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小屋 2(1 / 1)

何大媽在一旁也瞅見了這條消息,她說:“那一帶歸你倆掃,昨天夜裡你們就沒發現?” 萬方有些支吾,他說:“掃大街的,見人都抬不起頭來,看見了也像沒看見一樣。” 何大媽說:“你們是心理失衡,城裡其實沒有誰能把你們怎麼樣!” 萬方不作聲,他將報紙往兜裡一塞,轉身往不遠處的百貨商場走,等他買了一隻兒童口琴回來,陳凱已知道晚報上的事了,他一點也不憤怒,反說這樣極好,農民在城裡挨揍是活該,誰叫農民將酒店當成廁所了哩。 陳凱笑嘻嘻地對萬方說:“替我在馬站長麵前說一聲,我頭暈、腦震蕩了,今天不上班。” 萬方說:“你可彆裝樣。” 陳凱說:“誰敢說我裝樣?查得出來嗎?” 萬方說:“城裡不比鄉下,醫院裡有腦電圖。” 陳凱說:“他們怎麼會舍得讓我去做那高級檢查哩!” 說著,陳凱就叫起頭暈來。 萬方想了好久才說:“我不喜歡你這麼做,可我也不會當叛徒出賣朋友。” 將剩下的稀飯吃完,陳凱又倒頭睡下,為防止馬站長突然來了,他特意用條乾毛巾將額頭捆住。萬方也想睡,正在脫衣服,小男孩敲門進來了。 小男孩見萬方花錢給自己買了隻小口琴特彆高興,說是儘管他媽媽嫌他倆臟,自己還是要收下這小口琴。萬方問小男孩在鋼琴上彈什麼曲子,小男孩背了一遍後,萬方馬上用口琴吹奏出來。小男孩說這比鋼琴的聲音好聽多了。小男孩很聰明,萬方教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將音階掌握得很準。小男孩走之前,萬方又問他這一帶最美麗的姑娘叫什麼名字,他特地補充說,是指他爸媽平時談話時說到的。小男孩說,他媽總認為自己最有魅力,他爸當麵同意,背後卻反對,說是蘆葦長得最漂亮。 萬方對小男孩這些話確信無疑,他高興得也叫了聲丹麥王子。 上正班的人下班時間快到了,馬站長還沒來,陳凱躺不住,從床上坐起來,求萬方去幫他打電話請個假。陳凱說自己心裡已有了計劃,所以萬方非得幫他不可。萬方被纏得沒辦法,隻好到外麵公共電話亭裡給環衛站打電話。萬方以為馬站長下班後會順路來看望一下,哪知馬站長隻說知道了就放下電話。萬方去上班時才明白,馬站長帶著女會計到歌廳唱歌去了。 第二天上午馬站長才來到小屋。馬站長來時,萬方還在夢中,陳凱有些慌,就借故將他弄醒。馬站長走後,萬方才知道在他熟睡時,陳凱正在看一本封麵封底共有十幾副女人胸脯、屁股和大腿的雜誌。馬站長進門就說陳凱兩頰緋紅、眼睛發亮,一點也不像腦震蕩。陳凱反說,自己就是擔心領導懷疑,不好意思,臉上才害羞發燒。陳凱瞅空朝萬方使眼色,要他幫忙證實。萬方裝作沒看見,一扭頭發現那個叫作丹麥王子的小男孩正站在門口。 小屋太小了,容納了三個人後,連小孩也無法鑽進來。馬站長一時還不想走,似有什麼要對他們說。萬方騰挪了一陣才將小男孩弄進屋裡。 口琴響起來的一瞬間,小屋忽然變得空闊了。 馬站長怔怔地在一邊聽,看著萬方的眼睛比平時大不相同。 馬站長瞅個空對萬方說:“真沒想到你還是個人才!” 停了停馬站長又說:“本來想叫你倆到家裡去幫忙搭個偏屋,你口琴吹得這樣好,讓我都不敢開口了。” 陳凱不待萬方表態,搶先說:“沒事的,你說個時間我倆一起去。” 萬方說:“你不是有腦震蕩嗎?” 萬方沒有理睬他們,馬站長說正因陳凱休病假他才敢打他們的主意的話,像陣風吹過一樣沒留下一絲印象。萬方吹出的一串和聲使得小屋成了宇宙。 馬站長的表揚在另一方麵給了萬方以信心,這天傍晚,萬方吹著口琴看見女孩在外麵走過時,他隔著窗戶輕輕叫了聲:“蘆葦!” 沒想到女孩聽見了,應了一聲不說,還給了萬方一個燦爛的微笑。 沒有霓虹城市便是村莊。北風從城市上空駛過,但它什麼也不會給予城市,反而讓城市顯得更加空虛。這種空虛需要一種綿綿不絕的旋律來充實。就像一隻口琴能讓一間小屋的破爛與簡陋,煥發出生命本質的光豔和生存意義的色澤,關鍵是它能發出震徹心靈的旋律。可城市的旋律發自哪兒呢!它不像北風來自高空來自西伯利亞,也不像霓虹來自工廠來自公司。或許它應該來自每個人的心裡,來自人與人、人與心、心與人、心與心的和諧。 旋律是一種可以在空中飛舞的飄帶,隻是這種飄帶是從心緒中延續出去的,在有的時候,心緒延續隻是一種彌漫狀態,它無法形成美妙的形體。 陳凱一個病假休了十幾天。馬站長的偏屋他還是去幫忙搭了,並且照例拉上了萬方。陳凱不上班,可他整日整夜地不在屋裡呆,口袋裡揣著一份不知看了幾百遍的外地小報,上麵寫著那兒的一個青年農民舍身救火,後被那兒的城市消防隊破例錄用為正式成員。陳凱每天回到小屋時,不是很焦躁便是無精打采,然後就在那張印有他在酒店門前大便的晚報上一遍遍地胡亂寫著他媽的城市或者城市他媽的等等。萬方說他這是夢想從星星裡跳下一個大美人。陳凱則憤憤不平,這個城市每天發生的各類凶案和災難不下數十起,可他就是一宗也碰不上,想不到願意當那舍己救人的英雄也得有資格。 沒有陳凱做伴,萬方更加孤單,特彆是當他獨自與城市大街相處時,內心深處的寂寞都快憋死人。他隻好在上班時將口琴揣在口袋裡,趁著大街上人車稀少,不時拿出給自己的心情來一陣蕩漾。 半夜裡,天上忽然下起了雪。開始隻是細細的稀稀的,不一會兒就紛紛揚揚起來,轉眼就在街道邊鋪上了一層雪白。萬方當時正想著下午陳凱告訴自己的話,陳凱說他設計了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案,接著他又補充說這是一個百發百中的創意,它的主旨是變被動為主動。萬方不知陳凱到底要乾什麼,一想到這兒他便情不自禁地靠到一根電線杆下麵,掏出口琴,閉上雙眼忘情地吹奏起來。他一點也沒發現,雪花在空中飄飛的樣子正切合了從他心裡飛出來的旋律。當他睜眼睛時,地麵上舒展的晶瑩皎潔讓他突然有了驚喜。 這麼大的雪,街麵上的垃圾已無法掃了。見到雪,萬方更不想早點回去,他將掃帚倒插在一塊閒置的護欄混凝土墩上,索性痛痛快快地吹起口琴來。雪越來越大,北風還是老樣子,像太極推拿那樣舒緩而有力地刮著。萬方從沒見過城市在雪裡的模樣,更沒見過雪裡的霓虹和霓虹裡的雪是什麼模樣。當北風、雪、霓虹和城市完全融為一體時,他有些莫名地興奮起來。口琴似將雪花都吸引到那倒插著的大掃帚上,轉眼間它就變成了一棵銀裝素裹的聖誕樹。 又有人在深更半夜裡突然叫萬方的名字。 這一次,萬方看清了是馬站長,馬站長騎著自行車在街上看雪情。他同萬方打過招呼,要他到附近的酒店去打個電話,讓站裡值班的人告訴局裡值班的人,趕緊派掃雪車出來。萬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收起口琴往那燈火輝煌的酒店走去。 萬方麵對那玻璃自動門走去,冷冰冰無情無義的東西無聲無息地開了。他剛邁進去,便被兩個穿紅衣戴紅帽的男服務員擋住,並且極有禮貌地稱他為先生,同時又指了指門前的一塊告示牌。上麵寫著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內。萬方幾乎要質問自己哪兒算得上衣冠不整,無非是臟了點。他忍住後將來由解釋了一番,男服務員們還是說對不起不能進。就在這時,萬有從那弧形的寬大樓梯上走下來,氣宇軒昂地說了硬邦邦的幾個字:“請這位先生進來,並向他道歉,否則的話——”萬有沒有將話說完,兩個服務員就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三個字後麵再無彆的字。在萬有目光的護送下,萬方順利地拿起總台前的電話,撥完了一組號碼。他將馬站長的話對著話筒複述了一遍。打完電話再回頭時萬有已不見了,他望了幾眼後麵,嵌在大理石牆壁裡的電梯似有動靜。電梯門開後,走出來的竟是那個每天傍晚六點鐘準時經過小屋窗前的女孩蘆葦。萬方趕緊將頭與身子的位置擺正,拿起電話胡亂撥了一個電話號碼。電話鈴響了幾下後,一個女人的聲音出現了。女人迷迷糊糊的聲音有些熟悉。萬方正想不起是誰,那邊又問他是不是乖女兒,怎麼這晚給家裡打電話。因為蘆葦,萬方恍恍惚惚地以為接電話的人是何大媽。 蘆葦跟著萬有消失後,萬方才回到外麵的風雪中。 馬站長對他說:“我還以為你進不了那大門,或者進了那大門就被扣起來了呢!” 萬方毫無表情地說:“我還想將它當作菜園門哩!” 掃雪車開過來了,地上美麗的模樣立即被它糟蹋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就在這時,馬站長告訴萬方,陳凱要成英雄了,他在半夜12點37分時,跳進一處沒有井蓋的下水道裡,救起一個跌落其中的女人,而他自己險些因此送了命。悶在下水道裡出不來時,多虧那個被救的女人喚來兩個巡邏的警察。馬站長說,是陳凱自己打電話到他家裡,告訴這件事的,還要馬站長在天亮以後,麵對記者們的采訪多美言幾句。 萬方想著包括剛才那電話在內的兩件事,感到這個世界確實讓人琢磨不透。 雪太大,清潔工在街上做了事也是無效的,馬站長就讓大家回去休息。 萬方推開小屋的門就聞到一股異味。 陳凱將身上換下來的臟衣服扔在屋角裡,沾滿下水道汙穢的衣服將本來就小得不能再小的屋子弄得更加苦不堪言。陳凱一點也不在乎這些,他拿上一隻扁瓶裝的黃鶴樓酒,就著一碟從家裡帶來的醃菜和幾顆花生,坐在被窩裡津津有味地品嘗。 見到萬方,陳凱不慌不忙地將嘴對著瓶口喝了一大口,一邊咽一邊說:“蒼天不負有心人,我成功了!”說著他就大笑起來。萬方對他的笑聲很反感,正要轉身出門,陳凱竟然哭了起來。 陳凱邊哭邊告訴萬方,他琢磨了很久才有了個主意,天黑之前,他用橡皮筋做了隻彈弓將幾隻路燈燈泡打破了,天黑後他又將那裡的下水道井蓋偷走了三隻,然後就躲在一旁等待著誰掉進去,自己便衝上去救。他一直等了兩個小時,才等來機會:一下女人在馬路上好端端地走著,忽地一下就消失了。陳凱說他衝上去後聽見有兩個人在嚷快撥110報警電話。他當時就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那黑窟窿裡跳。下水道裡空間太小,那女人又長得出奇地胖,好半天他才將那女人弄出井口,自己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倒在那流得很凶的臟水裡動彈不得,還喝進去不少。要不是巡警來得快,馬站長這時可能在給他寫悼詞。 陳凱說:“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老婆生得嬌,想想我要是這麼死了,他們可怎麼過喲!” 萬方見陳凱哭得上勁就說:“你要是還想喝酒,我出去弄。” 陳凱說:“不能多喝,明天記者可能來采訪。我喝酒是想將喝到肚子裡的臟水中的細菌殺死。” 說到這兒,陳凱不哭了,他眼睛一亮說:“你猜那胖女人是誰?” 萬方說:“是不是丹麥王子的媽媽?” 陳凱有些掃興地說:“你這樣可不好,好像什麼事情都知道。” 沉默了一陣,陳凱忽然要萬方用口琴吹支曲子給他聽,萬方自己也想吹。雪花打在小屋的窗戶上,無聲地響著。口琴聲拍打著這扇小窗,像是拍打城市的心扉,可城市睡得正酣像死過去一樣,一點也沒察覺這靈魂顫抖的聲音。那旋律正極抒情時,萬方忽然停下了。兩人相對發愣都不作聲。 窗戶忽然響了兩下,有人在外麵說:“美極了,再來一首俄羅斯民歌!” 陳凱警覺地問:“你是誰?” 窗外的人回答:“我住隔壁單元的樓梯間。” 萬方想起彆人說的那個寫劇本的大學生,便真的來了一曲《三套車》,那大學生在窗外跟著唱了一句:冰雪覆蓋著伏爾加河——往下就沒有動靜了。 天亮後不久,馬站長來看陳凱,他順便告訴萬方,這場雪得三兩天才能化完,如想回家看看他會準假的,萬方當即表示自己要回去一趟。 吃過早飯萬方就到長途車站,上了去紅安的客車。快到家時,一輛挺氣派的小汽車迎麵疾駛過來,他心裡猜測可能是萬有坐在車內,進門後才知那車果然是萬有的。父親問萬方怎麼自己不帶小汽車回,因為萬有在垸裡到處說,萬方在城裡比自己混得還好。父親埋怨說,以前在家時,萬方同萬有相比,往低處說點兩個人在各方麵也還是平起平坐的,所有該顯露的就得顯露,現在也不是那種不敢顯富的年月了,幸虧母親幫忙說話,她覺得人不管什麼時候還是樸素一些好。萬方有些沒好氣,在家隻住了一天,第三天一早就往城市裡趕。 小屋裡幾乎沒有變化,唯有陳凱老揣在口袋裡的那張外地小報被扔在桌上,上麵如同先前的那張晚報也寫滿了那兩句粗話野話。萬方正在喝水,那叫丹麥王子的小男孩走進來,不高興地問他這幾天去哪兒了,也不打招呼,連蘆葦姐姐都問過幾次了,萬方聽說蘆葦都關心起他的去向,心裡激動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竟懵懂地要小男孩帶自己去看看他家的鋼琴。小男孩很高興,扯住他的手就往樓梯上走。 自從搬進這間小屋,萬方從沒上過樓梯,他從自己房頂上踩過去時,心裡有股彆樣滋味。小男孩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了門,屋裡的樣子讓萬方吃了一驚,毛茸茸的紅地毯一直鋪到門口,那種逼人的高貴之氣讓萬方簡直不敢抬腳往裡走。小男孩在前麵使勁拉他。萬方想起城裡人進門要脫鞋的傳說,就彎下腰將鞋脫下。小男孩一直將他拖進琴房,將一塊金絲絨撩開,露出漆光比鏡子還亮的一架鋼琴來。 萬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他將正要往琴凳上坐的小男孩擠開,自己坐了上去,然後學著電影電視中見到的那些鋼琴家,雙手一抖,猛地來了一陣和弦。萬方在學校讀書時還練過風琴和電子琴,他試了幾下就能在鋼琴上彈奏出完整的樂曲,並讓自己完全沉浸其中,從而一點也沒發覺外麵的門已被胖女人打開。 胖女人衝進屋裡時,萬方一下子愣住了。胖女人吼了一聲,要他馬上滾出去。萬方身子一顫,屁股卻沒動,直到將正彈到半截的樂曲彈奏完。起身時,他還學著一隻手摸著胸口行了一個鞠躬禮。到門口他正要穿鞋,胖女人飛起兩腳,將地上的鞋踢到門外的樓梯上。 萬方順著樓梯走回小屋後,一聲也沒有吭,靜靜地聽著樓上的胖女人對小男孩的大聲斥罵。 陳凱站在小屋中央,什麼菜也不用,光禿禿地喝著酒。 見了萬方,陳凱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說這個城市的人都沒心沒肝,他舍命救人,他們卻連屁都舍不得放一個。萬方聽說這三天中,居然無人對陳凱救人的事做出半點反應,心裡也很氣憤。 傍晚,萬方正在吹口琴,何大媽在門外喊他,有人到居委會告狀,說萬方心懷不可告人的目的,破壞她家孩子學鋼琴。萬方連忙否認。何大媽說,人家孩子都親口承認了,說是萬方用口琴引誘他,自己才不好好學鋼琴的。 萬方知道這話不可能是小男孩說的,就懶得再爭辯了。 何大媽要萬方以後注意,沒有家長同意,不要教任何孩子學吹口琴。何大媽說,口琴學得再好也不能當明星,反而將人弄醜弄俗氣了,隻有鋼琴好,擺在家裡既氣派又有身份,既能陶冶靈魂又能成為明星掙大錢。 萬方就說,過去城裡人不是特彆喜歡口琴嗎? 何大媽告訴他,時代在前進,口琴已經落伍。 萬方忽然不想同何大媽說話了,他轉向窗口繼續吹口琴,正巧蘆葦又從窗邊經過,蘆葦看了窗戶一眼,萬方用握住口琴的雙手上空閒的幾個指頭同她打了個招呼。 躺在床上的陳凱這時“哎喲”了一聲。何大媽上去摸了摸陳凱的額頭後,有些驚慌地告訴萬方,陳凱不僅在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何大媽正在勸陳凱,要他到醫院去檢查一下。陳凱忽然坐起來,掀開被子就往地下跳。何大媽攔住他,說發燒的人經不起涼風吹。陳凱撥開她說他要上廁所。公共廁所離得很遠,陳凱跑得像比賽一樣,結果褲子還是弄臟了。他剛回屋弄乾淨,便又提著褲子往外跑。鬨了好幾次後,陳凱臉色蒼白地從廁所出來,告訴萬方自己拉出的東西都是紅色的,他要萬方送他去醫院。進了醫院,陳凱就出不來,醫生說是中毒性痢疾,必須住院。 陳凱進病房不久就進入了半昏迷狀態。病房的幾個人當著萬方的麵數落,說他們隻顧進城打工掙錢,什麼便宜吃什麼,一點也不注意衛生。萬方實在忍不住,就將陳凱為救人喝了下水道的臟水的事對他們說了。幾個人不太相信,說這麼好的事跡,報上怎不見報道。這話問得萬方啞口無言,他守在病床前想了好久才想起萬有,他覺得隻有萬有才會幫這個忙。於是他到醫護值班室將前些時的晚報翻出來,找那整版的取暖器廣告。翻了好久後那廣告終於讓他找著了,上麵除了印著總經理的芳名外,還有總經理助理萬有等一行字。萬方拿上那張報紙,出了門,倒了三次公共汽車,終於找到那個叫作“青春歲月”的公司。 萬方推開辦公室的門,正要開口問,一 問,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從裡屋走出來,辦公室裡所有的人立刻都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叫著李總好。 萬有見到萬方有些吃驚,但他沒問萬方是怎麼找到他的,隻問萬方來有什麼事。萬方也不囉唆,照直將陳凱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萬有眉頭都沒皺,走到門口不知對誰吩咐了一句,讓聯係一下晚報廣告部的胡主任。不一會兒萬有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萬方清楚地聽見萬有與對方稱兄道弟地侃了一通,陳凱的事隻說了幾句。萬有放下電話就叫萬方快回醫院,記者們馬上就會到的。 萬有送萬方出門到電梯前時,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還是你這樣子最好!” 萬方回到醫院,等了不到半個小時,果然來了兩個女記者。陳凱還在半昏迷中。單聽萬方一說,女記者們就感動了,說這麼好的英雄模範差一點被埋沒了。女記者留下一個等陳凱醒過來,另一個隨著萬方去采訪被陳凱救的胖女人。這一次,萬方進了那門故意不脫鞋,還將鞋上的臟東西往地毯上蹭。胖女人被女記者的提問壓得抬不起頭來,支吾著答不出自己為什麼不向媒體報告自己被救的事實。逼得沒辦法時,她才說那井蓋肯定也是進城的農民偷的,她雖被進城的農民救了,但那本是他們應該做的。 從胖女人家裡出來,女記者冷不丁說了萬方一句,他不應該把鞋上的臟東西往人家地毯上蹭,如果惡習不改掉,農民永遠也不會被城市接納。 幾天後,城市的報紙和電視台不約而同地一齊宣傳陳凱。醫院宣布免收陳凱的住院費。沒過多久,有關方麵授予陳凱“榮譽市民”稱號,不僅將陳凱的戶口轉入城市,而且還讓他當了這一帶治安聯防隊的副隊長。 陳凱上任的那天,對手下的人講的第一句話是:“今天是立春,是個好日子。”手下的那些人和各個居委會的頭頭,都笑起來,然後私下交頭接耳地衝著何大媽說,真是不忘農民本色。 除了女人的大腿以外,城市對春天一點也不敏感。隻有那些大腿,當城市裡的人還捂在呢絨、棉絮和羊毛之中,它們就在荒蕪的大街上,僵硬的壁櫃裡,亭亭玉立地挺拔起來,成了灰色壓抑中的唯一風景,也成了城市街道與寫字樓中所有目光的向往。當女人的大腿從嚴冬的冰凍中吐蕊般出現後,城市隻要安上黑色橡膠輪子就能向前進,揚起的陣風,輕易就將女人的短裙從家裡吹到街上。城市的色彩也因此再度豐富起來,短裙飄到哪兒,哪兒就出現了最早的春色。至於冬天,則被從長褲上褪下,鎖進滿是樟腦味的大櫥小櫃。 萬方仍然同陳凱住在一起。聯防隊給陳凱安排了一間正兒八經的房子,陳凱要萬方同他一起住過去,萬方不肯,陳凱也懶得去,他說在那兒一下班就沒有個說話的人。陳凱現在在小屋裡已很難聽見頭頂上轟隆的腳步聲,這一帶一些總愛在家裡邀人搓麻將的人,見到他時,哪怕不喊陳隊長最低限度也要點頭打個招呼。 萬方還習慣地看著陳凱從口袋裡掏出三二隻半包半包的紅塔山香煙來。 萬方不肯搬走是因為他越來越迷戀蘆葦了。陳凱勸過幾次,要萬方放過這念頭,城市女孩是無論如何也看不上掃大街的清潔工。萬方對陳凱的話很惱火,他認為蘆葦不是普通的女孩,這一帶唯有她和“丹麥王子”表現出了對音樂的真正理解。這以後陳凱就不說了,他答應儘力幫忙,可萬方知道陳凱幫不了自己的忙。 蘆葦每次從小屋窗外經過,身著的各色衣裙就似乎要縮短一點,身上的肌膚也像春蠶從桑葉中一點點地往外鑽。 這天,陳凱同萬方一道在窗前盯著蘆葦那如詩如畫般的胳膊和腿,陳凱突然說:“你再不收斂自己,會出大問題的。” 萬方將口琴吹到沒有規定的規定時間,才騰出空回答:“你以為當了幾天水貨警察,就能將所有人都當作嫌疑犯!” 陳凱正要解釋,馬站長從門外鑽進來。馬站長告訴萬方,這片住宅小區的清潔工像陳大頭一樣不辭而彆了,因此要新派一個人來填補,居委會的何大媽點名要萬方,他特地來做商量的。萬方正要答應,陳凱提醒他,說在小區裡做清潔可是比掃大街辛苦多了,那掏不完的灰道總愛堵,一堵就得鑽進去捅,一天洗一百次澡身上也沒有一點乾淨。萬方不理陳凱,對馬站長說自己願意乾。馬站長很高興,當麵許諾每月多發十元錢給萬方。陳凱在一旁氣哼哼地說,應該是萬方給馬站長發獎金,因為馬站長幫了萬方的大忙。 這天晚上萬方沒有去上班,他在小區裡轉了一圈,並且第一次發現在幾棟高樓後麵還有一塊小小的花圃,不多的花朵在夜色中開得很美麗。半年多時間,萬方已習慣了半夜做事,猛一改變他怎麼也睡不著,心裡估計蘆葦要下班回來了,就爬起來,走到街邊的黑暗處靜靜地等候。 街上不見春色,冬青植物還是一如既往地呈現著一派比蒼茫還沉重的死灰。紅色出租車在霓虹燈色彩中無精打采地閒逛著,一群群地全都一個樣。隻是當晚風拂過時,才感受到一種舒適。 萬方在城市的陰影中站了近一個小時,才看見一輛白色的寶馬轎車載著一個女孩,在對麵的馬路邊停下。從車裡走出來的正是蘆葦。蘆葦穿過馬路,對著萬方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將身上的各種飾物紛紛取下來,塞進小小坤包中,最後她還拿出一張紙手巾將血紅的唇膏擦去。蘆葦在離萬方還有兩尺遠的地方拐了一個彎,然後消失在牆角後麵。萬方在確信四周無人後,才從黑暗中走出來。他將蘆葦扔在地上的紙手巾拾起來,又是聞又是看,獨自擺弄了半天。萬方依依不舍地將紙手巾重新扔到地上後,眯著眼睛疑惑地將城市看了又看。 第二天早上,萬方還沒起床,何大媽就來請他。 何大媽滿臉笑容說了一通歡迎的話,接下來便告訴他,五一節快到了,小區的衛生要搶在頭裡做,特彆是那十條被堵的灰道,必須在今天疏通,不然那些滿天飛的垃圾就更難清掃了。 萬方二話沒說,胡亂洗了一把臉,又在街邊買了幾個燒餅,拿在手上邊走邊吃。到了環衛站,大門卻沒打開。等了近二十分鐘,會計來開門後,萬方才領到垃圾車和一應工具。 以前萬方也曾聽說掏灰道的活苦,真乾起來以後才明白這話一點也沒有摻假。好不容易掏完一條灰道,從嘴裡吐出來的痰都成了水泥漿。等到掏好十條灰道,萬方發現自己呼出來的氣,就像汽車後麵翻滾的塵霧一樣。何大媽見他一整天都沒喘氣,就關切地問他累不累,並從家裡拿出幾隻梨子給他吃,還說吃梨可以潤肺。萬方在何大媽麵前說自己什麼事也沒有,回到小屋後才對陳凱說了實話:他感覺到自己血管裡流的不是血液,而是下水道裡的水。 陳凱一把扯過萬方的手,要帶他去洗澡。 萬方以為是去澡堂,哪知道陳凱帶他去了一家桑拿洗浴中心。萬方一見到那妖豔的燈光就膽怯了,卻抵擋不住陳凱的拉扯。陳凱對總台的小姐說了句什麼後,拖著萬方就往裡麵走。萬方第一次洗桑拿,什麼都跟在陳凱後麵學。洗過蒸氣浴,衝過涼,搓過背,陳凱問萬方要不要按摩。萬方聽說是由小姐陪著,躺在一間小屋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立刻瞪大眼睛堅決地謝絕了。陳凱勸他,這時按摩一下正合適,還可以緩解他對蘆葦的單相思。 萬方生起氣來,說在這種地方提到蘆葦簡直是對她的褻瀆。 萬方一個人回到小屋後,悶悶不樂地吹起口琴來。 陳凱很晚才回,那種心滿意足的樣子讓萬方難受得一整夜都沒睡踏實。天剛一亮,他就將陳凱弄醒,然後在被窩裡狠狠踹了他幾腳,說沒想到他腐敗得這麼快,自己不擔心他彆的,隻擔心他將性病帶進這間小屋。陳凱迷糊地告訴萬方,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感到自己完全被城市接納了。 萬方爬起來,一甩門衝了出去。 小區內為數有限的幾棵樹下,一些老人在練氣功。萬方拖著裝滿垃圾的垃圾車走過時,老人們都皺起了眉頭。 由於起得早,忙到十二點,萬方就將該乾的活都乾完了。吃過午飯,萬方拿出存了半年的錢,跑到漢正街,買了一套在他看來已經是夠奢侈了的西服,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然後到小區裡麵轉悠。萬方一直不知道蘆葦是誰的女兒,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個單元哪一層樓。他一遍遍地打量著每一扇窗戶,每一處陽台,尋找那熟悉的身影。當他找不見人影時,他開始將搜索的目標放在那些衣裙上。快六點鐘時,萬方仍一無所獲。他怕錯過在窗戶裡望見蘆葦的機會,隻好匆匆回到小屋。 萬方乾了三天。還沒偵察出結果,何大媽就找他去提起意見來。那些意見是老人們提出來的,每天早上用來鍛煉身體的好空氣,全被萬方破壞了。萬方嘴上答應,心裡卻在想,他一定要乾到找到蘆葦時為止。 萬方隻歇了一個早上,到第五天他又依然如故。 下午的太陽很溫暖,萬方身上有股激情在湧動。走到那小花圃附近時,萬方怕遇見住在旁邊樓上的何大媽,就低頭快步往前走。這時,頭頂上有什麼響了一下,接著傳來一個女孩的驚叫聲。萬方抬頭向上看時,一件很眼熟的裙子正從天而降。萬方連忙伸手接住。在他的頭頂上,蘆葦正抱著一遝收曬的衣服,站在陽台上俯身往下看。 萬方揮了一下手中衣服,扭頭鑽進門洞裡。 他上到五樓時,蘆葦已將門打開了。她接過裙子說了聲謝謝,便迅速將門關上。萬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然後掏出口琴,輕輕地吹起來。他隻吹了半支曲子,門就重新打開。 蘆葦站在門後疑慮地說:“那個每天在小屋裡用音樂送我的人是你?” 萬方放下口琴說:“我知道隻有你才能聽得懂。” 蘆葦請萬方進屋,說她一直不相信口琴吹奏得那麼好的人,竟會是一個打工農民。萬方瞅了瞅自己的衣服,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蘆葦請萬方坐下後,兩人竟找不到話題。還是萬方先開口,他問蘆葦在哪兒上班,怎麼一年到頭總是天黑了才出門上班。蘆葦笑一笑沒有回答。萬方還要問,蘆葦卻要他再吹幾支好聽的曲子。 萬方想了想後,剛將《牽手》的旋律吹出來,蘆葦連連搖手說她不想聽這個,她要聽這個城市裡沒有的。萬方愣了半天,才記起幾首山裡流行的民歌。萬方在吹奏這些民歌時,心情極好,因為他腦海裡同時浮現出許多少年時的趣事來。他一點也沒料到蘆葦竟會流出眼淚來。可這是千真萬確的。蘆葦就在隻有咫尺的地方,用雙手捂著臉,淚水順著指縫裡淌出來。萬方正想停下來,蘆葦似乎意識到了,張開口叫了聲:“彆!”萬方繼續吹著口琴,直到將能記起的民歌都獻給了蘆葦。當他終於放下口琴時,蘆葦已伏在他的膝蓋上泣不成聲。萬方想撫摸那芳香襲人的黑發,手都舉起來了卻不敢放下。 蘆葦抬起頭來死死盯著他說:“我聽膩了一切音樂,隻有這些是屬於我的。” 蘆葦又說:“從十七歲到現在,整整五年,我就剩下這些東西了,它是你給我的。” 蘆葦的頭一直在仰望著,萬方清楚地看見她的雙唇在焦渴地顫動著。他放下口琴,猛地將自己的雙唇壓上去。蘆葦沒躲避,萬方感到她渾身發燙,同時也感到自己熱血沸騰,他一騰身就將蘆葦放倒在沙發上,然後就去解她衣服上的扣子。蘆葦嘴裡叫著彆彆彆,攔他的手卻一點力氣也沒有。當蘆葦**著身子躺在沙發上時,萬方的手腳變得忙亂起來,總也解不開自己的衣扣。 萬方好不容易將扣子解開,顧不上脫就向蘆葦撲去,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了。 何大媽站在門口愣了幾秒鐘後,猛地撲過來,嘴裡大叫著,說萬方是個大壞蛋,竟欺負到她女兒頭上了。蘆葦推開嚇蒙了的萬方,抱著自己的衣服衝進臥室裡,放聲大哭起來。 萬方有點清醒了,他反複自語,說她怎麼會是何大媽的女兒呢。 何大媽不停地打著萬方的臉,惡狠狠地要拖萬方到派出所去讓法院判他二十年徒刑。 外麵樓梯上響起紛亂的腳步聲,六七個男人和女人一個接一個地衝進屋子,問出了什麼事。 何大媽正要開口,又突然止住。 有人又問她,怎麼輕易讓一個在垃圾堆裡滾的農民進了屋。 何大媽出乎意料地說:“我就是為這個發脾氣,他見我給了點好臉色,就硬往屋裡闖,說是看看有沒有要他幫忙做的事。” 何大媽回頭要萬方走時,聲音已很平靜,臥室裡的蘆葦哭聲早就聽不見了。 萬方還沒出門,身後就傳來一片呸呸聲。 萬方一直在小屋裡待到黃昏。 陳凱一進門就問,整六點了,怎麼還不吹口琴。 萬方下意識一摸口袋,才想起口琴掉在蘆葦家裡了。 陳凱又問他下午到誰家裡去了,鬨得全小區裡都有些人心惶惶。 萬方反問他到底聽說了什麼。 陳凱說也沒什麼,隻是發覺整個小區的人都對萬方特彆反感。 陳凱追問了幾次,萬方心裡煩,一個人開門走出去。 半路上,萬方想起這事得同萬有商量一下,以防萬一何大媽真的告到派出所後,有個應對的辦法。他不知道萬有下沒下班,若是下班了就無法找,他隻能去公司碰運氣。 這一回是輕車熟路,萬方很快就找到了萬有的辦公室。他聽見裡麵有動靜,敲了一下門,也沒等裡麵做出反應,一扭鎖把就闖進去。但他很快就像碰見蛇一樣跳回到門外,然後順原路逃到樓下。十幾分鐘後,他見過的那個女老板李總一臉不高興地從樓內出來,鑽進一輛白色寶馬轎車,一溜煙走了。隨後萬有也出現了。萬方迎上去時被萬有狠狠地踢了一腳。萬方顧不了痛,責問萬有怎可以同都快老掉牙的女人鬼混。萬有沒好氣地說,如果不這樣,能有我的今天?萬有問他來有什麼事,萬方將下午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萬有想也不想就說,不管怎樣,還是先到派出所去自首為上策。 一想到派出所,萬方心裡就沒個譜,他走到似乎很森嚴的門口,又退回來,找了一個公用電話給陳凱打呼機。陳凱趕來後,萬方又將對萬有說過的原話再說一遍。陳凱當即攔住他,要他彆做苕事,這一自首,往後的麻煩事可就不斷了,將來發了什麼案子都會懷疑是他乾的。陳凱說因為是好朋友,又是同病相憐,他才說實話。萬方不聽勸,非要陳凱領他進去,不管怎樣,交代清楚以後,自己心裡會踏實一些。陳凱沒辦法,隻好提醒萬方將來若後悔可彆埋怨他。 陳凱同派出所的人很熟,進出大門小門都像進他們住的那小屋,值班的小胡錄了萬方的口供後,在強奸未遂四個字後麵打了個問號。小胡讓萬方先彆走,陳凱隻好留下陪著他。小胡自己騎上摩托到何大媽家走了一趟,不到十分鐘就返回來,張口就責備陳凱開什麼玩笑,何大媽和蘆葦都矢口否認有這事。小胡將筆錄撕下來搓成團砸向萬方和陳凱,並且不無諷刺地說,這種情況他在警校學習時,聽心理老師分析過,有些進城不久的農民,麵對誘惑又不能排泄,就會產生壓抑心理,心裡想著城裡姑娘,行為上又很自卑,最終會出現癔想,以為自己**了誰。小胡還說,何大媽親口說過,萬方這樣的人想碰她女兒一指頭都是絕無可能的。 萬方回到小屋,一個人待了兩天兩夜沒出來。 第三天早上,萬有突然來了。萬有被他的老板炒了魷魚,原因是他們之間的關係被萬方撞破了,不過老板給了萬有一筆數目不算小的安置費。萬方沒說對不起,而說這樣的結局來得越早越好。萬有代替萬方在小區裡清理了一天垃圾,他穿著做助理時的西服和皮鞋,惹得小區裡的人都在悄悄議論他的來頭。收班回到小屋,萬有直叫痛快,說是索性就這麼乾一個月,然後再去做彆的發展。 六點鐘時,萬有忽然指著窗外的蘆葦告訴萬方,那是一隻“雞”。萬方有些傻眼。萬有說他曾包了一個月,花了8000塊錢,不過都是公司的賬上出支。萬有要出去將蘆葦叫進來玩一玩,萬方連忙將他攔住,並將那天的經過又對萬有說了一遍。萬有聽到萬方說,蘆葦那種哭是一種到了極致的傷心與無奈,表情裡也有一種黯然。 這時,小男孩“丹麥王子”出現在小屋門口,他將一隻小包交給萬方,並說是蘆葦姐姐托付的。萬方打開紙包:一塊潔白的新手帕包著那隻丟失了的口琴。 萬方拿起口琴正要吹,忽然發現上麵有一道半弧形的口紅印痕。萬有在一邊說,若是有把小提琴就好了。陳凱聽了,自告奮勇地說他看見隔壁單元樓梯間裡住著的那個寫劇本的大學生有一把小提琴,他可以去借來。 陳凱果真將小提琴借來了,還說他看見那桌上放著一部劇本的手稿,題名叫《音樂小屋》。 萬有覺得這題名特彆有回味。他很快將幾根弦調準,一揮弓,便同萬方的口琴合奏起來。陳凱沒事乾,隻有用手指敲著桌麵,打著節拍。 城市大了,膨脹了,便什麼都有。有人說,城市是我們的,不是你們的。你們都往城裡湧,誰來種田,誰去生產糧食。然而,如果有這麼長、這麼寬的一把大刀,將城市像切蛋糕一樣切成一百塊,這百分之一的每一塊會不會如同一處不起眼的鄉村小鎮哩!北風也好,霓虹也好,春色也好,隻有心中的旋律永遠無法弄碎! 這些都是陳凱三心二意時想到的。 一九九七年元月二十六日淩晨兩點於漢口花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