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生 草木一生，春生秋死。 年輕人不覺，但老年人，卻是感觸頗深。 費丹師走後的第三個月，丁丹師就不行了，連發急告，讓後輩族人來見最後一麵。 陳生對此，一陣默然。 “老師，生死輪回，這是繞不過去的。” 周列和丁丹師接觸過幾麵，那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老爺子，其人逝去，他有些感慨，但彼此情誼不算深厚，也知生死之事，實屬尋常，倒也沒有太過的傷心。 見老師如此，他貼心的上前寬慰幾分。 “是這個道理。” 陳生點了點頭，但情緒上，依舊低落，於是站起身來，道：“我出去一趟。” 那裡，光禿禿的，哪裡有記憶中的房子。 陳生問道。 村戶三百多，都是黃泥糊成的牆壁，還有茅草做得頂，看著樸素，好在無有荒災水患，是一片祥和之地。 病來硬扛，扛不過就死，官府至多就是張貼個文榜，讓鄉裡人自個解救。 席福在前頭走著，看到了一顆高大的榆樹，樹乾很粗，他眼中一亮，再朝著左邊幾十來丈的地方看去，一下悵然。 恐怕，隻有經曆過的老人，才會理解其中的感觸吧。 陳生低低一歎，席福作為老人家不忌諱，他這個後生，聽得心裡頭不得勁。 席太公看了一眼舊址，無有痕跡，也沒印象，搖了搖頭。 作為一個修仙者，修道長生，他隻活了一百來歲，實在是不算什麼。 “席福。” 香火繚繞，絲絲縷縷。 “時辰正好，且先送老丁入土為安吧。” 他們席家村，山溝溝一個，往上三百年，都數不見一個當官的，哪裡有那麼大的福氣，冒出個修仙者。 那個老人，明明是很心疼的，但總是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等這一套流程做好，丁家人點了香，跪成一團，向著對家族貢獻良多的老爺子，作一場告彆。 席福不說了，有此一言，往後他走了，陳生就會將他安葬在此。 短暫一麵，寥寥幾句，他很讚同老爺子的話，這位藥廬長老，是個能誠處的。 席福略微點頭，從葬地的風水來看，此地生機旺盛，是個好去處，更有兩位老友接連葬下，他也不給自己找地方了，到時叫人直接在這裡安家了。 席太公一家，知道了他的身份，再也不敢尋常對待了，很是謹慎。 “兄弟，怎麼稱呼，我在族譜上，給伱找找，或許能找到一兩個親人。” “這裡……沒印象了。” 一行人，抬著棺槨，爬過山崗，來到了一處墳塋前。 席福沒有拒絕，他的一顆心，確實是有些空空落落的。 費丹師的墳頭，多了一抹鬱鬱蔥蔥之色，微雨一落，草木嫩綠，涼風習習，雀鳥鳴鳴，著實是好地兒。 一個人，活上百來多歲，豈不就是神仙了。 “這麼說，你是我祖宗。” 如此，席福自報家門，道：“那咱們是同一個祖宗的，我也姓席，當年住在這裡，後來去河中捕魚，被大水衝走，歸來時家都沒了。” 再是，一人添一份土，儘儘孝心，將墳塋和墓碑立起。 丁家人走了。 依舊是以一首哭皇天為結尾。 幸好，早年間一念之仁，有個晚輩在旁照料，不會生出心靈上的極致虛無。 他在，至少到時白發傷感之時，還能有個訴說的對象。 按他想法，老人到了這個歲數，錢財都是虛的，還是得有個牽掛寄托。 席太公一臉的莫名其妙，這是席家村，他不是此間中人，那像話嗎。 到了如今這個年歲，凡俗的親友早已凋零個乾淨，此番歸去，多是觸景傷情。 人生百年，年老體衰，已是少有能歡心的了。 這是神仙，還是自家祖宗，真的不丟人。 不過，他倒是沒有懷疑，席福的言談舉止都很不凡，沒理由給自己找個祖宗。 他想在最後的一點時光，回溯源頭，跟過往做個道彆，也好輕身的歸去。 以往他縱然遇見難處，但心裡頭，還是有幾分從容的，因為老爺子在，丁家就不會倒。 “神仙埃” 席福有清高之氣，但沒有傲氣，是個平和的人，席太公又是同宗的族人，他自不會讓對方跪著，將手一揮，法力一拖，老人家就起身，穩穩當當的站著了。 祭奠丁丹師，定然是需要的。 那些廢丹的注解，隻怕丁家人，都沒能讀全，可他全看過了，那樣的胸襟和品性，足以遺澤後代了。 他讓丁家族長，有事來尋，絕不是一句客氣話，其中包含了自己的一份感激。 自入仙宗六十二年來，陳生經曆了三場葬禮，這次是第四次，他的心頭很累，但貌似這種情況，會持續下去。 他是村裡的太公，輩分很高，也不能勞作了，見到有兩個陌生的人，來了村子，就上前來問詢。 “得，又少了一個。” “席家村中，我自然是姓席的。” 陳生是知道的，席福和費丹師一樣，無兒無女，無有道侶，一心修仙，追求丹道。 三人落座，他招呼兒子上茶，隨即就拿出了族譜，要給席福這個兄弟，找個親人。 一個村中的老人，老態龍鐘的，拄著跟木頭，來到了席福和陳生的麵前。 丁家族長默默點頭，老爺子很少對他說藥廬的事，但提到這個年輕人時，常常是大加讚賞的，儘是好話。 “我今年一百二十三了。” 此時，最好是不去管，等個一段時間，他自我平複了，就會好了。 “那是。” 席太公的孫子，沒有了半點之前的遲疑，跪得很徹底，噗通一聲，很是脆亮。 席福也要回顧前塵，和過去做一場告彆，陳生依照著前言，和他一道而去。 “莫跪，我們隻當族人閒聊就好。” “爺爺，你怎麼就……” 綠珠已經能拿捏陳生的性情了，這個看似什麼都風輕雲淡的男人，對情誼之事，是看得很重的。 席太公的孫子，遲疑不定，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著實是他有些不相信席福的言論，像那些仙家中人，哪個不是高高在上，皇帝見了，都得下了鑾殿來拜見。 入了凡俗，過了幾個人間王朝，偏 朝，偏僻的鄉野中，聚起一個小村莊，就是席福的故鄉了。 他坦誠了，席太公卻是驚呼一聲，道：“礙…，你是神仙不成。” 席家村。 他如今六十七，都是長壽至極到了。 “那你老更得保重身體，現今我在外門的長輩，真的不多了。” 席福抬頭去，見是陳生，將身上的落寞之意，稍稍隱去，他是個長者，該給年輕人展現的是對世道的熱烈，而不是傷春悲秋的。 “往後有個難處，藥廬上傳信一封，我會處理的。” 如今的他，倒是有幾分這樣的資格了。 席福歎息一生，修仙者在仙途上，再是不順，也能富足一生，凡人底層就是真的死路一條了。 接連兩個老友歸去，孤身寂寂的，確實需要一個後輩來開解。 進山時候，陳生和丁家族長聊過幾句，這位很得丁丹師的遺傳，待人有禮，做事有分寸，是個能興家的。 席福眼中的光，黯淡了幾分，道：“也是，一個無人居住的破房子，沒有了人氣，哪能存續到現在。” 一個十多歲的孤兒，見識淺薄，自不會生出尋仙問道的心思，而是被大水推動著，離開故鄉，後撞到仙緣的。 塵光殿。 席太公族中地位很高，但家裡也窮，不過兒孫很孝順，讓他能安度晚年。 “都忙活起來。” “家？我跟你一起去吧。” 陳生心中暗呼恰當，對於席福，他的內心，始終保持著一抹感恩，這個老人，真的很好，溫和有禮，讓他輕鬆的踏上了丹道。 “前輩，這話少說吧。” 這天，這地，似乎都陰鬱了幾分。 周列有心跟上去照顧著，但老師此時的心情，顯然是不想讓人跟著的。 他為丁丹師高興，但事世多艱，難免會遇到難關，得有人來幫扶。 虛空拖物，這等手段，對於見識淺薄的村人來說，已是天大的本事了。 對於後者，兩人拒絕了，但卻同意了去席太公家做客，吃上一碗茶。 “這位，你姓席？” 席太公點頭，就埋首在族譜中找尋起來，連翻幾本，都找不到，但不信邪的，繼續翻找，忽然一聲，道：“你是覺得太公我糊塗了嗎。” 席福想了一下，沒有拒絕。 丁家族長招呼一聲，率先施為，出了一份力，將老爺子的棺槨，抬著放在了挖好的坑洞中。 “這……” 席福不知道怎麼稱呼這位了，按理說該叫“小子”的，但見兩人一般蒼老模樣，還是直接忽略的好。 黃紙白幡，還有悲聲。 “我少年時得了仙緣，就此入了仙宗，修道百來多年，不得長生，念及壽數不多，就想回來故鄉看一看。” 陳生不知道說什麼了，再多的言語，也是無力的。 知曉是同族的人，席太公也是講究，邀上席福和陳生去家中做客，並接風洗塵。 陳生的思緒也一下飄遠，諸多的畫麵浮現腦海，記得丁丹師對他的傳授，大抵是滿滿的一個小金庫，都讓他霍霍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不好耽誤，直吩咐著讓丁家人，快些將棺槨給下葬了。 “沒找到埃” 這些人，是真的為老爺子而哭泣的。 丁丹師的逝去，讓他心境動蕩了。 “好。” “歲月無情，不僅對人，也是對物。” 丁丹師有交代，怕費丹師獨自一人，在山頭上孤寂，在臨終前，特意囑咐後人，將他葬在費丹師的旁邊，來年往日，有個祭拜的，順便給老夥計也上炷香。 “長老是個實誠人。” 他一個強壯的小夥子，百來年都被摧殘得成糟老頭子了，黃泥茅草建的房子，早該塌了，大雨一衝，真真個乾乾淨淨，塵歸塵土歸土。 “兩位，來此可是有什麼事埃” 陳生看到了老而彌堅的樸素情懷，不去爭辯，隻是連連應道。 天光昏沉，殿上瓦礫不閃光華，如蒙了一層陰鬱般，石凳上坐著一個老人，微微低著頭，沒甚麼生氣。 “是塊風水寶地，往後我也葬這裡，跟這兩人作伴。” 可這像話嗎，對不上埃 “安慰老頭子我來了？嘿，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應該是去席福煉丹師那裡了。” 你道如何。 他走上仙道，是一個極為偶然的事件。 “家中就沒人了？” 兩個老友，都歸去了，整個藥廬好似一下冷寂了下來，熟悉的常月殿和鹿行殿，都覺得陌生了。 “師娘，老師去哪了。” 席福熱烈了一陣，還是難掩心緒，終是道：“將老丁葬了之後，我想回家一趟了。” 對於這位熱心的族人，席福很平和的，說了自己的身份。 丁丹師的後人，來了很多，有六七十人，個個精壯，抬著棺槨，走得很順當。 他在百來多年的族譜上，竟真的找到了一個“席福”的名號。 席福低低的呢喃一聲，在歎氣，也有些的落寞。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周列是一個年輕人，不知生死之間的遙遠，那是一旦逝去，就再也尋不到痕跡的了。 這些，丁家族長都依照著做了。 如今，老爺子走了，他什麼事都得自己抗，稍有不慎，家族這艘船，就得沉了。 此生，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為首的丁家族長，扶棺而行，心中悲痛，又有沉重，隨著老爺子的離去，他感到了當家的艱辛。 山崗處處，都是悲音。 這些，對席太公太刺激了，他老人家直接就跪下去了。 席福一陣無奈，修仙者和凡人，雖都是同族，但手段不同，身份割裂，形成了很深的一道天塹。 “那年發了病災，很多人都死了，我家就死剩我一人了。” 席福看著族譜上的名兒，突然覺得這上麵一個個的人名，有些親切起來了。 他覺得沒意思，心生離開之念，但相見就是緣，他臨走前，留下了一個玉瓶。 “這些藥丸，化入水中衝服，可強身健體，活血化瘀，算是你我相見的一份禮物了。” 說完，他不給席太公一家反應的時間，和陳生飄然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