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就被一個采選美人的公公攪合了心情,這一日又是沒做成生意,來往客人怨聲稍起,便是連酒樓內部的夥計們也在暗中嘀咕,說她攀上鳳王之後,身價高了,怕是不會再用心在酒樓上。種種流言蜚語像雪片似的飛來,她無驚無怒。所謂流言蜚語,那是彆人的嘴巴在圖痛快,拿彆人家的痛苦享受自己的快樂,說好聽點,那是八卦,收難聽點那就是缺德。個人有個人的活法,見天的沒事去說旁人是非,可見自身也是個活該被人說的。晨露已乾,高陽蒸蒸,時以正午,見她仍沒有什麼動靜夏小麥就急了,一會兒給她送一盤點心,一會兒給她端一碗茶,一會兒又對她討好的笑。她冷目看著,隻做不見。她既然答應了她會幫她,就不會食言,既然她不信任她,徑自在那裡瞎著急,她也不會管。“二姐,你看,天色不早了。”她指指窗外的豔陽高照。“嗯,我看見了。”“那個,二姐……”她揉搓著手裡的帕子,欲言又止。“出去,彆讓我說第二次。”喬木淡淡的道。“二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給你臉色看了。”她羞慚的垂著頭道。“滾出去!”看也不看她,她低沉的道。夏小麥一下就哭了,脾氣一上來就發作道:“夏喬木你不就是攀上一個王爺嗎,有什麼可炫耀的,我還嫌你沒骨氣,丟人呢,姐妹一場,我都這麼求你了,你還想拿喬到什麼時候。要不是你招惹了那麼多達官顯貴,我一個小小的村女子也不會被人給惦記上,本來就是因為你我才倒黴的,你現在又不管我,你還是不是人啊。”“滾!”喬木轉過眼來,淡淡的掃向她,極其輕淡的吐出這一個字。聲量輕微的像柳絮飄在水上,可那裡頭的氣、怒、惱、傷卻是她上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此時此地,她倒真希望這個夏小麥不曾那麼回護過她,她寧願夏小麥對她一點姐妹之情也無。“你!”夏小麥一跺腳,哭著就跑了出去。謔的摔開門,咣當一聲,刺耳的狠。霧氣彌漫在她線條柔媚的眼睛裡,抓握著團扇的手指蒼白無力,青筋暴突。“喬兒,你咋那麼對你妹妹呢。”顧美娘氣衝衝的進來,進來便是怒聲的責問。“你也出去,彆讓我發脾氣,你們也不想我把對你們的姐妹情,母女情在這一天裡都耗儘吧。”背對著顧美娘,她冷冷的道。“好啊,好啊,你真是有了大靠山就不把咱們這些親人放在眼睛裡了,你妹妹剛才跟我哭訴我還不信,這下看見你這樣的態度,我真是信了,夏喬木你有本事就彆在這個家裡住啊。”她氣的口不擇言,罵道。“您是我的母親,可是您問沒問過我是怎麼想的,想沒想過,若我去求他之後,我會遭遇怎樣的對待。”她嘲笑的望著顧美娘。“你不是有團子嗎,他是團子的爹,還能對你如何。”顧美娘被問的一頓,少頃又理直氣壯起來。她斂眸嗤笑,低聲道:“我是該慶幸我有你們這些思想純稚的親人呢,我還是該悲哀你們的愚蠢。”“夏喬木,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娘,連你生母你也敢怨責。”“我記得阿娘也曾經反對過,不會讓女兒給人為妾,怎麼這會兒卻改變主意了嗎?”顧美娘被問的啞口無言,懦懦半響,又提高音量道:“你和人家王爺連兒子都生了,你不去給人做妾還能如何,喬兒,你難道真狠心讓你妹妹入宮,阿娘可是聽坊間傳聞說當今的皇帝是個昏庸無道,殘暴冷酷的,對宮女子不是打就是殺,阿娘隻有你和小麥兩個女兒,阿娘哪個也不想失去,好閨女,你去求一求,求一求人又不會掉塊肉。”“阿娘,你出去吧,我已說過我會解決這件事,你們就彆跟著瞎操心了。”“喬兒,你也彆怨恨阿娘逼你,這不是火燒眉毛了嗎,阿娘也沒辦法。”臨走前,她怯怯的看了喬木一眼,解釋道。“我明白,我理解,你走吧。”喬木半臥在榻上,揮著團扇道。“那行,喬兒,你可彆忘了你妹妹的事,這天色真不早了。”她不放心的又囑咐一遍。“嗯。”日頭西斜的時候,屋子裡沒那麼熱了,喬木半垂著眼兒,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窗下。門又響了,她猜這一回來的該是阿爹。“乖女啊,肚子餓了吧,這是阿爹給你蒸的蛋羹,放了糖在井水裡給你冰過了,你趁熱吃。”夏玉樹把冰碗放在小幾上,搓著手立在一邊道。“謝謝阿爹。”喬木眉眼一彎笑道。夏玉樹見他乖女笑了,他也傻傻下了幾聲,在腰鼓凳上坐下,溫聲道:“乖女啊,你和你阿娘和你妹妹的口角阿爹都聽到了,她們娘倆心裡總沒個成算,瞎著急,遇上這樣的事兒心裡燥的慌,有口沒心,你彆往心裡去,咱們是至親的一家人,可不能記仇。”“阿爹,關鍵時候還是您沉得住氣。”喬木真要對這個爹刮目相看了,誰道他是個渾人來,該渾的時候渾,不該渾的時候從不犯渾。夏玉樹得意的笑了笑,在喬木麵前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性情。“我乖女最是一個可愛可親的女孩,阿爹心裡清楚著呢。你阿娘心裡也明鏡似的,她就是遇上真事的時候,心裡老跟著瞎著急,你們姐妹倆她還是偏疼你的。”“阿爹不用如此反複給阿娘說好話,我心裡有數,她是生我之母,我萬萬不會嫉恨她的。”喬木保證道。夏玉樹卻輕輕歎了一聲,道:“人的這感情啊,總是在遇到事兒的時候,要麼更親要麼更疏,不會有保持原狀的的時候的。”喬木慢慢吃著雞蛋羹,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笑道:“可血濃於水,輕易也能打破疏離,阿爹多慮了。”夏玉樹看了喬木一眼沒吱聲,還是輕歎道:“可我的乖女總是與旁人不同的。”喬木眼眶一酸,扭過頭去看窗外,哽咽道:“如果所有人都能像阿爹一樣信任喬木該有多好。”“你這孩子,真是……”夏玉樹眼眶一紅,以袖子掩麵,微哽道:“總歸是阿爹無用,阿爹好後悔,後悔年輕的時候沒多讀點書,這年頭還是做官好,要是阿爹能爭氣點,你和小麥也該是無憂無慮的千金娘子。”“阿爹,這會兒怎麼就說起這個了,咱們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真的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喬木低垂著頭道。耳朵裡聽著夏玉樹的哽咽聲,她心裡難過的很,道:“阿爹這樣就很好,真的,誰也沒有規定父親就要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是,阿爹現在就很好,很好了。”夏玉樹麵色微紅,使勁擦了擦眼睛,笑嗬嗬道:“阿爹下去了啊,客人還等著阿爹炒菜呢。”“嗯。”請抬眼看著他落荒而逃,她卻笑了。“傻阿爹,今日連開張都不曾哪裡來的客人呢。”隔著漸漸房屋的街上,一輛青布馬車緩緩駛來,喬木看見就慢慢坐了起來。見於子歸從上頭下來,徑自往藥行去,她整了整鬢角,拂了拂衣裙,慢慢出了門。看見她終於有所動作,隔間坐著的顧美娘和夏小麥都喜得不得了。藥行門口。“大郎君,辛苦了,日頭大,快進門。”藥行掌櫃迎出來道。“可有誰來找過我?”他像平常一樣詢問。“不曾。哦,倒是故人莊,夏二娘子身邊的翠芽來問過您。”於子歸奇怪的嗯了一聲,道:“可有說過是什麼事情嗎。”大掌櫃搖了搖頭道:“這倒沒有,她就是問您什麼時候回來。”“我知道了。你去把這個月的賬本拿到我的書房裡來,這一個月一直忙著南邊藥行的事情,倒是把這邊的忽略了,沒出什麼大事吧。”“大郎君您放心就是。”大掌櫃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奉承道:“自從大郎君接收了揚州藥行,咱們的生意那是蒸蒸日上,紅火的都快要趕上人家故人莊了。”於子歸一聽就笑了,道:“咱們這是賣藥的,和人家賣食的可真不能一樣紅火,那就缺德了。”“大郎君您這話可就錯了,咱們賣藥的治病救人,那也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啊。”大掌櫃笑道。“應該這麼想,藥賣出去的多,救得人就多,可不是你們詛咒人家得病,而是要得病的人都能治好。”喬木笑著從外頭走進來道。“今日是吹的什麼風,倒是把你吹來了,咱們去書房談。”他上下打量喬木一眼,見她今日的穿著打扮著實有看頭,心裡喜悅,邊走邊道:“你可是終於想通了嗎,願意嫁給我了。”兩人一起進了書房,他請喬木在圓凳上坐下,與她倒了一杯水笑道。喬木搖搖頭道:“今日來是想利用利用你。”“這天底下能把利用人說的如此理直氣壯的,隻怕也隻有你了。說說,是什麼事情能讓你想起利用我來。”他不怒反笑道。“你這些日子總把心思放在南邊藥行,可能對這邊的一些傳聞少了些了解,我與那鳳王有一腿這事你可曾聽說過?”喬木氣定神閒的道。他剛喝入口中的茶水一下就噴了出來,倆眼圓睜,傻了一般看著喬木。喬木嘻嘻一笑,嗯嗯點頭,又重複道:“我和那廝確實有一腿。”於子歸此時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是用一種看奇葩的眼光看喬木,久久不語。喬木拿團扇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晃回神,再次道:“嗯,我和他有一腿,你不要懷疑了。兒子都有了。”他的眼一下就瞄向喬木的肚子,喬木拿團扇一擋,笑眯眯道:“兒子早在兩年前就生下來了,這會兒我腰腹裡可沒有。”他沉靜下來,肅然的看著喬木道:“你若是想讓我給你兒子當爹,我可是堅決不會同意的,在我看來,和鳳王爭女人和兒子風險太大了,這生意不合算。”喬木覷他一眼,嫌棄道:“我合該給你取一個外號,就叫做鐵算盤,甚事在你心裡都要劈裡啪啦盤算一圈得失你才去乾,你的人生都在計劃中,真是一絲趣味也無。”於子歸搬了圓凳與她隔開一段距離,拱手道:“夏二娘子莫要再激將我,你說的那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喬木不再逗他,道:“你想當我們糯米團子的便宜爹也要看他同意不同意,那壞東西早去認賊作父了,一口一個父王喊的甜著呢。”“團子那小東西不是你弟弟?!”他驚訝的看向喬木。喬木笑眯眯的看他,點頭,再點頭。他慢慢合上驚訝的張開的嘴,猛的站起身圍著喬木轉了兩圈,最後作揖,恭謹一笑道:“往後還要夏二娘子多多扶持了。”“你這人可真是夠實在的。”喬木白他一眼。他撩袍子坐到離喬木更遠的小榻上,道:“商人重利,我是商人自然一切以錢物為重。我姑父被迫卸職,致仕在家此事你大概也聽說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必須儘快在揚州找到另一個靠山。至於我身在長安的禦醫大伯,他能管的也不過就是長安,揚州他多年未回,我們是指望不上他的。”“你怎知我一定會入那廝的後宅,說不定我抵死不從呢。”喬木不甘心的道。他看著喬木,送上了然的笑意,“有時候,你我還是很相像的,識時務,權衡利弊,無論何時都會做出讓自己好過一些的選擇。”“所以說,我們這樣的兩個人怎麼能在一起,咱們要是在一起了,說不定就一起商議著投敵叛國了,真是一點骨氣都沒有的。”喬木嘲諷他,又嘲諷自己道。“骨氣價值幾何?”他不以為恥,反而振振有詞,“我隻知沒錢會餓死,沒錢會被人瞧不起,沒錢會失去自由,骨氣?那是吃飽喝足之後的事情。”喬木聽罷撲哧一聲就笑了,端起茶杯敬他,道:“你說的不錯,骨氣算個屁,來,我們合該一起喝一杯,就敬那所謂的重若千斤的骨氣。”他欣然應諾,二人興高采烈飲了一口。喝過之後,二人相視一眼,倏然而笑。“我此來也是要送你一個承諾的,你幫我這一次,我應你一件事。你放心,我絕不是要你做團子的便宜爹,而是要你做個樣子出來。”喬木讓他湊耳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沉吟半響,他長蹙濃眉,道:“你弄這麼一出不覺得太可笑了嗎,你自己也說骨氣算個屁,如今又要……”喬木麵色漲紅,“噌”的一下就竄了起來,“你不答應就算了,我找彆人就是。”於子歸一把拉住她的手,倏然又縮回去,“你等等。”“瞧你膽子小的。”喬木見他避她如蛇蠍,冷嘲道。他苦笑道:“鳳王那人雖從未接觸過,可也聽了他的不少事跡,那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男人,他的女人誰敢碰。”“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了。”喬木抬步就要走。他再度擋在她前麵,狠了狠心道:“我幫你。但,你要答應我,事後絕對不能讓他報複我,我熬了數年才熬到父親把家族所有的產業都交給我打理,我不想一夕之間什麼都失去了。”他神色複雜的看了喬木一眼,“我心悅你這是毋庸置疑的,而你,從一開始就將我拒絕了,狠心的從不拖泥帶水。我犯不著去為了一個不把我當回事的女人去冒險。”喬木垂著頭,道:“我最厭惡一種女人,隨時隨地儲備各種男人,談著掛著放著,不舍不棄,察覺到任何一個要把心思放淡的時候,她就到他麵前去哭自己的不幸,到他麵前去表現自己的美好,我厭惡那種人,更不會去做那種人。”聽到她如此說,除了苦笑之外,他又慶幸,歎息道:“我真該感謝你討厭那種女人,不然,憑你的姿色與手段,我隻怕已經泥足深陷。”兩人之間的氣氛說不出的凝固黏著,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後退一步道:“既然你已經答應了,那麼就儘快吧,不需要太好的提親禮,隻要大招旗鼓就成了。”她頹敗的吐氣,“我突然發現,在你麵前我已然成了小醜。不過也好,趁此把你最後一絲念想也打散了。”他覺得自己吞了一口黃連,一下就苦到心裡去了。“你真是坦率的讓人愛恨都不能,罷了,合該是我欠你的。你先回去吧,我馬上去準備,半個時辰後就送到故人莊門口。”“好。”她就等他這句話了,再也不能呆在這裡,她的臉皮看來還是不夠厚。“若早知結果如此,那日在我家門外你就不該親我。”他苦笑道。想起那日的夏喬木,雖發髻散亂,衣裙不整的坐在牆根下,雙眸卻堅韌鋒利,傲色難掩,一身的氣質就因為那樣一雙眼睛而變得不同於周圍的人,顯得尤其的格格不入。在他對夏喬木最初的印象裡,那是一個看見他總愛羞著臉垂著頭的女子,可那日碰傷頭之後,她的氣質就大變,從一個唯唯諾諾見不了大場麵的村女子一下就變成了端莊雍容的公主似的,不,也許公主也沒有她的隨性不羈。最是她吻他的那個時刻,眸光冷冽不屑,就那麼毫無預警的衝了過來,抱著他的頭,微涼沁香的唇就覆了上來。在他還沒有回過味兒來的時候,她卻毫不留戀的抽身而去。她是心無掛礙,親完便當成是煙塵一吹就散,他卻夜夜魂牽夢縈,永遠也忘不掉她那時的霸氣邪惡了。多少次唾棄自己,自己又非深閨女子,親一下就春心大動,作甚要上趕著去想她,不過一膽大妄為,不知羞恥的女子罷了。一麵想去親近,一麵又不恥她對他做出的事情,待得想明白了再去親近她的時候,她卻已經投向了表弟劉臨風。表弟自小愛花,最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主兒,從來看不慣女子受苦,她模樣長的煞是不錯,表弟幫她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表弟幫過的女子不在少數,卻從來沒生邪念要霸占她們的身子,可坊間不知何時就傳出了表弟的花名,他便常常以此打擊取笑他,而他也從不在意。他曾提醒過表弟,升米恩鬥米仇,那些女人並非都是好的,就比如這傳聞的流出,說不準就是那些女子自己散出來的。表弟渾不在意,還說這樣挺好的,正好打消了姑母要給他說親的念頭,他樂得逍遙自在。直到他見到了夏喬木,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錢物幫她開起那座酒樓,他再次提醒他莫要太相信女人,說不定這次就血本無歸了。可他不乾,就說自己是一個慧眼識珠的人,他說他完全相信夏喬木能給他帶來財富,他當時就問他,你怎麼那麼肯定,他便說,難道你曾見過這樣一個自信的女子嗎?會誇海口的女子不是沒有,可卻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敢那麼肯定的告訴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神色是那麼的堅定。而事實證明表弟是對的,短短兩年故人莊已名聲在外,表弟不僅收獲了財富也收獲了她全部的信任。多少個夜裡他都在後悔,明明當初她瞄準的人是自己,為什麼到了最後得到好處的人卻成了表弟?是因他太過計較得失嗎?可他就是這樣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早已經無從改變。若說在得知故人莊火起來的時候他是冷眼旁觀的,那麼在不久之後得知她給表弟的分股是七成之後,他滿心裡就剩下了嫉妒,與此同時,他也看清了她的品行。對一個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給予她幫助的人,傾心相報,較之七尺男兒一點也不差,就是這樣一個不會虧欠旁人的女子,他傻傻的錯過了。為什麼他就不能早早看穿她輕浮表麵下隱藏的忠貞與癡傻呢?“再後悔亦是枉然,總歸是錯過了。”他背手在後,在房間裡躑躅半響,心裡暗暗盤算。這樣一個被他放在心裡保存了許久,一心一意想娶為正妻的女子就那麼讓彆的男人納了她去為妾,真是不甘心。可若要他真的與鳳王爭女人,他確實沒那個資本,要怎麼辦才能兩全其美呢?故人莊,大門洞開,卻不迎客。一樓大廳,竹簾小間之後,喬木揮著小扇,耐著性子等待著。此番安排,雖是矯情了點,可至少會讓她自己覺得不是那麼難看。她洋裝淡定心內焦慮,旁人就更不能淡定了。夏小麥見她出去了一趟還以為她去鳳王府找鳳王了,結果她那麼快就回來了,顯然是沒有去蜀崗的,她著急上火,嘴角上不知什麼時候就長了一個泡。因著中午的時候她剛和她鬨過也不好再舔著臉去找她問事,隻好拉著顧美娘抱怨道:“阿娘,你看二姐,可真是有難的不是她了,她一點也不著急。”娘兩個就坐在竹簾子外頭,隻隔了一個過道的餐桌上說話,音量故意加大就是想讓她聽見。顧美娘還故意唉聲歎氣道:“你姐不是那樣的人,她心裡肯定是也替你著急的。”“她著什麼急,你看看她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根本就沒把我的事兒放在心上。”夏小麥氣嘟嘟的道。“彆這樣想你姐,你姐最是一個善良大度的人,她不會不管你的,還不是你之前惹她不高興鬨得,快去跟她道歉。”娘兩個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坐在那裡直拿眼睛瞧竹簾後頭的喬木。喬木隻當耳邊風,這邊進那邊出,搭理也不屑的搭理他們。說了半響見喬木還是不吱聲,小麥真急了,悄悄和顧美娘道:“阿娘啊,二姐不會真不管我了吧,你去勸勸她。”“彆急,說不定她剛才出去就是辦這事的呢,咱們再等等。”顧美娘一邊急一邊安慰小麥道。夏玉樹坐在一邊悶悶的持久,對那瞎著急的娘兩個白眼也懶得給她們一個,都跟她們說了乖女自由安排,還是那麼急,急的什麼勁兒啊。“不能再等了,那公公說明天就來領我走,阿娘您看看外麵天色,日頭都落到山後麵去了,等她再去找王爺,等王爺再去找那公公,我怕再等下去,人家公公明早上就來領我了。”小麥哭道。“可不是,我也是這麼想的。這裡頭夾了那麼多官,那麼多道道,等到王爺一個個關口打開,你那時候說不定早入宮被人糟踐了。你說你二姐,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一點也不替你著急。”“就是嘛。”夏小麥怨恨道。“都閉嘴!”夏玉樹聽不過去,把酒盅重重往桌上一放就冷斥道。他少有的拿出當爹的威嚴,這麼一下子還真把她們娘兩個給鎮住了。“阿爹,我到底哪裡不如夏喬木了,從小你就偏疼她,這會兒我出了這樣大的事兒,你竟然還是向著她,難道我就是你從路上撿回來的嗎。”驚嚇過後,夏小麥豁出去就哭鬨起來。“玉樹,平常你們父女倆感情就好,你也去勸勸她,早早服軟去求王爺不好嗎,非要讓我們娘兩個在這裡乾著急。”顧美娘忍不住埋怨道。“你們懂什麼,乖女自有思量,說讓你們等著,你們乖乖等著就是,廢話那麼多,我乖女的心都讓你們傷著了,都給我滾回後院去。”“你這老糊塗,你就會聽她的。”顧美娘氣道。夏玉樹狠狠悶了一口酒,紮紮實實冷瞪了娘兩個一眼才讓她們暫時消停了。“對了,阿娘,平常二姐就和禾苗最好了,咱們把禾苗叫回來,讓他勸勸二姐吧。”小麥眼睛一亮,想出這主意道。“是哈,讓禾苗回來……”“無知蠢婦!你們敢擾了禾苗學業,看我敢不敢休了你!”夏玉樹氣的一把將酒杯摔碎在顧美娘腳下,嚇得她一哆嗦,雙眼一紅就鬨道:“夏玉樹你能耐了,你敢打我了,當年也不知是誰耍無賴,把我往水裡推又把我從水裡撈出來,硬生生害了我的名節,要不是因我名節被你毀了,我阿爹才不同意讓我嫁給你這吃喝嫖賭樣樣精的紈絝,我跟你吃了那麼多苦,這日子才將將好一些你就想一腳踢了我另娶個小的,夏玉樹你彆欺人太甚。”夏玉樹自知有愧,把臉往裡側一扭,直接不說話了。顧美娘自知占理,咄咄逼人,一屁股坐到他對麵去,一邊哭一邊叨叨著把她這些年來吃的哭都扒拉著說了一遍,聽得夏玉樹兩手捂著耳朵直想一腳把她踹了。心裡就想當年看她是明光生暈的珍珠,今時再看真真是死不講理的魚眼珠。“你們彆吵了,我的事兒還沒個說頭呢。”小麥急赤白臉的吼道。“二姐,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吧,看咱爹娘如此吵鬨,你就不能出來說句人話啊。”豈知竹簾後頭的喬木早已經白了臉,若說她最厭惡那種愛吊著男人的女人,那麼她最難以忍耐的就是吵架的夫妻。耳邊好像再現兒時日日夜夜聽到的吵鬨和打砸家什的巨大聲響,爸爸的凶狠,媽媽的哭鬨,櫃廚裡她新乾淨的碗碟一瞬間被摔的粉碎,尖銳的白瓷片迸濺在她的臉上、頸上、腿上,鮮血橫流,她眼前看見的是一條無窮無儘奔騰如惡鬼的血河。“彆吵了。”她扶著門框,一臉蒼白的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沒人發現她的異樣,夏玉樹悶著頭躲在角落,顧美娘一個勁的喋喋不休,而夏小麥看見她,橫眉冷目,怨恨連連。她目中所見親人在搖晃,在扭曲,彩色的衣裳一霎都變成了血紅,影影綽綽,魔魔魅魅,她頭疼欲裂,大吼一聲:“彆吵了!”一瞬寂靜,夏玉樹先發現了他乖女的一狀,一把推來顧美娘就要來扶她。“彆靠近我!我自己能走,走的會更好更遠,你們吵,繼續吵,把這個家都沒了,人吵沒了,人吵死了,你們就安心了。我這就去求他,求他撿起我,求他救贖我,求他永不放手……”她不要任何人扶她,一個人踉蹌走出故人莊,腳下像踩了一朵雲,虛無縹緲,目中所見灰白一片,腳下哪裡什麼路啊,分明是刀山火海。八抬大轎緩緩落地,錦繡流蘇垂帳,三尾鳳凰展翅欲飛。軍士開路,小販庶民跪迎退散。在那刀槍劍戟組成的一條明黃路上,他被安山推著如天神一樣降臨,當他的麵孔浮現,她不自覺的就奔著他去。“你這是要去尋寡人?”他明知故問。她目色疏淡琉璃,停在他麵前五步遠處,指著自己臉頰上落的淚道:“你不是說要我哭著來求你嗎,我現在就要這麼做了,你看我連眼淚都準備好了,可你為什麼食言了,自己來了,我可以走到你的府上去,哪怕你給我的腳下鋪上火炭。”他看著她的狼狽模樣,心冷不丁就疼了一下,雙手握著扶手就要站起來。安山瞧見,旁若無人的咳了一聲。他頓住,緩緩坐回去。“你看,你要我哭著來投你,我做到了,這淚可令你滿意了嗎,若還是不滿意,我努力讓你滿意就是。”她一步步走近他,慢慢拎起裙擺,膝蓋一彎便緩緩跪了下去。他不知為何一把扶住她的手臂製止她跪他。她並非沒跪過他,兩年前她潛入府邸之時扮作醜奴,她跪了他不止一次兩次,他認為那是理所當然,可現在,他確定他不能讓她跪。而是緩緩站起,捧起她的臉,道:“寡人若真的那麼乾了,我怕你更會恨我一輩子,你是一個驕傲到骨子裡,也自卑到骨子裡的傻女人。而我要的,一直就是你心甘情願的投奔到我的懷裡。夏喬木,一生一世一雙人也許我給不了你,可我答應你,隻要我在一日我就決不允許旁人將你踩到腳下。”一霎時的感動襲來讓她措不及防,眼睛一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好像在考量他這話的真誠度。“怎麼,你在懷疑寡人說的話?”他不悅的冷聲質問。她此時不怎麼靈光的腦袋裡卻一直在回響著那樣一句話: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原來,她一直期待的就是這樣一句承諾嗎?不要那虛無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迫切想要的僅僅是在他有生之年,保她不被人踩在腳下。“你說話要算話。”她輕輕的小心翼翼的要求,好像隨時在等待他的反悔。神色是那樣的卑微,那樣的謹慎。讓他忽然懷疑他是不是給了她什麼了不得的承諾,比如允她皇後之位,允她太子之選。“寡人一言九鼎。”不知為何,他一把抱緊她,心疼的想要將全天下的珍寶都捧至她的麵前。“你真的以為保我不被人踩在腳下是那麼容易嗎?你要想好了,是不被任何人踩在腳下,這裡麵也要包括你。”喬木再度重複,再度想要他的回答。“自然。”他欣然答應。“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要後悔。”喬木擰著眉看他,深度懷疑他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咳咳,大王,您現在的腿腳不便。”安山提醒道。“無礙。”他環顧一圈都是自己人便道。喬木一把把他按下輪椅坐著,“形勢不好,你還是老老實實坐輪椅當瘸子吧。”他不悅的看著高她一個頭的喬木,長眉深蹙。“平常都是我仰視你,這會兒讓你也嘗嘗仰視彆人的滋味。”喬木白他一眼。安山最滿意的就是醜奴的這股子聰明勁,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咽在肚裡權當不知道。“記住你答應我的,我跟你回府,你幫我解決煩惱。”喬木斜著眼睛看他,“這陣子你攪和的也夠了,彆再為難劉三郎。”他冷笑一聲,“你若早早如此老實的跟我回去,他也就不會被女人纏磨拋棄了。”“夏小麥被那錢渣弄進宮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還是這件事就是你攪和的。”“知情,但不管。”他寥寥幾個字算是給她交待。喬木磨了磨牙,恨恨的看了他一眼道:“現在管管行不,夏小麥那丫頭可不適合進宮,再說了,現在的皇帝遲早……你懂我的意思,能幫忙嗎?”“自然。現在去把團子抱出來,我們回府。”他有些懷疑自己的做法,對這個女人直接打包扛回去她也不會太頑抗才對。喬木看了幾眼那幡那蓋,那威風的八人大轎,喜滋滋的道:“是來抬我的?看來王爺你老人家待我還是挺不錯的。”他不置可否,揮手示意把道路讓開,夏玉樹等人就站在故人莊門口眼巴巴的看過來。他拉住喬木的手腕,看她的臉色,便問:“剛才寡人看你從酒樓奔出來臉色不好,是何故?”喬木漸漸收了笑,不大高興道:“以後你不能跟我吵架,惱了我就把我好好擱置起來,不能摔不能打,想起來的時候就拿出來把玩把玩,想不起來就算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於子歸候在街頭一角已經等了有些時候了,見此時軍士退下去,露出裡麵的人,他的心一下就涼了,緩緩的出現在喬木的視線裡,取笑道:“看來,你已不需要我的求親了。”喬木捂臉,頓覺羞愧。鳳王冷目看向於子歸身後用紅綢綁縛的物品,不是提親用的東西又是什麼,張口道:“這是要向誰提親?夏喬木,你該給寡人一個解釋。”“這個、這個,是誤會,是吧?”喬木眼巴巴的看向於子歸,指望他能給她圓一下謊。“鳳王,在下是來向夏二娘子提親的。”他恭謹一揖,不卑不亢道。楚言一聽就笑了,一把將喬木拉在自己膝蓋上坐著,“夏喬木乃是寡人聘娶的側妃,你敢與寡人搶人?”請牢記本站域名:g.xx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