目,抿唇不語。 沉懷希轉向江月白,拱手笑道:“原來是江師姐,在下沉懷希,有禮了。” “你如何認得我?”江月白問。 “我與景山師兄關係尚可,時常聽他提起你,那日在天殺峰,你們三人重逢,我曾在遠處看過一眼。” 江月白目光落在林歲晚身上,沉懷希錯身擋住。 “江師姐,晚晚這趟出去傷了識海神魂,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她曾與我提起你們之間的恩怨,如今她忘卻前塵,日後定不會再與師姐為難,還望師姐揭過此篇。” 江月白不動聲色,隻冷笑一聲,“她倒是想得美。” 說完,江月白禦劍離開,不留情麵。 江月白一走,林歲晚擔憂問道:“我是不是暴露了?” 沉懷希眉頭緊鎖,“她滴水不漏,我也不知,隻是她確實與你我在同一地界做任務,不得不懷疑……” “懷希,不如我們離開吧,這裡太危險了。” 沉懷希眼神掙紮,“哪有那麼容易就能得逍遙自由,你放心,我會好好籌謀,我先送你回去,你回去便閉關,萬一遇到人,少說話知道嗎?” 沉懷希送林歲晚回合丹殿,林歲晚一回到她住的偏殿,就看到林向天坐在桌前,手上拿著一張古舊的紙,桌上有一冊《初階丹方集注》。 “回來了?”林向天問。 林歲晚屈膝行禮,不言不語。 林向天掃她一眼,“這東西哪來的?” 林歲晚看向那張舊紙,隱約看到‘人藥’兩個字,未等她回答,林向天震怒拍桌。 砰! “九品煉丹師還未達到,就開始琢磨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林歲晚低頭,仍不吭聲。 林向天壓下火氣,“既然不想好好修煉也不想好好煉丹,那就早些跟沉懷希完婚,生下有靈根的孩子為林氏開枝散葉,將來林氏成為修真家族,記你一功!” 說完,林向天拿著那張舊紙,起身離開。 走到殿外,林向天又掃了眼紙上內容,“人藥?丹成一品?算你還有幾分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