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氣冷,卻不乏好事之徒,自升了堂,外麵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圍觀之人,一派熱鬨景象。賈雨村看也不看外麵的人,隻盯著盈盈而立的黛玉,冷冷道:“本官說話從來不說第二遍,你竟還不取了麵紗,還不跪下嗎?”他說完,便朝立在一旁的師爺使眼色。那師爺是個好色的,見黛玉走進堂來,雖然蒙著麵紗,但通身的氣派卻是彆致無匹,早就有些心癢,此刻見了賈雨村的眼色,不由正中下懷,立刻湊到黛玉跟前,假裝正經道:“姑娘這般固執,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言罷,竟伸出手來,要推黛玉跪下。雪雁大驚,忙側身攔住,那師爺沒得手,心中自是不滿,伸手推開雪雁,想要繼續拉扯黛玉。這時,突然有一道聲音從堂外傳來,冷峻得仿佛冰雪一般:“你敢碰林姑娘一下,今日,定要讓你用手臂來償!”冰冷的聲音傳進那師爺耳中,並不算如何嘹亮,但言語中的堅決斷然,卻是讓師爺身子一僵,竟不敢有所動作。雪雁被那師爺推得一個踉蹌,正在氣惱之際,此刻聽到堂外有人呼喝,正是李明佑,不由立刻轉惱為喜,有這個人在,黛玉今日必定不會吃虧的。黛玉那邊,雖然有言在先,不願讓李明佑、水溶插手,但李明佑既開了口,黛玉也沒法子,隻能領了他的好意。賈雨村為突然傳進來的冰寒的聲音震懾住,失了片刻神,方才恢複過來,朝堂外喝道:“竟敢在衙門撒野,好大的膽子!”頓了一頓,冷冷道:“本官大人不記小人過,先饒你一回,若是再出聲,休怪本官不客氣!”並非他氣量大,不過是因堂外有人圍觀,加上大事要緊,賈雨村自是不願節外生枝,這才退了一步,息事寧人。他肯退讓,彆人卻是不肯的。李明佑連聲冷笑,伸手推開守門的衙役,一個箭步進了堂,聲音中頗有些桀驁不馴:“好大的官威,我偏要出聲,倒要看看你能怎麼不客氣!”賈雨村聽到有人竟然敢如此挑戰自己的官威,心中不由大怒,抬頭看時,見一個身穿紫色衣衫的男子長身而立,眉眼間有幾分厲色,衣飾雖然富貴,卻極尋常,看起來並無特彆之處。他並不知,李明佑的性情一向灑脫,從不在打扮上留心,加上近來見慣黛玉穿尋常衣裳,存了親近黛玉之心,穿的衣服更是平平無奇。李明佑雖然是平王世子,但與朝廷官員並無來往,賈雨村自是不認識的,加上見了他的打扮,不由大是心安,隻將他當成了尋常百姓。賈雨村便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不但擅闖衙門,還敢出言不遜,本官先打你三十大板,看你還敢不敢囂張。”言罷,竟是一拍驚堂木,發了一根簽子。李明佑絲毫不懼,與賈雨村冷眼相對,嘿嘿笑道:“敢打我的人,你是第一個。”賈雨村越發大怒,正要讓衙役立刻動手,然而不待他開口,衙門外的水溶已經冷笑道:“敢對東平王世子動手的官,本王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句話,便是讓賈雨村變了臉色。他忙抬起頭來,往堂外看時,隻看了一眼,心中便湧起了驚濤駭浪。李明佑是世子的身份,賈雨村不認識理所當然,但聞名朝廷上下的少年賢臣北靜王,他若是認不出,也不需要當官了。縱然,此刻水溶穿的也是便服,但那俊朗的麵容,通身的氣度,卻是絕不會錯認的。賈雨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念電轉間,連忙站起身來,親自迎向水溶,撲通一聲跪下行禮,低低道:“下官賈雨村,見過北王爺。”盛氣淩人的賈雨村,突然行此大禮,眾衙役都為之震驚,愣了一下,方才也跪了下來。水溶看著賈雨村,冷冷一笑,踏步走進堂,伸手指一指李明佑,沉聲道:“此乃東平王世子,你竟敢發簽命人打他,這膽子,還真是不能不服。”賈雨村麵如死灰,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須臾便醒過神來,膝行至李明佑跟前,厚著臉皮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在此賠罪,世子大人大量,想必不會跟下官計較。”言罷,向李明佑連連磕頭,心中早已驚駭得不知所以。李明佑負手而立,眉間眼角都是冷意,沉聲道:“本世子偏要計較,你待如何?”賈雨村料不到他會這樣回答,不由得一噎,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如何是好。李明佑見他被自己震懾住,心中自是得意,麵上卻是絲毫未露,隻是繼續冷聲道:“這位林姑娘,是本世子和北王爺的朋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處將她抓來。如此可惡的行徑,竟是絲毫沒將本世子和北王爺看在眼裡了。”賈雨村垂著頭,心中好奇黛玉竟會與這兩個尊貴之人有來往,但此刻顯然容不得他多想,隻得打疊了精神,哭喪著臉道:“世子寬恕,下官並不知林姑娘與世子、北王爺有舊,倘若下官知情,就算借下官一百個膽,下官也不敢打擾林姑娘。”他說到這裡,轉頭看向黛玉,唔了一聲,厚著臉皮道:“剛才這林姑娘說起自己先父的名諱,聽起來甚是耳熟,哎呀,我想起來了,十幾年前,我曾經在林府教過一個小女孩,那女孩,應該就是林姑娘吧?”知道黛玉是有依靠的,賈雨村的態度不得不變,不但不敢打官腔,連自稱都變成“我”了。剛才自己說起師徒之事,此人百般否認,此刻見有人出來維護,竟立刻說認出自己,這般無恥的嘴臉,真是讓人不齒。黛玉盈盈而立,沉靜的眸底凝了一層薄冰,轉過臉沒有說話。見她這般冷淡,賈雨村不由一臉尷尬,卻又無可奈何,自然是因為,這女孩並不像自己薛寶釵所講的那般毫無依靠。不但不是毫無依靠,那靠山,還是自己無法想象的。此刻,賈雨村心中恨極了薛寶釵,給自己招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心中思量著,賈雨村不得不收斂了之前的算計,看著黛玉,垂頭喪氣地道:“今日之事,是一場誤會,打擾林姑娘,實在對不住。”尷尬笑了一下,厚著臉皮道:“大冷的天,林姑娘身子單薄,必定承受不住,此事不如就此罷了,待將來有了閒暇,為師再登門致歉。”賈雨村在官場浸潤多年,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雖然之前應允了薛寶釵,但形勢既已經變了,自然由不得他胡來。方才自己有眼無珠,已經得罪了平王世子,之後進來的這北靜王爺,也不是善茬。而從兩人的言語中,賈雨村聽得出他們對黛玉的維護。有北靜王爺、平王世子護著的女子,望儘京城,也沒有幾個人敢動。權衡之下,賈雨村不得不放下身份,將事情說成是誤會,隻盼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自己被北靜王爺、平王世子盯上。辦不成事,薛寶釵那邊,是否會生氣,賈雨村此刻是顧不上了,能安然渡過眼前的難關,才是最重要的。畢竟,賈家權勢雖大,但在北王爺和東王府麵前,卻是不值一提。他話音落下,卻有一股清婉的聲音淡淡道:“賈大人竟是如此輕描淡寫,想將事情揭過去,可惜我是個不知進退的,既然來了,不將事情說清楚,我是絕不會走的。”說話的,自是黛玉無疑了。此刻她淡然而立,身形在蕭瑟的北風下甚是單薄,然而那眉眼間的堅決從容,卻是讓人為之側目。黛玉一出口,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附和道:“林姑娘這話很是,賈大人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處,這事情豈是一句誤會就能解開的?”他說到這裡,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事已至此,賈大人不如讓人搬兩把椅子過來,本世子和北王爺坐了,在此聽賈大人審案。”聽到黛玉不肯就此離去,賈雨村心中暗自叫苦,此刻李明佑又來附和,更讓他垂頭喪氣,無法可想。賈雨村呆怔半日,猶有些不肯死心,忙向黛玉道:“雖說我與林姑娘多年未見,但到底師徒的情分還在,林姑娘不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此罷了,如何?”黛玉略略抬起下巴,聲音清泠無波:“賈大人可是在說笑?剛才賈大人才說了,根本不認識我,何來的師徒情分?”妙目在賈雨村身上一轉,旋即沉聲道:“不必拉扯彆的,我已經說過,既然來了,一切都要說得清清楚楚才行,賈大人還是坐回去,做正經事情吧。”賈雨村滿心不願,但黛玉話音剛落,李明佑、水溶的目光便投到他身上,一個淩厲,一個冷淡,卻不約而同帶著催促之意,讓賈雨村如芒在背。賈雨村呆了一小會,不得不按照李明佑的意思,硬著頭皮讓衙役搬兩把椅子過來,請水溶、李明佑坐了,自己則磨蹭著坐回堂上。平時坐慣的官椅,此刻坐上去,賈雨村卻覺得像坐在刺上一般,渾身都不舒服。不待他多想,李明佑一掌擊在椅柄上,冷笑道:“萬事俱備,賈大人怎麼還不開始?剛才不是挺威風嗎,怎麼此刻竟沒話說了?”賈雨村無法,隻得看著黛玉,開口道:“說起來,今兒個的事情,隻是小事一樁,聽說林姑娘住在城外的莊子,最近救了一批周家莊的災民,是也不是?”黛玉輕輕點頭,坦然道:“確有此事。”清眸望向賈雨村,從容問道:“賈大人問起這事,難道竟與衙役臨門有關係?”賈雨村硬著頭皮,呐呐道:“確實有關係,有人告發了這件事,說林姑娘這般行徑,是存了不軌之心,本官見此事重大,這才將林姑娘請來,循例問一問,並沒有彆的意思。”黛玉並不理會他的辯解之詞,隻是淡淡道:“有人遞狀子,如此說來,這堂上竟是少了一位原告呢。”眸中閃過一抹冷意,連帶著聲音也是沒有半點感情:“我這個人,做事向來是不愛解釋的,不過,既有人告了我,我自不會傻傻地坐以待斃。勞煩賈大人將那告狀之人請上來,我來與他對質,如何?”賈雨村臉上白了一白,哪裡敢出賣薛寶釵,忙遮遮掩掩地道:“告狀之人,是匿名的,本官也不知她的身份。”北靜王、平王世子身份尊貴,賈雨村固然不敢得罪,至於薛寶釵那邊,雖然不滿賈家將自己拖入困局,但賈府地位擺在那裡,賈雨村自是要維護的。萬般無奈之下,他也隻能裝傻,不敢將賈府招供出來。水溶皺著眉,冷冷道:“賈大人可真是厲害,連告狀之人都不知道,就敢派衙役上門,真是聞所未聞。”李明佑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冷酷得驚人,語氣也是陰沉無比:“本世子絕不信,賈大人會不知告狀之人是誰。本世子給賈大人一炷香的時間想清楚此事,倘若待會兒賈大人還要嘴硬,休怪本世子不客氣。”他伸手指一指堂上的師爺,冷笑道:“賈大人千萬不要質疑本世子的話,本世子有的是手段,本世子知道,官府的事情,向來師爺都是知情的。哼,賈大人是朝廷官員,本世子一時動不得,但這師爺,剛才竟敢對林姑娘無禮,本世子早看不順眼,倘若賈大人一定要嘴硬,本世子就將這師爺抓回府,無論用什麼法子,一定能將他的口撬開。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到時候,賈大人可就真真切切得罪本世子了。”聽到李明佑**裸的威脅,賈雨村頹然坐在椅子上,呆怔了半日,終是道:“剛才是下官糊塗,下官想起來了,告林姑娘的,是榮國府的當家奶奶。”正如李明佑所言,官衙的事情,師爺是一清二楚的。就算自己固執下去,李明佑一樣有法子,得知事情的真相。真走到那一步,賈雨村絕不敢妄想,自己一個小小的京官,能承受得起平王世子的怒火。請牢記本站域名:g.xx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