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扶疏已經一年零八個月沒有回過南市了。哪怕是小的時候,她對南市的城區也是陌生的。沈時萱告訴她的地點有些偏僻,在導航裡輸入時,都沒有找到十分確切的地點。她再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卻已經接不通了。扶疏費了一番功夫,才在夜市的小攤裡找到了沈時萱。她實在是太顯眼。在哄鬨的夜市裡,折疊式的白木色桌椅上沾著油腥,白熾燈一照,糊了一層蠟似的。小吃的香氣和臟亂的環境形成強烈的對比,空氣裡還彌漫著淡淡的食物的腐臭,有些刺鼻難聞。這一片的城市規劃做得也不是很好,像一排亂糟糟的牙擠在了一起,幾乎看不到頭頂的夜空。扶疏走過崎嶇還帶著些泥濘的道路,在一家賣烤豬蹄的小攤前,找到的沈時萱。她好像還穿著當雜誌模特時候的衣服,從頭發絲精致到腳,都市麗人的形象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卻毫無形象地叉坐著,抬手往自己肚子裡灌著啤酒。風吹起她有些淺的發絲,又輕又軟地黏在臉上,她嘴角還沾了點淡黃色帶著白色泡沫的**。正一杯接著一杯,苦大仇深的模樣。扶疏抬腳走到了她身前,喊道:“沈時萱,醒醒,回家了。”“嗯?”沈時萱的臉紅得像天色欲晚時出現的雲霞,被水汽一蒸,蒸出粉白的麵皮來。“我不回家。”她胡亂地搖了搖頭,眉眼間被精致的眼妝覆蓋,深色的瞳仁裡亮晶晶的,像是點點琥珀般的眼淚。“我不想回家。”扶疏看她這副活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樣子,暫時無計可施,隻能坐下哄著似的問道:“那你想去哪?”“我哪都不去,我就在這裡,喝!”沈時萱握著手裡綠鐵皮的啤酒罐,往桌子上一砸,“你陪我喝。”扶疏坐月子剛過去沒幾天,出來也是穿得嚴嚴實實,頭上還帶了一頂白色的寬邊毛線帽,是不適合喝酒的。但跟喝多了的人不用講道理。“好。”扶疏接過來拉開了易拉罐,象征性抿了一口。沈時萱醉眼朦朧地看著她,笑了笑:“是你啊扶疏,你好啊。”扶疏照顧過的醉鬼不多,隻有一個看起來很正常的人。她知道一些人喝多了可能會耍酒瘋,可能會酒後吐真言。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扶疏點了點頭:“你好。”“嗚嗚嗚……”沈時萱忽然當著迎來送往的人就開始嚎啕大哭,“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嗚嗚……”扶疏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站起身。“你乾什麼去!”沈時萱喝多了,卻在有些地方還保持著一定的警覺性。扶疏定了定神,淡聲道:“我去給你買點紙,擦擦。”沈時萱歪著腦袋,看了她半天,似乎是在判斷她是否在說謊話。 好半天,她低下頭:“我自己有。”她從包裡掏出一卷揉得皺皺巴巴的紙,使勁擦了擦臉,帶著彩妝和淚痕。那張精致的臉一下子就變了風格。扶疏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視覺衝擊,戰術性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甚至有點焦躁地想,沾著酒氣回去的話,寶寶會不會認不出她來。沈時萱鼓著腮幫子,拉長了聲音哭喊:“你也嫌棄我!”扶疏很想拔腿就走,可看在沈老師的麵子上,還是忍住了。她重新扶著桌子坐了下來。沈時萱哭了很久,哭得打嗝,到了後麵哭聲跟剛出生的崽子似的有氣無力,幾乎隻是扯著沙啞的嗓子嗚咽,發出幾個意味不明的音節。扶疏就坐在她對麵,安安靜靜看她哭,像教堂中神父小黑屋裡的那塊擋板。雖然不會說話,但聆聽了所有秘密。雖然無法像神父那樣說出一些有哲理的話來,但也不會透露出去半個字。沈時萱哭累了,忍不住罵道:“你有病啊。”扶疏張了張嘴,歎息道:“回家吧。”沈時萱看著她,像是滿腔的情緒都化作了棉絮,沒有消散,卻也失去了重量。她慢吞吞地站起來,跟在扶疏後麵,晃晃悠悠地朝著路口走。進了車內,沈時萱歪歪斜斜靠在她身上,低聲問道:“你怎麼不問我發生了什麼?”扶疏看著窗外幾乎已經脫下了光的黑夜,毫無感情地重複了一遍:“哦,發生了什麼?”“好敷衍。”沈時萱撇撇嘴,小聲道:“我今天拿著修改的計劃書去現場了。”“然後呢?”“在門口我遇見了一個帥哥,穿西裝打領帶,人模狗樣的……”扶疏徑直打斷了這部分的外貌贅述:“說重點。”“哦,他騙光了我的錢。”扶疏沉默了,想了很久才輕聲問道:“他是賣保險的嗎?”“不是。”沈時萱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我哪有這麼白目,他說他是什麼集團的總監,來這裡找合適的投資項目,但看了一圈都沒有感興趣的,然後我們就聊起來了。”“他說對我的計劃很感興趣,請我去他公司具體聊聊。”沈時萱抱怨,“那我真的就信了嘛,他公司規模挺大的,就是沒什麼人,他說在運營初期,然後還介紹了一大堆,我覺得還挺……”扶疏聽完,大致心裡了解了這個騙子的套路,但也沒心情去責怪沈時萱這個什麼都還不太懂的小白,隻問了一句:“被騙了多少?”“三十萬。”沈時萱道。“報警了嗎?”“報了。”沈時萱縮了縮脖子,不自覺離扶疏遠了一點。扶疏察覺到這點小動作,不自覺眯起了眼睛:“警察怎麼說?”“根據聊天記錄,判定有饋贈嫌疑。”沈時萱越說越小聲。扶疏簡直覺得自己的頭頂正在緩緩生成一個巨大的問號,還差點就要砸下來了。“你跟騙子聊騷了?”沈時萱:“……”回到家裡,沈時萱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後,可憐巴拉的,就跟門口紙箱子裡求收養的流浪貓狗差不多。將沈時萱和家裡的兩個小祖宗並排放在一起,毫無違和感。這種被一個小拖油瓶纏上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我沒錢了。”沈時萱嘴裡嘟嘟囔囔,“我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可恨的騙子,扶疏,我能想到的隻有你了。”扶疏擦著扶鹿小手的動作頓了頓:“你沒有其他朋友了嗎?”沈時萱的頭低了下去,幾乎快要埋到胸口。“這麼丟人的事,我才不要說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