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原本渾濁的眼睛裡像是有雲翳散開了,蓋著展櫃的黑布扯落,驀然顯現出掩在其下的稀世珍寶。她的眼眸煥發著光彩,一種年輕氣盛的、狠戾的美,降臨在遲暮的老人身上,使鄧槐靈回憶起了舞會上那個美貌的女孩。
青絲如鑒的蘇晴,和白發皓首的蘇晴,兩者的影子在這一刻重疊,不分彼此。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殺人,也是最後一次。”她低頭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塞西娜在從前那場核戰爭中救了我,以中立學者的身份為我提供庇護,我的命是她給的,看著她遭難,我不能坐視不管。”
熱氣漸漸漫過了她的眸子,“約瑟夫將她製成仿生人後,帶著她來出席宴會,當時我想,怎麼會有人惡事做儘,卻不受到懲罰呢?我不相信神佛,塞西娜也沒有其他親朋好友,所以我便成了世界上最後一個,能夠審判他的人。”
鄧槐靈有點意外地提出疑問:“但是,當年你隻是一個文弱的女孩,就算采取間接手段毒殺,約瑟夫也會有所警惕。況且八十年前賞金獵人這個行業沒有興起,你很難找到彆人去解決他。”
“你聽說過那個樹中藏牌的魔術嗎?”蘇晴微笑,“為了表演它,魔術師等待了二十年讓樹長成。約瑟夫對我心懷警惕,可這種警惕,十年後會減弱,二十年後就會消散,三十年後,便再也不複存在了。”
“你在他麵前消失了三十年?”鄧槐靈說。
“不止他麵前,我搬離了主城區,隱姓埋名前往二區,直到現在,我的ID芯片上還不是‘蘇晴’這個名字。二區有豐富的礦脈資源,貴金屬和寶石的價錢比城區便宜,於是我靠加工珠寶的手藝起了家,那些珠寶走私進城區,又被洗到明麵上,逐漸地打出了一點名氣。”
老婦人以平淡的語氣敘述著,如同在談論日常花銷之類的小事,鄧槐靈卻知道,蘇晴風雲際會的半生都概括在簡短的幾句話裡,她在二區經曆的艱辛,恐怕不比鄧槐靈在主城區打拚時要少。
“我掌握了所有珠寶銷往城中的渠道,哪件首飾會出現在何處的櫥窗後,都一清二楚。”蘇晴接著說,“等到時機成熟,我做了枚戒指,讓它混在某位貪官送約瑟夫的禮物中。那時約瑟夫已經沾塞西娜的光,晉升到市長顧問的位置,求他辦事的人不少。”
鄧槐靈會意:“戒指裡麵藏了機關?”
蘇晴唇邊泛起自豪的笑容,滿頭銀絲在燈下反射光暈:“簡單的壓力觸發式機關,隻要約瑟夫戴上它,毒素就會通過細針注入體內。這個魔術的原理並不複雜,複雜的是該怎樣使約瑟夫遺忘我的存在;忘記你心懷怨恨的仇敵,就如忘了背後的毒蛇一樣危險。”
“您讓我十分驚訝,”鄧槐靈握著手裡的茶杯,注視熱霧嫋嫋升起,“我看見過您年輕時的模樣,卻沒覺察到那個女孩身上潛藏的決斷。”
“你見過我年輕的樣子?”蘇晴一怔,反應過來,“是在失落之城裡吧。說起來,我自己也不記得當年長什麼模樣了,好像被一群俊男靚女追求過來著,我們成天不乾正事,隻知道跳舞和享樂……唉,舊時代真是令人懷念啊。”
鄧槐靈不由得失笑:“這話可彆被伊戈爾聽去了,否則他會生好幾天悶氣的。他這個人不僅貪財,還很小心眼。”
“伊戈爾麼?他不會。”蘇晴從容地飲茶,“我們都活到了這個年紀,不過是湊在一起取暖,縮在同一個屋簷下躲雨罷了。我不多過問他的事,他也不會吃我的醋,你就不必擔心了。”
鄧槐靈笑了笑,沒再說話。察覺人們心底隱秘的情感是獵人的專利,或者說他的專利,他認為顯而易見的跡象,年齡比他大好幾倍的蘇晴卻並未發現。
他將杯子裡的茶水一飲而儘,準備結束這場對話:“那麼,今晚感謝您的盛情款待,我該繼續尋找腦扉之鎖了。您提供的信息對我們來說意義非凡,同樣地,如果您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你可以代表‘術’的立場嗎?”蘇晴問,“我確實有件事,要委托‘術’幫忙。”
“什麼事?”
蘇晴的表情凝重起來,緩緩道:“我必須離開主城區,現在就走。既然我的形象已經在失落之城出現過,政府遲早會找到這裡來,他們雖然不會對我做什麼,甚至會以禮相待,但我不想告訴他們任何線索,塞西娜一生珍視的科研成果,絕不能被濫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現在走嗎?會不會太快了?”鄧槐靈頓了頓,“伊戈爾那邊……”
“我會跟他說明的,讓他把我的東西打包起來扔了,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