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詭異,人皮麵具坐在封濯不遠處的夜騏,自然沒有漏掉他這一刻氣急敗壞的表情,心知事情肯定發生了變化。而此刻宴會也已接近尾聲,他微笑著站起來:“感謝諸位大人如此殷切的厚意,但是時辰已晚,在下務必告辭了,他日有緣再聚。”封濯也不好再拖下去,何況自己也心焦於追捕的事,隻好放行。果然剛出宮不久,便有人暗中給夜騏報信,說蘇淺一行,已往幽寧山。夜騏立刻著馬車啟程,為掩人耳目,他隻好先讓人駛出城門,再找機會中途離車,自城外的路上山。而此時,封濯的人已經追來,於嬤嬤看著後麵越來越近的官兵,想到了一個地方:“跟我來。”她領著封璃,一路往當初她墜落的山崖跑去,到了那裡,她指著下麵的絕壁:“往下十來尺的地方,有個山洞,我當初就是藏在那裡才逃脫。”封璃眼神一閃,什麼也沒說,抱著蘇淺直跳下深淵。於嬤嬤怔了怔,也趕緊隨之跳下,指引山洞所在之處。三人進了山洞,黑暗中,封璃笑了笑:“沒想到這麼隱蔽的地方,也能被你找到。”“我當日不過是僥幸,死裡逃生。”於嬤嬤苦笑。“你到底是什麼人?”封璃沉聲問,他其實早已確定,她就是當初封府裡的那個李嬤嬤,隻是為了蘇淺,一直沒有明加揭穿。封璃的問話,讓於嬤嬤的眼中,浮起酸楚,她長歎了一聲,語氣堅定:“無論我是什麼人,都絕不會加害於你。”封璃一愣,而這時懷裡的蘇淺動了動,他以為她醒了,忙低下頭問:“還好嗎?”可她沒有聲音,依舊處在昏迷之中。對她的擔憂,讓封璃此刻再無暇分神去管其他事,隻想著儘快給她療傷。七彎八拐,到了那個石廳,於嬤嬤點燃了牆上的鬆香,封璃將蘇淺平放於石床之上,想要檢查她身上的傷勢,可手抬起來,又慢慢放下,最後深吸了口氣,背過身去,讓於嬤嬤過來察看。於嬤嬤深深地他一眼,過來將蘇淺半擋住,解開她的衣襟,見一道鞭痕自右邊肩膀,一直延伸到左邊腰腹處,不禁倒抽了口冷氣。“很嚴重?”封璃語氣著急。“有一些。”於嬤嬤想給蘇淺上藥,卻發現在剛才慌忙出逃的途中,不知什麼時候,藥已遺失。而封璃身上,也未帶傷藥。正一籌莫展之際,封璃的視線,轉向那潭溫泉:“山裡出來的水,大多有治療的效用,你將她放進去浸泡,或許能好轉一些。”語畢他便深吸一口氣,頓然出了石廳,在外麵守候。於嬤嬤微怔了一會兒,替蘇淺脫了衣裳,將她抱入水中……一個多時辰過去,蘇淺身上的鞭傷從最初的暗紫,轉為淡紅,人也慢慢醒轉,她疑惑地望著四周,恍惚覺得這個地方,她仿佛來過,卻又想不起是何時。 正想問於嬤嬤,卻聽見廳外傳來聲音。封璃眼見一個黑影闖入,立刻上前攔截:“是誰?”“我。”來人居然是夜騏。封璃一愣,收住了勢:“你怎麼會找到這裡?”“滿山都是官兵,能躲人的也隻有此處。”夜騏含糊地回答,眉目間儘是焦慮:“她在裡麵嗎?”說著便往裡闖,封璃本想叫住他,卻欲言又止,隻默默讓到一邊,唇邊笑容淒涼。他和你不一樣,她是他的,所以無需任何顧忌。夜騏進了石廳,看見水中茫然望著自己的蘇淺,心仿佛在那一刻,卷縮了起來。“淺淺,你還好不好?”他慢慢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隨即便跳下水,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於嬤嬤見狀,在心底喟歎,悄悄地退了出去,和封璃一起,沉默地並肩站立。“小東西,你嚇死我了。”他的吻印在她的額上,頰上,唇上,那般滾燙。蘇淺想到外麵還站著其他人,羞赧地躲避:“快讓我先穿上衣裳。”他仔細檢查了她身上的傷,確定再無大恙,才將她抱出溫泉,卻不許她自己穿衣:“我來,你手指還有傷。”她拗不過他,隻得紅著臉半閉著眼,任他為她一件件穿上肚兜,中衣,外衫,卻仍不肯鬆手,隻把臉埋在她的發間,久久不動。“對不起。”她忽然聽見他的道歉:“是我太大意,沒有保護好你。”他平生,從未像今天這般擔心過,若是她真有個三長兩短,他簡直不敢想……“我沒事。”她低聲說,帶著安慰。無論是誰,都已為她付出太多,她隻有感激,沒有責怪之心。甚至包括封璃,儘管她曾經恨他入骨,可是他也一次又一次救過自己,雖然恩不能抵消怨,卻仍該銘記於心。“淺淺,你真是個好姑娘。”夜騏看著她的眼眸,輕歎。世間最殘酷的一切,她幾乎都經曆過,心底卻仍舊清澈,愛恨分明。不像他們,以仇恨為借口,欲望滔天。就這樣在洞中等到天色漸暗,封璃說由他上去,引開官兵。蘇淺眼裡流露出擔憂,封璃心中微暖,輕咳了一聲:“不要緊,沒人敢把我怎麼樣。”語畢轉身欲走,卻又停住,回過頭來望著她,眼神中,有不舍,還有祝福:“你以後……要好好地過。”說完這句話,他迅速離開,再也沒敢多看她一眼。蘇淺在那一刻,鼻尖發酸,輕喊了一聲:“你也要當心。”那個背影,沒有停滯,卻不知道,心是不是留在了這裡……封璃悄悄潛到懸崖之上,觀察四周的動靜,卻驚訝地發現,官兵居然都退至半山腰,無人近前。他故意往另一邊山巔跑,隻聽見似有躁動,等了半天,卻沒有人真的追上來。心中覺得詭異,他悄悄繞了一圈,到了官兵後方的不遠處。當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他終於明了,是封玦。他必定也是得了消息,所以特意趕來,為他們阻擋了追兵。他們對她的心,都是一樣的,封璃歎息。而封玦此時,也敏銳地發現附近有人,卻不動聲色地假裝四周環顧,直到看見僅封璃一人,才鬆了口氣。封璃也乾脆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周圍的人看見他,都愕住。他走到封玦麵前,笑了笑:“守在這也沒用,他們已經走了。”“你好大的膽子。”封玦假意嗬斥,眼神卻鬆懈下來。隨後封玦便指揮眾人撤,那個跑出來帶路的小頭領還待再說什麼,被封璃利刃似的目光一劃,頓時噤聲,不敢多言。等他們回了封府,封濯自然又是大發雷霆。他指著封璃的鼻子就罵:“蠢東西,封家十幾年白養你了。”封璃低頭默然。“好好,我知道,你是故意跟我作對。”封濯連連點頭,重喘:“你是想留下個後患,日後好壞你大哥的江山。”封璃心裡冷笑。大哥的江山,你就那麼有把握,給得了他江山麼?但今日,他甚至懶得做任何辯解掩飾,因為,他也有倦的時候,告彆她的那一刻,他也仿佛是被人抽去了精神,身心俱疲。封濯繼續,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他始終一言不發,直到封濯停下來歇氣,他才淡淡地開口:“罵完了麼?兒先告退,今日太過勞累。”說完也不等封濯說話,徑自離去,封濯氣得將手中端著的茶碗往他背後直砸過去,卻沒有砸中,在門上碰成碎片,茶水橫流,一地狼藉。他又覺得頭炸疼,扶著桌邊坐下,惱火不已地指責封玦:“你也是,他存心作亂,你怎麼也這麼荒唐,居然放那個女人走,你不怕將來她卷土重來,奪走你的江山?”封玦不語,胸口悶疼。江山她未必會奪走,她奪走的,是他的心。今日,他真覺得,自己無能窩囊到了極點。他總說自己愛她,可在她真的需要人護需要人愛的時候,自己在哪裡?所以失去她,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那個人帶她走,也好,讓她能過恬淡安穩的日子,不要總是被拋至風口浪尖顛簸。他終於不得不承認,她該得的幸福,自己給不了。那麼,讓彆人給吧,即便此生,每次想起那雙水眸,那朵笑靨,都會心痛如割,也放她走。“玦兒啊,你最大的弱點,就是把感情,看得太重,這是成大業之人的深忌。”封濯感歎,隻覺頭痛更甚,擺手讓他退下,又從袖中取出那種金黃的丹藥吞服,以求鎮痛……那一夜,掩翠居,卓然館,均是燈火未滅,不知道是誰,在思念誰。而幽寧山中,夜騏則抱著蘇淺,自絕壁攀下,到了山腳,那裡,有正在等待他的馬車。蘇淺在馬車裡,自然地招呼於嬤嬤也上來,她卻輕輕搖了搖頭。蘇淺愣住,隨後焦急地握住了於嬤嬤的衣袖:“您不跟我們走?”於嬤嬤抬起手,撫摸著她的頭發,感傷地笑:“我暫時不能繼續陪你了。”“為什麼?”蘇淺哽噎。“我還有其他的事,要留在帝都,但是我答應你,以後我一定去找你。”於嬤嬤不敢說那個殘酷的前提,怕蘇淺擔心。她卻明白,抱緊了於嬤嬤的肩膀,淚水模糊了雙眼:“嬤嬤你答應我……一定要活著……一定要去找我……一定……”於嬤嬤也回擁住她,低低地說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願望:“孩子,能不能叫我一聲……娘?”這輩子,她的親生孩子,或許永遠無緣相認。而眼前的這個傻丫頭,她真的已經,當做自己的女兒。“娘……娘……”蘇淺淚流滿麵。經曆了這麼多事,在她的心裡,嬤嬤早已等同真正的娘親。母女倆抱頭痛哭,一旁的夜騏彆過臉去,不忍見這一幕生離死彆……許久兩人才分開,於嬤嬤從懷裡拿出一個碧玉的鐲子,套到蘇淺的手腕上:“沒什麼能給你的,這個你留著吧,要是……”她沒將“我不在了”幾個字說出口,隻是淒涼地笑了笑:“也算是給你留個念想。”“娘。”蘇淺再次哭出聲來。“走吧,走吧孩子,以後,要好好地。”於嬤嬤強忍著淚水,轉過臉望著夜騏,語氣中有殷殷囑托:“一定要好好對她,拜托你了。”“我會。”夜騏點頭,伸手攬過哭得全身顫抖的蘇淺。於嬤嬤狠狠心,鬆開了蘇淺的手,退到路邊,對他們揮手告彆。馬車越走越遠,蘇淺看著於嬤嬤在遠處,逐漸模糊成一個看不見的小點,泣不成聲。“淺淺乖,彆哭了,以後還會再見的。”夜騏將她拉回懷裡,輕拍著她的背,溫柔安慰。當她終於哭得累了,在他的拍哄中睡著,他用指腹細細抹去她眼角殘留的淚水,低聲呢喃:“我會對你好的。”她在夢中,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又抽泣了一下。他將她擁得更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歎息。他的生命中,終於也住進了這樣一個人。會為她的笑容而開心,為她的淚水而難過,想要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想要把所有的風雨陰翳,擋在自己的懷抱之外。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就叫**。到了後半夜,感覺懷中的身軀時而輕顫,他輕聲問:“是不是冷?”她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馬車是特意換過的,裡麵並沒有太多可以禦寒的東西,他隻好脫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然而這裡已經進了沙漠,晝夜溫差懸殊,她的肌膚依舊發涼。他便將手掌抵在她背上,將內力徐徐輸入她的身體,幫她驅除寒氣。她在這種溫暖中醒來,當明白過來他在做什麼,心中也漸漸泛開了溫暖,仰著臉,怔怔地看著他,低問:“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他的眼中飛快地劃過一抹什麼情緒,卻微笑著回答:“因為你值得。”蘇淺咬了咬唇,垂下眼瞼:“其實你知道的……我過去……”“你遭遇的那些,並不是你的錯。”夜騏歎息,將她的臉按進自己懷裡,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是彆人……對不起你。”蘇淺靠在他胸口,指尖捉著他的衣襟,猶豫地問:“你是不是知道有關我的所有事?”夜騏未答,擁抱的力道更緊。“你能不能告訴我……”她沒說完,便被他吻住,直癡纏到她快窒息,才放開來:“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以後你會有全新的生活。”她知道,他還是不肯告訴她,心中有些失落,但終究沒有再問下去。或許,他說得對,忘掉過去,才能有新的心境,去麵對將來。可是他,真的會就這樣陪著她,永遠走下去嗎?“又在胡思亂想,對不對?”頭頂響起他的嗔怪聲:“我說過,要和你過一輩子。”好吧,姑且信他,反正不信,他也會霸道地逼著她相信。蘇淺撇嘴,往他懷抱深處鑽了鑽,打了個小小的嗬欠:“我還想睡。”“睡吧,晚些時候我叫醒你看日出。”他吻她的額,她在他的吻中,閉上了眼睛。這一次的夢,很安詳……“淺淺,醒了,快醒醒。”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被人搖晃,不耐煩地在夢中扭動身體,不肯醒來。“懶丫頭。”他笑,去捏她的鼻子。她拚命轉著臉躲避,卻躲不開,最後終於氣呼呼地睜開眼睛:“乾什麼嘛?”“看日出。”他輕點她微嘟的唇。她轉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不在馬車裡,而是他抱著她,坐在沙漠中。沙漠浩瀚似海,遠處的天際,黑暗的邊緣,染著一抹亮眼的金色,神秘中透著絢麗。那道金色漸漸開始擴散眼神,逐漸占據了大半片天空,黑暗漸漸變淡。到最後,一輪如血的朝陽,漸漸升起,溫暖的白晝到來。“淺淺,你的黑夜,已經過去。”身後的人,如是說。她身體一震,不禁轉過頭去看他。金色的光,映照在那張俊美如神祗的臉上,讓人目眩心迷。他會不會,真的是來救她出地獄的天神?她眼神空茫地望著他發怔。直到她的唇,被溫暖地覆蓋住,她聽見他逸出的低笑:“傻瓜,我不是神,隻是你的夫君。”夫君,她頭一次,真正在心中,細細回味這個詞。“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他從未對人,將同一句諾言,說這麼多次。他總怕她不信。他要她信到底。無論生死,永結同心,不離不棄。他的吻,那樣急切,她能感覺到,其中的不安。垂在身側的手,終於慢慢抬起來,環住了他的背,輕輕地回吻了一下他。她的吻,那般青澀,而且短暫,卻仍舊讓他狂喜。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回應。他的吻更是加深,漸漸將她壓到在那一片柔軟的沙漠之上。看著她晶瑩似水的眸子,忍不住想索取更多。當她察覺到他的意圖,羞紅了臉,按住他的手:“這是在外麵。”“這裡一百年都不會有人來。”他不管,去解她的衣襟。她阻撓了兩次,終究是徒勞,很快,白玉般的身軀,便全部呈現在他麵前。她羞得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皓齒將唇咬出一抹嫵媚的紅。“你真美。”他仔細欣賞她嬌軀的每一處,發出迷戀的讚歎。隨後,便有輕柔地吻,落在她的肌膚上,一寸一寸地膜拜。天地為席,那交纏相疊的身影,仿佛也化作流動的沙,融入了金色的初陽……再次醒來時,又已是傍晚,她一個人睡在馬車裡,身上隻裹著他的外袍,裡麵再無寸縷。拉緊衣襟,紅著臉坐起,掀開簾子,前方駕車的那個人,及時轉過臉來,對她溫暖地一笑:“醒了?”“嗯。”她微低著頭,不敢看他,怕又想起清晨的瘋狂。“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能到前麵的客棧,今晚我會讓你好好睡一覺。”他的語氣中帶著調笑。蘇淺瞪了他一眼,又放下簾子,將散落在旁邊的衣裳撿起穿好,又以手為梳,綰好了發,才慢慢起來,坐到他的身邊。他伸手在她腿上捏了捏:“還酸麼?”她拍開他的手:“還沒鬨夠?”“永遠不夠。”他大笑,將她攬到肩上,頭靠著頭靜靜地看夕陽。就這樣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真好。“嗯……等以後……很久以後……”他沒有說完,又停住。“以後怎麼樣?”她喃喃地問。“以後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做神仙眷侶。”他側過頭來,用鼻尖蹭她的臉。她控製著自己,不去想另一個人說過的,類似的話。她應該,學著忘記。不要辜負不該辜負的人。第三天,他們終於到達封城外。夜騏帶她,去看了她自己的那座墳。看著墓碑上刻的“愛妻”兩個字,她心中鈍痛,手卻適時地,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她怔怔地站了片刻,低啞地說:“走吧。”過去的寶珠,被埋葬在了這裡。從此,她隻是蘇淺,重新啟程的蘇淺。穿過封城時,她一直放著簾子,沒有往外看一眼。既然要徹底告彆,就應該阻斷留戀。出了那道城門,便踏上了屬於北越的土地。夜騏的眼中,仿佛突然多了道光彩。他和蘇淺並肩站立在馬車駕前,指著遠處的那萬裡河山,意氣風發:“從此,你便是我的太子妃,未來,我的江山,將與你共有。”蘇淺望著的卻不是那壯麗河山,而是天高雲遠,輕歎:“我不想當太子妃。”“為什麼?”夜騏轉頭看她。“很累。”她笑笑:“我隻想做個平平凡凡的人,過平平凡凡的生活。”他的手環過她的腰,俯下臉與她對視,眼中滿是寵溺的笑意:“可是除了你,我不想再要任何女人做我的太子妃,怎麼辦?”她撇撇嘴,沒再說話,隻是借著他的擁抱,輕輕靠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很沉穩,聽習慣了,似乎會油然而生一種安全感。而這時,他們看見,遠處有馬蹄帶來的煙塵。“接我們的人來了。”他微笑,隨即想起了什麼,將她拉回馬車裡,又拿出一張人皮麵具,往她臉上貼。她不適地扭過頭,疑惑地問:“為什麼都出了大驪國了,我還要戴麵具?”雖然這麵具做得極為精巧,貼在臉上也無異樣之感,可她在大驪王朝時,被迫長久地遮掩自己的麵容,現在好不容易可以真麵目示人,實在不想再戴這東西。夜騏的眼底,有什麼一閃即逝,溫柔地哄:“我不是說過嗎?到了北越,要給你換個身份。畢竟你原來女王的身份太特殊,怕萬一有人窺見過你的模樣,穿幫了會對你不利。”聽著似乎有理,她終於任他戴上,心中卻還是有絲彆扭。而此時,她遠遠未曾想到,將來的某天,當她無意間露出真正的容顏,會帶來怎樣的一場驚天浩劫……覆上的這張假麵,倒也不難看,依舊清秀可人,但夜騏端詳了半天,卻還是伏在她耳邊痞笑:“我最喜歡的還是你自己的臉,以後每到夜裡,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你就取下麵具,以免我覺得,要的是彆人。”她耳根發燙,推了他一把:“你一天不貧嘴,就心裡難受是吧?”“對,我就是喜歡調戲我的小娘子。”他的嬉皮笑臉,一直持續到那隊人馬到了跟前才停止。“參見太子殿下。”為首的人在他們車前跪下。夜騏笑笑:“大哥倒真是熱心,還專門派人來接我。”“大殿下十分掛念您,怕這路上不平安。”那人恭敬地回答,低垂著頭,眼神裡卻有些戾氣。“那便走吧。”夜騏將蘇淺抱下馬車,那邊的人立刻請罪:“未曾想到殿下還帶了其他人回來,所以未準備多餘的馬匹。”夜騏斜斜地瞟了他一眼:“她不是其他人,她是我未來的太子妃。”那人立刻見風轉舵,拜見蘇淺:“娘娘恕罪,是小的考慮不周。”身份的突然轉換,讓蘇淺有些不自在,但畢竟當過那麼久的女王,威儀天生,她淡淡地一擺手:“無妨。”夜騏攜起她的手,走向為自己準備的那批汗血寶駒,將她的柳腰一攬一提,便雙雙落至馬上。雙人一騎,奔馳在曠野中,看起來十分恩愛愜意。那個首領看著他們的背影,眼中露出些深思……路上倒並無什麼異樣,那群人始終畢恭畢敬,可不知為什麼,蘇淺總覺得背後仿佛總跟著到目光,冷颼颼的,讓人不舒服。又走了兩天,終於到了北越都城。一進城門,便有另一隊人馬前來迎接,而這次,蘇淺看見夜騏的眼神,鬆懈了許多。“主子。”從稱呼中,就可以辨出親疏,這應該是夜騏自己的人。果然,無需任何介紹,來人便齊齊向蘇淺跪下:“拜見娘娘。”被他們一口一個娘娘的叫,她也慢慢習慣了,微微點頭致意。而先前迎接他們的人見狀,便順水推舟:“既然林尉官來了,那我們也算任務完成,這便先回去,向大殿下複命。”夜騏微勾唇角:“待我多謝大哥的關心。”那幫人唯唯諾諾地答應著退下,夜騏看他們遠去,冷冷地哼了一聲,回頭問那個被喚作林尉官的人:“魑魅,最近有什麼新動靜嗎?”“回主子,還算平穩。”這林尉官,便是當日替代夜騏的魑魅,他身懷奇門異術,不僅擅長易容,且會縮骨功,平日做為林尉官時,看起來不過是個矮小敦實的平常人,可有需要時,卻能瞬間變化成和夜騏一樣的身材。而除了夜騏和魍魎,再無第三人知道這個秘密。魑魅來時,早就預備了豪華舒適的馬車,夜騏抱著蘇淺上去,她看著連掛簾的流蘇上,居然都綴著名貴的珍珠,不禁失笑,想起第一次在封城,看見戰場上的夜騏,花天酒地,奢侈享受的模樣。夜騏看見她微翹的唇角,奇怪地問:“你在笑什麼?”“我隻是想起了第一次見你時的情景。”蘇淺笑著睨他一眼。夜騏的呼吸,卻忽然微微一滯,隨即立刻恢複如常,輕描淡寫地問:“哦?第一次見我時,是什麼感覺?”“覺得你是個妖孽。”蘇淺老實不客氣地說出自己的觀感。“妖孽?”夜騏佯裝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是啊,從來沒見過那樣打仗的。”蘇淺撇撇嘴。夜騏眼神一閃,似暗暗鬆了口氣,又痞痞地摟緊她:“當初有沒有對我一見鐘情?”蘇淺無語,這人經常自戀得過頭。就這樣一路到了太子府,蘇淺在途中,好奇地看著窗外,和大驪王朝截然不同的民風民俗,直到下車之時,還在回頭張望。他敲敲她的頭頂:“彆看了,等哪天得閒了,專程帶你出去逛逛,你現在要注意點太子妃的儀態。”“我又不想當太子妃。”蘇淺低聲嘀咕一句。或許是已經有過那樣的親密,在他麵前,她好像特彆放鬆。他喜歡她這樣,因為這意味著,她對他,至少已習慣。進了太子府,蘇淺的第一想法是,這人果真是太浪費。這地方的物件兒,甚至比當初她在大驪王宮裡用的都奢華十倍,連喝茶,都用金杯。難怪當初他看見自己用瓷杯喝茶,那麼稀奇,還要帶回來作紀念。蘇淺腹誹。而夜騏顯然沒她這麼輕鬆,將她安頓在臥房休息,便親了親她,匆匆忙忙離開。又是那間密室,他和魑魅進去,魍魎早已在此等候。“夜垣那邊怎樣?”夜騏問。“他最近看似平靜,但據我調查,他好像在和夜鷲的舊部暗中聯絡。”魍魎的話,讓夜騏挑了挑嘴角:“煽風點火麼?”“難說。”魍魎搖搖頭。“宮中呢?”夜騏又問。“皇上還是老樣子,不過最近新得寵的那個胡昭儀,似乎身家背景不太尋常。”魍魎皺眉。“怎麼個不尋常法?”夜騏眯起眼睛:“莫非是夜垣的人?”“這點未知,但是聽說,有人在兩年前見過她,長得根本不是現在這副容貌。”夜騏嗬嗬一笑,摸著下巴:“這倒奇了,莫非是有人比著我父王喜歡的模子,給她刻了一張臉?”三人均陷入思慮,一時之間無言。過了一會兒,夜騏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了,這次我去大驪,又拿了些東西回來。”他從懷中摸出了個錦囊,眼神中閃著幽暗的光:“這是第二份了,還差三個。”魑魅和魍魎異口同聲:“恭喜主子。”“好了,魍魎你先回去,以免彆人起了疑心。”夜騏吩咐:“那個胡昭儀的事,一定要仔細查明,有了消息就及時傳回來。”“是,主子。”魍魎應聲,迅速消失在中,沒有外人知曉,出了這個暗道,他究竟是誰。夜騏坐在暗室中央的椅子上,半撐著額,顯得有幾分疲倦:“魑魅,以後除了我,太子妃也是你們的主子,記住。”“是,奴才一定會誓死效忠娘娘。”魑魅垂首而立。“說了很多次,你們不需要自稱奴才。”夜騏擺擺手。“我們就是主子的奴才,一輩子都是。”魑魅在這一點上,卻並未聽夜騏的話,十分執拗。夜騏也懶得再說,起身先出了密室,魑魅則是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從另一個暗門出去……等夜騏回到蘇淺麵前,便又變回了那個吊兒郎當卻又溫柔有加的夜騏,而剛才那個詭譎陰森的夜騏,則不知道被他藏到了哪裡。他依舊是賴著蘇淺調戲捉弄,當她惱了,又壞笑著求饒。一直到用過晚膳,天色漸暗。蘇淺本意是旅途勞頓,今日早些歇息。夜騏卻突然說,今晚去拜祭他母親。蘇淺愣了愣,想起當初他送自己的那把防身的折扇,點頭答應。出乎她意料,他的母親,曾經被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的雲翳,並未葬在氣派的皇家陵園裡,而是郊外的一座孤塚,很像她在封城外看見的,她自己的墓。而且墳前居然隻有一方無字碑,不知道是因為立碑的人,對她有太多的話說,還是根本無話可說。夜騏到了這裡,仿佛變了一個人似地,極為沉默。蘇淺有點不知所措,最後輕聲問:“我們不是來拜祭的麼?”夜色中,似乎看見他在冷笑,他甚至沒有跪下,就那樣拉著蘇淺,彎腰湊近墓前,似乎要讓墓中的人,看清她的模樣。下一刻,他的舉動更詭異,忽然扯掉了蘇淺臉上的人皮麵具,聲音冷幽得讓人背脊生寒:“看清楚了麼?她就是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