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香港見 7(1 / 1)

小周對我的不高興正是從孔雀突然出現在曼穀機場開始的。 從台北到曼穀,飛機飛了三個多小時,加上一個小時時差,實際上是四個多小時。空姐給我們的《聯合報》和《中國時報》上幾乎全是無聊的政治文章,遠沒有前排的王海、王鳳夫妻耳鬢廝磨的動作讓我注意。他們喝飲料時,還恩愛地做了個喝交杯酒的姿勢。一旁正在給彆人添咖啡的空姐瞄見後,眼圈當即紅了。隨後她拿來一小瓶黑水晶一樣的葡萄酒,塞到王海手裡,並說:“好好待你太太。”王海推辭了幾下,見空姐要傷心了,隻好收下。插在飛機座椅後麵口袋裡的《華夏精品》雜誌第二十頁上有這種酒的介紹。它的英文名稱為ColioIe,中文叫可麗兒冰酒,是讓葡萄在零下二十至三十度凍成漿果了,再行釀造。完整的包裝是四瓶一盒,賣價為六千七百四十元新台幣,分開了每瓶值一千六百八十五元新台幣。王海在這樣貴重的禮物麵前表現得很鎮靜,他問了另兩位空姐後,決定收下它。那位空姐的丈夫是台北有名的棒球投手,每次妻子飛行歸來,必定要在家中點上紅蠟燭,開一瓶冰酒喝交杯,但是一個月前,這位棒球投手在一起車禍中死在台北街頭。 在這樣的背景下,小周、胡虎和我心情都很激動。胡虎寫了張紙條托葉老師和何總傳給小周,聽葉老師的口氣,還是一首詩。小周看了一眼後,將它放在小桌板上,等著讓它自動滑落下去。我想起白珊,當然也想孔雀。小周就在眼前,但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想念她。 鐘老端起飲料杯同我碰了一下,他長長地歎口氣。 在曼穀機場下飛機時,那個空姐專門對王鳳說了句:“你真幸福!”王鳳就將夾在錢包裡的兒子照片,送給她作紀念。 這一次,我和鐘老同時歎了一聲。 王鳳對這位不幸的空姐說:“若有機會到武漢,歡迎你來家裡做客。” 王海則說:“我太太能做一手地道的湖北菜。” 經曆計劃之外的告彆後,我們隨即在機場出口見到孔雀。 孔雀一副泰國女孩打扮,遠遠地衝著我們用泰國話說:“龍龍水晶晶!屁屁老媽媽!” 小周對我說:“我也會說這兩句,意思是小姐真漂亮,小夥子真帥!” 我仍要單獨問孔雀,她的翻譯結果同小周一個樣。 我又問:“不是說好**見嗎?” “你怎麼成了我的老板?”孔雀反問。 孔雀冷了一會,又熱情起來。她站在一輛大巴門前,給我們每個人獻上一串佛珠一樣的花朵,並說這是泰國旅遊的第一個項目,美女獻花。孔雀還會雙手胸前合十。 大巴開往太陽酒店的路上,孔雀介紹說剛才那串花是泰國人的一種祝福,她請我們為這種祝福每人付上十元人民幣的小費。孔雀還讓我給收一下。我正在遲疑,何總就讓小周付了他們六個人的,萬組長接著將他們六個人的六十元一齊付了。我隻好向鐘老和王海伸手,最後又添上自己的十元。坐在最前排的那個皮膚黝黑的男人笑眯眯地從我手裡接過一百六十元人民幣。 這個男人姓蔡,他自己讓我們叫他屁屁蔡。屁屁蔡的中文是父親教的。他父親在一九四九年之前國民**軍中當兵,後被從北方一路橫掃過來的解放軍攆到泰國。屁屁蔡不無自豪,因為他父親娶了三個泰國女人做老婆。 鐘老不失時機地說:“少不了也種鴉片。” 屁屁蔡大方地回答:“我們這兒有兩大傳統是丟不掉的,一是毒品,二是精神汙染。” 精神汙染這個詞的應用顯然讓屁屁蔡興奮起來,他聲明這是去年北京一個旅遊團的人教給他的,來泰國的人就是想讓精神汙染一下。車上的人都懂他的意思,大家一齊笑。 屁屁蔡說:“來我們這兒要想讓身心都得到放鬆,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汙染,染得再黃也不會有人管。隻要你們將隨身帶著的人民幣、港幣和美元都留在這兒就行,泰國經濟現在糟得像一堆狗屎。” 屁屁蔡在大巴上一句正經話也沒說。他說的第一句正經話,是在房間分好後,告訴我們,已預訂了上午八點鐘的電話叫醒服務。 電話叫醒服務還沒開始我就醒來,鐘老的鼾聲讓我勉強睡了兩個小時。我撩開窗簾,一點也不相信自己正身處異鄉。曼穀的朝陽也是千篇一律。鐘老鼾聲的間隙裡,還夾雜著王鳳在隔壁房間驚恐的夢囈聲。我穿好衣服,一個人下樓走到酒店外麵,胡亂轉了一通,除了汽車,到處都是身著袈裟的僧人。這讓我懷疑,佛教如此盛行的地方,毒品與色情真的那麼多嗎。後來,我碰見兩隻黑狗,它們狠狠地盯著我,我假裝不慌不忙地轉身往回走,那兩隻黑狗竟然一直跟到酒店門口。 我在大堂裡與孔雀碰了麵,孔雀剛交完電話費,見到我時嫣然一笑。她問我怎麼不睡覺。我問她這家酒店是不是真有三星級以上標準,怎麼就像武昌火車站附近的私人旅社,裡裡外外的動靜全能聽見。孔雀以為我在說王海和王鳳,她要我理解,人家夫妻見到異國情調,自然會亢奮。 我將同鐘老一道聽來的話告訴她。 我說:“腎癌晚期的人,連欲念都沒有了。” 孔雀不以為然:“男人就是好哄,王海騙彆人將你們也捎帶上了。” “你是不是也在哄我?”我馬上說。 “到了芭堤雅,你會快樂的。”孔雀說。 我們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孔雀要了一杯咖啡,也替我要了一杯。她笑眯眯地要我買單。 “還在失戀嗎?”孔雀呷了一口咖啡,“曼穀的咖啡,也能品出女人的體香來。” 我說:“從認識你以後,就過去了。” 孔雀一撩頭發:“我當然明白,我還沒有碰見過不喜歡我的男人。 男人。” 說出這句話後,孔雀早起的倦容從臉上消失了。 “這是不是你提前來曼穀的原因?”我盯著她的眼睛問。 “彆吃我的醋好不好。”孔雀眼睛一眯,笑成一道縫,“我在清邁聯係了一個業務。老實說,我得賺點錢。不是為了讓你聽著舒服,白珊跟上牛總不會有好結果。” 我問她怎麼知道,她閃過去不回答,反而說:“我已經看出來,小周對你有意思了。” “那又怎麼樣,我現在隻喜歡你。”我一咬牙說。 “請不要這麼想,否則,到了芭堤雅你也會感到痛苦。”孔雀說。 我說:“無非再像白珊那樣來一次。” “我不會讓你走到那一步。算上這一次,我已經帶了十一個團來泰國。”孔雀一轉話題,“每次都一樣,自費的少,公費和老板請客的多,一路上儘鬨矛盾。不知這一次怎麼樣。” 孔雀憂慮了一下。我願意她繼續說下去。 “公費和自費的都好說話,不好說的是老板請客的那幫人。到了芭堤雅你就知道,那裡很多自費項目,公費的人基本都去看,自費的人基本都不去看,然後大家就一齊看老板請客的那些人怎麼虛偽。” 離約好電話叫醒服務還差半個小時,孔雀突然說:“你能陪我去一趟清邁嗎?現在就走。” “不是販毒吧?”我站起來說,“行,彆人敢販毒我為什麼不敢。” “神經病才販毒。”孔雀壓低嗓門說,“充其量不過是走私。” 孔雀答應晚上回來陪我夜遊湄南河。這個項目是日程上沒有的。至於白天參觀鱷魚養殖場、鄭王廟、大皇宮和玉佛寺等,我本來就了無興趣。我一邊答應孔雀,一邊在想,男人如果無法自己創造,最少也要自己去發掘。唾手可得的東西,男人往往不屑一顧。我大概就是這樣的男人,本來隻要對小周說一句就能得到的情愛,偏偏棄如敝屣,還要自認為浪漫地跟著不知明日為誰的孔雀自討苦吃。 孔雀給屁屁蔡打了個電話,然後就帶我上路了。 她租了一輛出租車。一出曼穀我就睡了,醒來時已經在清邁。我按孔雀的吩咐戴上墨鏡,腰裡彆著那把瑞士軍刀,像保鏢一樣跟著她走進路邊的一戶人家。兩個講中文的泰國男女衝著孔雀熟識地打過招呼,那男人就領著孔雀往樓上走。孔雀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沉穩地走上樓梯。留下來陪我的女人,第一句話就問我泰國小姐怎麼樣。我裝模作樣地說,個個都像受過專門訓練。那女人知道中國男人中流傳“會玩的玩嫂子,不會玩的玩**”的說法,她說十五歲的泰國小姐就能比得上三十歲的中國嫂子。我表揚她發現了國際關係中新的真理。她馬上問我現在要不要小姐,可以隨叫隨到。我一本正經地說,做生意時不能乾這個。她惋惜地告訴我泰國小姐同泰國寶石一樣多,最好的卻不多,錯過了就找不回來。 我在樓下同泰國女人泡了半個小時,孔雀才下樓。 先前背在孔雀身上的紅皮包不見了,一隻隻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珍珠魚皮包歪歪斜斜地掛在她的身前。她一臉笑意地告訴我回曼穀去。我將她全身上下看了個遍,唯一能裝東西的,隻有那隻珍珠魚皮小包。我隻能想到,孔雀紅皮包裡假如裝的是錢,作為等值,這小包裡必然是毒品。 那個泰國男人開上自己的車,陪著我們走出二十多公裡,才調頭回去。 孔雀看出我的情緒。她說:“你為什麼生氣?” 我指了指珍珠魚皮包說:“這裡麵裝的什麼?” “你怎麼可以懷疑我?”她說,“讓你猜一猜,什麼東西可以象征愛情?”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是什麼,彆的問題反而被想出來。孔雀這樣做是不是在利用我的感情,我在心裡問。 回到曼穀已經是晚上九點五十分。孔雀執意到一家麥當勞店裡買了些吃食拎回酒店。她問我還遊不遊湄南河,我望著她疲憊的樣子,殘酷地說:“遊!” 孔雀隻好說:“這麼晚了,不怕上賊船?” 我說:“賊窩都去了,還怕上賊船。” 雖然孔雀說待會兒見,我還是感到她會變卦的。 經過小周和葉老師的房間時,敞開的屋子裡忽然傳出王海的聲音:“說曹操,曹操到。” 我探進頭去問:“你們說我什麼了?” 王鳳牽著王海的手說:“不是我們,是小周在說你。” 見鐘老、何總,還有胡虎、徐科長、林處長都在,我便進去。小周捂著肚子躺在床上。鐘老告訴我,小周正說回去後要投訴孔雀,身為領隊,竟然私自帶著個彆團員偏離旅遊路線,不知乾什麼勾當。 鐘老不管胡虎有多麼不高興,隻顧說自己想說的話:“小周今天比害相思病還痛苦,三餐飯都替屁屁蔡省了。” 我問她想不想吃方便麵。小周反問:“有嗎,我喜歡吃統一100.” “我包裡正好有這個。” 我回房間拿來方便麵。 葉老師打電話讓服務員送來一瓶開水。 胡虎趕忙掏出兩元人民幣給那服務員作小費。 看到小周開始吃東西,葉老師便往外攆我們。 鐘老告訴我,他醒來不見我,就知道是被孔雀引誘出去了。彆人倒沒什麼,可憐小周就像死了爹娘一樣。鐘老堅定地認為小周是個好姑娘,同彆的公關小姐不一樣。他要我彆花心。 電話鈴響起來。真如鐘老預料,是小周打來的,她讓我過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