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的發鬢被汗打得濕漉漉,他剛結束訓練,本就通紅的臉上被夕陽塗抹得更加豔麗,眼眸含著亮閃閃的笑意,其中的寬容和赤忱像是利刀,狠狠地紮得羅伯特心頭濺起鮮血,那顆陰沉的心,是不能見陽光的。
“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就像上次在餐廳裡說的那樣,我沒有生你的氣,鮑勃。誰都有失控的時候,何況你得兼顧實驗室和學校課程,壓力已經很大了。”洛希坦率地笑著,離開天台邊緣走了過來,“前段時間不和你說話,是因為我在胡思亂想,猜測在你眼裡我是個不值一提的朋友……是不是很荒謬?”
羅伯特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張口結舌地卡了幾秒。洛希的直覺太準確了,即便他壓根沒把羅伯特往壞處想,還是敏銳地察覺了違和感。
“那麼,現在我們……”
“現在問題當然解決了。”洛希理所當然地說,抬起右手,和羅伯特對了對拳,“彆放在心上,鮑勃,誰都有過那麼一兩次跟朋友吵架的經曆,這不算什麼。”
“很高興看到你們兩個握手言和。”Rose站在耀眼的夕陽餘燼中,晚風同樣吹起她的金發,“Rosie,為了表達歉意,鮑勃有樣東西要給你看。或者更準確地說,應該介於東西和人之間——他已經把仿生人製造出來了。”
她打了個響指,回頭衝著通往天台的階梯說,“瑪麗?”金發藍眸的仿生人便緩緩地順著階梯走上來,陰影從她的前胸和後背褪去,她整個兒沐浴在了夕陽下。
光線照亮了她的臉,那張酷似Rose的臉讓洛希大吃一驚。儘管由無機物構成,這個仿生人的麵容卻是那麼精巧、那麼栩栩如生,洛希幾乎能看清她微笑時牽動的每一條臉部肌肉,不同含義的笑容牽涉到的肌肉群也不同,極度輕微的差距,有時代表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羅伯特曾經提過,瑪麗-01世代的表情模組內置了上百種神態,足以模擬人類的大多數情緒。洛希無法想象羅伯特經曆了怎樣複雜和繁瑣的實驗,才造出了這樣精細的仿生人。在造物領域,那人真是個恐怖的天才。
“我們打算給她取名叫瑪麗·洛,”Rose興致勃勃地繞著仿生人晃來晃去,引得瑪麗的視線一會兒轉向左邊,一會兒轉向右邊,“你覺得怎麼樣,Rosie?”
“我的姓氏?”洛希詫異地說,“可是,這是鮑勃的發明……”
“畢竟購買原材料的信用點是你賺來的嘛,如果沒有你,實驗室的工作隻能被迫終止。鮑勃和我認為大部分的成就都應該歸功於你,你是我們的幕後英雄。”Rose真切地說著,沒注意到羅伯特眼裡異樣的神色,幽暗慢慢侵蝕了瞳孔,像是日食。
她覺得羅伯特沒理由不同意她的想法,便抬肘捅捅身側沉默的少年,示意對方表態。
羅伯特勉強笑了笑,說道:“……是。你是我們的幕後英雄。”
洛希聞言怔了下,眸中的情緒如同燭台上塌陷的蠟燭,一點一滴地軟化。這麼多天來他擔憂自己被看輕、被忽視的猜測,因為羅伯特的一句話而消弭,已經燃到儘頭的蠟炬,隻需一句認同和讚揚就能重新燃燒,不惜將自己融化成一灘清水。
“鮑勃,Rose,謝謝你們。”洛希微微垂下眼睫,掩飾快要漫溢出來的感動,“還有,我得向鮑勃說聲對不起。我不該對你有那些卑劣的懷疑,我該相信我的朋友人品高尚,重視友誼。抱歉,在這件事裡,我也做得不夠好。”
少年洛希還沒養成後來身為領袖時不隨意道歉的習慣,隻要他認為自己有錯,就會坦然承認,即使他實際上並沒有做錯什麼,僅僅是做得不夠完美。他以高度的自省時時審視著這段友誼, 確保它不被自己的失誤毀掉,不因偶爾的爭執而斷裂。
軍校生涯剩下的一年半在洛希的苦心經營中順利過去,一切事務按部就班推進,羅伯特繼續改進瑪麗-01的模組,洛希則仍然半夜溜出校園,在塞西娜城的賭場和酒吧混得風生水起。那些相熟的酒客認識這個討喜的未成年,常常大笑著揉他的腦袋,請他喝一杯果酒。
時間來到三年級,瑪麗-01的研發工作趨近尾聲,洛希也減少了接任務的頻率,忙著完成一係列結業考試。他與羅伯特依舊合作,一個衝在模擬戰場的前線,一個留在後方保駕護航,最後雙雙奪取實戰課一二名,給三年的課程畫上了句點。
畢業前夕他們躺在床上聊天,閒談日後的去向,暢想未來直到深夜。原本巡邏宿舍的軍官去玩二十一點了,宿舍裡亂哄哄的,處處洋溢著躁動的氛圍,好像大家都對遠大前程無比期待。
洛希閉上眼睛,聽著人群的聲音,翹起了嘴角,任由夜裡的喧嘩像海浪似的拍打他的耳畔,心頭並沒有離愁彆緒。
他想,就算大家各奔前程,終究還是在這座不大的城中。他和他的朋友們,總是在一起的。
畢業那天,洛希和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