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虺》的寫作有些令人意外,不過,我是不會說對不起的。 在寫作中,城市與鄉村的差異,對作家來說,是二選一,還是二選二,都不是什麼問題。影響作家的關鍵是內在情懷,與肉身所處的一切物質無關。那些缺少情懷的行屍走肉,放在哪裡也不會有文學機緣出現。 文學在很多時候就是對生活習慣表示異議。比如當機場、車站等各種路邊店鋪叫嚷出賣職場、官場、厚黑和借勵誌之名、行濫欲之實的書籍時,文學就要旗幟鮮明地告訴人們,內戰是萬惡之首,內鬥是萬惡之源。 與當下政治在某些方麵交集是文學的魅力之一。這些年人們下意識地想將文學與政治做徹底切割,原因在於某些寫作者的骨頭太軟。如果人活得都像《蟠虺》中的曾本之、馬躍之、郝文章,不僅是政治,整個社會生活都會變得有詩意和更浪漫。文學與政治交集時,一定不要受到政治的擺布,相反,文學一定要成為政治的品格向導。 公元前七〇六年,楚伐隨,結盟而返;公元前七〇四年,楚伐隨,開濮地而還;公元前七〇一年楚伐隨,奪其盟國而還;公元前六九〇年,楚伐隨,舊盟新結而返;公元前六四〇年,楚伐隨,隨請和而還。 《蟠虺》中的這段話,出自史實:春秋戰國看似天下大亂,實際上仍存在一定的社會倫理底線。公元前五〇六年,吳三萬兵伐楚,楚軍六十萬仍國破,吳王逼隨王交出前往避難的楚王,隨王不答應,說隨僻遠弱小,楚讓隨存在下來,隨與楚世代有盟約,至今天沒有改變。如果一有危難就互相拋棄,隨還將用什麼來服侍吳王呢?吳王覺得理虧,便引兵而退。隨沒有計較二百年間屢屢遭楚殺伐,再次歃血為盟。才有了後來楚惠王五十六年作大國之重器,也許就包括曠世奇葩曾侯乙尊盤,以贈隨王曾侯乙。製度固然重要,如果沒有強大的社會倫理基礎,再好的製度也會淪為少數人手中的玩物。引領勢如破竹大軍的吳王,隻因理虧便引兵而退,便是這種倫理約束的結果。中,老省長和鄭雄,還有熊達世的所作所為,則是反證,在視倫理為無物者麵前,製度同樣如同虛設。“非大德之人,非天助之力,不可為之。”中老三口說的這話,不僅僅是“人在做,天在看,心中無愧,百無禁忌”,大德與無愧,都是向著社會倫理的表述。與製度相比,倫理防線的崩塌的危害更大。 文學的獨立性在虛構,隻不過這種虛構是藝術意義上的。在質感上,虛構的文學,其真實性總是大於局部的生活真實。不管是文字的,還是口語的,所有試圖進入生活本身或者人生本身的敘事方式都存在虛構。敘事是一把尺子,尺子的長度是有限的,生活與人生是無限的,想要知道生活本身有多長,想要了解人生的長度,唯有在尺子量得某些基本尺寸後,再通過虛構才能達到。《蟠虺》中的曾侯乙尊盤也是一把尺子,也在丈量人生,更在丈量曆史與現實。也應當像曾侯乙尊盤那樣,經得起歲月的消磨,也經得起世俗的塵封,等到白發蒼蒼時,還能輕言細語與孫輩不時提起,且不覺得愧疚。 古往今來,將文學作為獲取功利的工具之人從來不在少數。好在文學的生生不息與那些人不存在利害關係,不是由那些利欲熏心的家夥說了算。有人想當明星,想天天活在媒體娛樂版上;有人想做有錢人,想夜夜泡在花天酒地裡;那就讓他們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好了。文學正如曆久彌堅、大徹大悟的青銅重器。與這樣的文學匹配的作家注定隻能是金庸筆下的“掃地僧”。 二〇一四年七月十二號於東湖梨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