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 5(1 / 1)

四聾子最不愛人說冬至前途無量。 四聾子對彆人說,他沒有彆的念頭,隻要冬至能報恩就行。 還在冬至啟蒙上學前兩年,靜文的丈夫終於頂不住上麵的政策,決定也學山下,將田地分了。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 垸裡最早知道這消息的,除了靜文夫婦外,就數冬至和四聾子了。 那天,冬至在靜文那兒玩夠了,回家來問四聾子:“父,什麼叫分田分地?” 四聾子說:“你要早生幾十年,趕上土改就清楚了。” 說了一句後,四聾子忽然覺得奇怪,冬至這孩子怎麼知道分田分地呢?一追問,才知道是在靜文家聽說的,四聾子當即放下碗筷就出門去了,片刻後,又手舞足蹈地大笑著進門來。 四聾子連夜將籠裡的幾隻雞和欄裡的一隻小豬仔全部宰了,扒皮拔毛、開膛剖肚,結結實實地熬了一鍋湯,父子倆喝了一整天。 先是比賽著喝。 後是比賽著拉。 垸裡人看到他們一會兒不要命地趴在桌邊吃喝,一會兒又看到他們發瘋似的往廁所裡跑,都覺得奇怪。 冬至也奇怪,蹲在廁所裡愁眉苦臉地問四聾子:“父,咱們這幾餐就將家裡的東西全吃光了,往後怎麼辦?” 四聾子在另一隻坑蹲著安慰說:“你沒經過土改,不知道分田地時的情景,現在家裡越窮,到時候分得東西越多。” 晚上睡在床上時,四聾子對冬至說:“分了田地後,你就得自己睡一張床了。” 冬至問:“那誰給你喂蚊蟲,誰給你焐腳呢?” 四聾子說:“那時,會給你分一個媽媽。你媽會陪我做很多事,你就不用**的心了。” 冬至說:“還想要個奶奶。” 四聾子說:“要奶奶乾嗎?又不能殺肉吃。” 冬至說:“媽媽陪你睡覺,奶奶陪我睡覺。” 四聾子想了想說:“你想要個人陪睡覺也行,到時候我去要求,讓他們少分一頭豬,另外給你分一個童養媳。” 這年冬播過後,田地真的全都分了。隊部、保管室、集體喂養的豬牛羊和公共的桌椅板凳農具等也全都分了。分完了這些集體的東西,四聾子在等下一步。他想下一步一定是分富人的浮財。等到上麵來人宣布,現在的一切,二十年不變時,他才如夢初醒,知道這回不是自己盼望的第二次土改。 四聾子覺得吃了大虧,卻連罵都不能罵一場。 隊裡隻剩 隊裡隻剩下文化室沒有分,說是留作垸裡議事用。 四聾子就要冬至有屎有尿都到文化室裡去拉。冬至不肯,四聾子便狠狠揍他,邊揍邊說,文化室是留給他家做廁所用的。還揚言如果冬至敢將屎尿拉到彆處,他就割他的卵子剜他的**。四聾子自己也去拉,但隻是在夜裡乾這事,半夜裡被尿憋醒了,放著尿壺不用,非要出門到文化室裡去屙。 冬至帶給四聾子的福氣,自上學以後,便中止了。 戴老師走前的那個冬至節,冬至身上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自此以後,倒是四聾子自己說話屢屢應驗。先是說戴老師有劫難,沒多久就聽說戴老師下了大牢。再往後,過陽曆年時,靜文不知發了什麼邪氣,疊了一隻紙飛機,與丈夫在門口飛著玩。飛機在頭頂上飛,靜文的丈夫一邊追,一邊伸手去捉,沒防著腳下一絆,滾了幾個翻身,掉到高崖下摔死了,死時,屁股正壓在紙飛機上,人們於是便想到四聾子曾經罵他將來要“像林彪一樣坐飛機摔死”,可不是又一個應驗? 垸裡人背後都說四聾子是一張尿嘴屎嘴,都不敢招惹他,怕他咒。 四聾子也覺出自己的厲害了,就說,再也不會有老師來了! 四聾子故意將這話一連說了三遍。 也真的再也沒有老師上山來了。 冬至非常想念戴老師,經常獨自坐在門口,拿著課本反複讀。四聾子不想讓冬至讀那書,但又怕冬至咬自己的嘴唇,四聾子曾經從冬至手裡奪下過課本,當時,冬至不哭也不鬨,隻是站在門檻上,一隻腳在屋裡,一隻腳在屋外,用兩顆虎牙狠狠地咬著下嘴唇,下巴上的血滴成了一條線。四聾子有些慌,就將課本扔著還給了冬至。 冬至抱著課本過了一個冬天。 開春時,山下的貨郎又來垸裡了。 四聾子買了一顆糖給冬至。 冬至吃了。 四聾了問:“甜不甜?還想不想吃?” 冬至說:“好甜!好吃!真想一口吃十顆!” 四聾子說:“你可以用書換。” 冬至望著貨郎擔子思考了半天,最後還是打定主意,用課本換糖吃。 幾本舊課本隻換了八顆糖。四聾子在一旁幫忙討價還價。貨郎要走,四聾子死死扯住擔子不放。貨郎無奈,隻好又補了兩顆糖。 冬至真的將十顆糖一齊塞進嘴裡,嘴太小裝不下,掉了一顆下來。四聾子彎腰撿起,吹了幾口氣,見粘在上麵的塵渣不肯掉,就伸出舌頭舔了幾下,舔乾淨後,再填進冬至的嘴裡。 冬至說不出話,但眼光裡有很多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