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歎息蘇淺在聽了鳳歌的話之後驚喜萬分,一把抱住了她,淚流滿麵。鳳歌在她的擁抱中,僵硬了身體苦笑。自己跟這個人,真的是姐妹嗎?直到現在,她仍是不願意承認。但這是擺在她麵前的一個絕好的機會,她要自由,她不想在這天牢裡,提心吊膽地呆一輩子。何況,蘇淺還說,將來會還她王位。姑且就先承認吧,反正這個女人,現在看起來,倒也沒有那麼討厭。肩頭的衣裳已經被蘇淺的淚潤濕,她不自在地扭動了下身體,咕噥:“好啦,抱了很久了。”蘇淺忍不住破涕為笑,鬆開了她,卻還是握著她的手不放。“我真的沒想到……”蘇淺歎息,她們之間,以前每次交手,都是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卻沒想到造化弄人,這樣勢同水火的兩個人,居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鳳歌垂著眸,此刻心中也有同樣的感慨。假如當初,她真的毒死了蘇淺,若是一輩子不知道真相也就罷了,萬一有一天知道了……她打了個寒顫,原本隻是任蘇淺握著的手指,不由得微微反握住了蘇淺的手。蘇淺感覺到這一刻她微妙的變化,心中一暖,又想去擁抱她,卻又怕她嫌自己婆婆媽媽,隻能含著淚微笑,眼中滿是感激。感謝上天,終於起了憐憫之心,讓她們在有生之年,還能夠相認。“鳳歌,你說,我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她不禁喃喃地問。鳳歌撇了撇嘴:“我哪知道。”蘇淺笑了,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你當妹妹吧,這麼孩子氣。”鳳歌還是不習慣跟人太過親熱,彆扭地往旁邊一躲:“你才孩子氣。”這樣如被拋棄的小孩,纏著人認親戚,還好意思說彆人孩子氣。“好吧好吧,我們都彆爭了,反正現在也沒人知道我們到底誰先出生……”說到這裡,蘇淺眼神黯淡下去。即便今日相認了,也還是有遺憾。她們的母親,已化為萬裡之外的白骨,而父親,還不知道是誰。她又想起那個紙團上的詩,想問,卻又怕對鳳歌的打擊太大,忍了忍,終究隻是委婉地問:“你說我們當初,為什麼會失散?”然而即便是這樣委婉,還是讓鳳歌的心中,虛空得厲害,垂下睫毛,勉強保持平靜:“不知道。”算了,蘇淺苦笑,換了個話題:“我會儘快想辦法,安排你先從這裡出去,你彆急。”鳳歌輕輕點了點頭,她現在畢竟是重犯,要救她出去自然要費一番周折。兩個人坐著,相對無言,鳳歌將手抽了出來,低聲說:“你快走吧,在這裡呆太久了不好。”“嗯。”蘇淺答應,溫暖地笑著,又擁抱了她一下,才不舍地離開。 鳳歌在她走後,將臉埋入雙膝間,深深地歎了口氣。她現在,仿佛是突然一腳踩空,從雲上直直墜落下來。那個關於她的持續了十九年的神話,光芒黯淡下去,現出來的,是一個殘酷的事實——她其實,並非真的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真命天女。甚至,身世中不知道隱藏著什麼難以啟齒的秘密。從神降成凡人,這種落差讓她心裡虛空得厲害,似乎自己的人生,根本就是個笑話。蒼白的唇邊,泛起淒然的笑,她在這一刻,很想哭。原本從一出世起,她的人生就被鋪排好,卻突然被全部顛覆,她簡直茫然不知所措。她想起自己小時候,自記事起,就未見過父母。身邊的人告訴她,母妃在她三歲時,便因病過世,又過了一年,父王也因思念而抑鬱成疾,追隨她而去。於是,世間就剩下了她,孤孤單單一個人。才四歲,便被抱上那把鳳椅,接受萬眾膜拜。那麼小的孩子,自然是好動的,可是當有一次,她忍受不了長時間的坐著,溜下寶座跑掉,可回到寢宮,等待她的,是帝師的戒尺。她的帝師,就是蘇策。記憶中,他從未對她笑過,她學得再好,他也不會稱讚一個字,而若是學不好,便會挨那戒尺,他打的時候,從不留情,每次她小小的手心,都是一片紅腫。他看著她的眼神,總是淡漠而嚴苛。甚至有一次,在她的乳娘實在心疼,忍不住哭著跪下,替她求情時,他也隻是冷冷地說:“她不是孩子,她是王。”接著,便是用更重的力道,打她的手心,次數也翻了一倍。那一日,她呆呆地看著他,真覺得他,殘酷如魔鬼。因此,當後來聽聞他被殺時,她的心裡,竟有一絲快意。可如今,蘇淺告訴她,她們竟是姐妹,那麼她們的父親,會不會是……蘇策?她全身止不住地顫抖,擁緊了被子……到了晚間,忽然有宮女到天牢,說陛下給她送來東西,打開來看,是熱騰騰的點心。那一刻,她冰冷的心,又忽然有絲回暖。其實,有個姐妹,也還是不錯的吧。不是卑躬屈膝的奴婢,不是各懷心思的臣子,隻是真心地想為你留著些好吃的好玩的,這樣,倒也挺好。歎了口氣,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底,正在逐漸接受這個事實。此刻,蘇淺也正坐在寢宮裡感慨,又想流淚,又想微笑。失而複得的親情,讓她欣喜萬分,哪怕鳳歌對她,還是有些隔閡,但她已經很滿足。隻是,她又歎氣,想起於嬤嬤的遺物。那個秘密,於嬤嬤當初真正想告訴的人,應該是先帝爺吧?可為何,卻最終永遠鎖在了那一方黑匣中,直到自己今日,誤打誤撞才發現?而封玦當時聽說於嬤嬤是雪妃時那樣吃驚的神色,還有那句“不可能,雪妃不是早已經……”她猜測,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是:雪妃不是早已經死了麼?而之前的種種蹊蹺表明,雪妃絕不是正常死亡,而應該是發生了某種變故。再聯想到於嬤嬤和封璃之間的關係,就更是複雜。但她知道,剩餘的答案,封玦再不會告訴她,隻能靠自己去找。第二天,她把封玦找來內宮,商量救鳳歌出獄的事。封玦苦笑:“冒充女王,本就是淩遲重罪,現在還未處決,已是惹人非議,貿然放人,恐怕不妥。”“或者大赦天下。”蘇淺提議,封玦又搖頭:“大驪祖製,每隔三年,才能大赦一次,需明年才能到期。”“總不能由自己人再去劫獄。”蘇淺無奈,若是天牢重地,屢發劫獄事件,以後又何以震懾罪眾。兩個人默坐半晌,封玦忽然猶豫開口:“有個辦法。”“什麼?”蘇淺忙問。封玦抬眸望了她一眼,瞬間眼底有抹痛色:“就如當初一般……假死。”蘇淺也頓時怔住。那一次假死,換來的便是他們緣斷情毀,彼此錯過。但這倒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畢竟若是自己將來有一天,要把王位還給鳳歌,她們之間,最好有一個人的身份,能夠永遠隱沒。那天傍晚,蘇淺再次來到獄中。當她說了這個設想,鳳歌訝然地愣住,心裡瞬間,升起一絲慚愧,吞吞吐吐:“當初……我……”“什麼都彆說了。那時候,我們都太固執。”蘇淺微笑著製止了她,又問:“不過我也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鳳歌微低下頭,抿了抿唇:“其實我當時服的,並不是雨霖香,而是胭脂醉。”“胭脂醉?”蘇淺驚訝反問。“是,胭脂醉和雨霖香,其實是同宗的毒藥,其中隻有一味配料不同,所以雨霖香致命而無解藥,而服了胭脂醉,所有中毒症狀和雨霖香一模一樣,但若是服了解藥,便會醒轉。”鳳歌回答。蘇淺這才了然,不禁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頂:“你這個鬼精靈。”“喂。”鳳歌不滿地瞪她,覺得她老把自己當小孩子,可瞪完了,卻又止不住,從心底泛開暖意。自己在她麵前,好像倒是可以真性情,不用顧忌,不用掩飾,想發脾氣就發脾氣,想任性就任性。“那我活過來怎麼辦啊?”她怕自己沉溺於這種溫暖中,換了個話題。“封玦會在宮外先幫你找個隱秘的住處,等時機成熟,我們……再換回來。”蘇淺俏皮地眨眨眼睛。鳳歌終於忍不住笑了:“你怎麼這麼傻啊,連女皇都不當?”“人各有誌。”蘇淺歎了口氣,眼神悵然:“若是依我本心,我隻希望做個平凡的人,有平凡的幸福,就已足夠。”隻可惜,她的願望,總是被命運的翻雲覆雨手毀滅,不能得償。鳳歌看著她半晌,終於輕聲問:“你既然已跟夜騏去了北越,為何不在那裡好好過日子,還要回來?”蘇淺垂下了眼瞼,唇邊笑容苦澀到了極點:“因為……因為他就是當初殺儘蘇家滅門之人。”鳳歌呆住,半張著嘴,久久說不出話來。“不說這個了。”蘇淺強自平靜,硬生生將話題轉回去:“那我們便趕緊籌劃,儘快救你出獄。”鳳歌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心中歎息一聲……**************而在蘇淺這邊緊鑼密鼓地謀劃救鳳歌之時,萬裡之外,夜騏也正值焦灼之際。當他快馬加鞭往回趕,在途中,便不停接到戰報。魍魎此次,揮軍四十萬,直殺入北越邊境。原本守護邊境的餘興之部,已不能擋,隨後陳閱也調軍增援,然而仍是節節敗退。魍魎在夜騏身邊這八年,真的沒有白潛伏。不僅將夜騏神出鬼沒的突襲手法學了個六七成像,而且西桀軍隊,本就比北越善戰,長箭短兵,無不精通。最關鍵的是,夜騏不在國內,無人坐鎮,自然失了主心骨,眼見已經邊境守不住。夜騏心焦如焚,他當時本可早兩天動身,卻又掛念蘇淺,隻得先留下全部為她安頓好才走。而他擔心的,並不僅僅是邊境……第六日,他終於趕回北越都城。當他發現,守城衛兵,幾乎儘是蔣崇之部,眼神微凝,將頭上的鬥笠往下壓了壓,隨民眾進城。這些官兵,檢查得似乎極為疏忽,根本不多加盤問,便放人進城。兩軍交戰,最需提防的,便是對方的細作混入城中,最後裡應外合。這蔣崇,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夜騏不動聲色地進了城,然後自隱蔽的小徑進宮。在暗處換了侍衛衣著,到了寢殿之外,他說自己要見李大人,有緊急事情相稟報,隨即受到通傳。當他進入內室,李玉一眼就認出了他,過來跪拜,臉色焦灼慚愧:“陛下,您不在,大局我幾乎無能為力。”“沒事。”夜騏一揮手。“不過無人知道您離宮,隻以為您患病不能上朝。”李玉的話,讓夜騏唇邊勾起抹苦笑:“兩國交戰,國君染重病,這和不在國中有何區彆,都會折損士氣。”“所幸您及時趕回來了。”李玉隻得安慰。夜騏微眯著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冷:“魍魎這次,隻怕不僅是要破我邊境,而是還想要其他東西吧。”李玉眼神微怔,沒有說話。“如果我猜的沒錯,他一定已派人潛進都城,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以大兵壓境分散我的注意力,然後暗中來偷那樣東西。”夜騏冷笑。李玉歎氣:“倒也是,當初他費儘心思,拿到的卻是假的,自然不會甘心。”夜騏朗聲一笑:“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即便他現在回去當了皇帝,也還是脫不了奴才的命格,從我手上拿東西,他沒那個手段。”李玉低垂著眼瞼,恭敬地說了聲:“陛下聖明,豈非那等人能算計。”夜騏一笑,眸光淡淡地掃過他:“我隻看得起,能和我謀略相當的對手。”李玉一拱手:“那陛下現在打算怎麼做?”“將蔣崇給我叫來。”夜騏的指節,在案上輕叩,眼神玩味:“我看看他現在,到底忠於哪個主子?”“是。”李玉領命而去。夜騏看著他的背影,眼神一點一點,變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