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如閻羅一般(1 / 1)

我到尚書府門口時,隻見那裡人滿為患,都快堵住了一條街。尚書家的事,衙門也不敢管,隻派了幾個侍衛守著,以免出大事。遠遠地,還能聽到人吐口水的聲音,鞭子抽打的聲音,利刃刺破皮肉的聲音,還有笑著討賞的聲音……這些聲音混作一團,如同魔障,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我走到一半,便擠不進去了,想要領賞的大有人在,人人都想著來賺一筆。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怒喝一聲:“讓開!”我聲音不小,至少我周邊這些人都聽到了,他們愣了片刻,紛紛看向我,不多時,有人認出了我來,陰陽怪氣道:“這不是王府二夫人嗎?大婚被丟下的那位。”他這麼一提醒,大家都認出了我來,反而都來將我圍住了。“被丟下又如何?”我瞪他一眼,“至少現在我還是王府二夫人。你讓,還是不讓?”我學著蕭浮生的樣子,瞪大了眼睛、抬高了下巴,神情嚴肅、語氣冰冷。這法子還真有用,那人被我唬住了,尷尬地訕訕一笑,而後讓開了路。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給我讓開了路。長姐一直坐在門口,欣賞著舅舅屍身被折辱的樣子,見我來了,她站了起來,冷笑道:“我的好妹妹,你來乾什麼?”我一路走到舅舅的屍身旁,他的屍身被掛在一根木頭上,被打了太多鞭子,捅了太多刀,血流了一地,混著那些口水,形成一片汙穢。他的屍身便如那風中飄絮一般,搖晃著,還在往外淌著為數不多的血。血色浸透了破碎的衣衫,越發顯得蕭索狼狽。我咬著牙,儘力保持著平和的神情看了他一會兒,強忍著一口氣轉過身,對長姐擠出一個笑來:“此人害我夫君在大理寺受刑,長姐既然花銀子請人辱他,我當然也要來湊湊熱鬨。”長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遂又笑道:“好啊,你我姐妹都是為了夫君,那就請妹妹動手吧。”我又轉回去,看著舅舅的屍身道:“你讓我夫君受刑,還差點兒丟了命,一鞭一刀,實在難解我心頭之恨。你就該被碎屍萬段,屍骨無存,我才覺得痛快!”我每說一句,心便痛上一分,說到最後,指甲已深深陷進血肉,痛得鑽心。長姐靜靜地看著我,其他人也在看著我,仿佛都很好奇我會怎麼做。我伸出手,拿出一個東西,又用火折子點燃了,扔向舅舅的屍身。下一刻,巨大的爆炸聲傳來。人群慌亂地逃竄,但我一動未動,那火藥是我找玲瓏要的,她說那火藥做得精確,隻夠炸毀屍體,傷不到旁人。何況,舅舅的屍體還被吊在木頭上。長姐似是也被我嚇了一跳,被下人護著進門躲了片刻,聽人群喧鬨聲小了些,這才走了出來。 我雖未手上,身上也濺了些血汙碎肉,吊著舅舅的木頭已然倒塌,上麵的屍身早被炸得屍骨無存。長姐見我這般模樣,驚得目眥儘裂,一時間被震得說不出話來。方才還調侃我的人也不敢再言語,紛紛捂著嘴乾嘔著閃到了一邊,或是震驚、或是驚懼地望著我。“如此,才算儘興。”我又將手中火折子丟在了地上,沉聲道,“真是晦氣,玲瓏,我們走。”身後火光四起,我和玲瓏滿身血汙地離開,無人敢攔。長姐亦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做完這一切,轉身離去,終究沒再跟我說一句話。長姐雖比我見識多得多,但到底是深閨小姐,沒見過什麼殘忍的場麵。何況,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場麵還是我——她那個一向逆來順受的妹妹一手造成的,她自是一時間難以接受。而我與她終究有些不同,我親眼見著咽了氣的娘親躺在我麵前,我也曾受儘鞭打折磨……還有舅舅,我早已見過舅舅滿身刑傷的模樣,血和泥混在一起,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這種事,初見是免不了要吐,要做噩夢的。久了,便也習慣了。如今舅舅被這般折辱,我若直接一把火燒了他,長姐定會刻意為難。隻有這般……我才能送舅舅走。我現在才知,蕭浮生此前所說不錯,出身卑微,想要的事情便要自己去爭取。一味遷就忍讓,隻會一次又一次地任人宰割。若要爭取,膽量、氣勢、籌謀、算計,缺一不可。我發現,我竟然能理解蕭浮生了,甚至……能和他產生共情了。隻是這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可這份共情,也不過讓我不再那般懦弱,我與蕭浮生之間,終究隔著個二姐,縱然有一日此事能說清查明,他心中也依舊裝著二姐。我與他,終歸做不成恩愛和睦的夫妻。如今我也不肖想那許多,隻想與他相安無事,護住娘親和舅舅最後的尊嚴。在尚書府用火藥到底是大事,我還沒走出一條街,巡查的侍衛便將我攔住了。“二夫人,”他們看我此時模樣,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吸了吸鼻子,“您用火藥一事……”“我並未傷人,”我冷靜道,“不過炸了那罪人屍身,為我夫君出氣。你們要追究,等會去王府尋我便是。”聽說沒傷人,他們自然也想息事寧人,彼此商量幾句後,便先放我回去了。我這般模樣回去,偏生還碰到我那懷著身孕的嫂嫂了,她本是心情大好地在哼曲兒,一見我這模樣,呆了片刻,便啊呀呀叫著去一邊吐了。我假模假樣地道了個歉,回了院裡,洗漱換了衣物。蕭浮生下午被召進了宮,還沒回來,我本以為高低要去衙門走一趟,誰知直到晚上,也沒等到那些侍衛。反而是蕭浮生一回來,無奈地對著我歎了口氣:“你也太衝動了。”我淡淡地看他一眼:“你知道了?所以衙門那邊,是你去打了招呼?”蕭浮生搖搖頭:“他們去問了曾尚書的意見,曾尚書不欲追究。”“原來如此。”懸屍一事本就是長姐想出來的,若要追究我炸屍,勢必會追尋到懸屍一事,尚書府如今正值大喪,也不想惹晦氣。知道此事算是過了,我方才泄了一口氣,走到院中,對埋舅舅頭骨灰的樹拜了三拜。再回屋裡時,我眼裡噙滿了淚水再也忍不住,如決堤般奪眶而出。蕭浮生如上午一般,倒了一杯茶遞給我,片刻後,又拿出一塊手帕給我。我接了過來,抽泣著擦乾了淚,至少在他麵前,我無需裝模作樣。見我接了,他才坐在我麵前道:“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