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居的備用電梯旁,此時亂成了一鍋粥。烏泱泱的人群洶湧而來,哭泣和呼喊的聲音如有實質,填滿了剩下的空間,雪奈守在出口,試圖用手臂擋住衝上來的民眾,可是有千百隻手臂向她伸了過來,仿佛要將她撕碎。
她倉皇地張望著,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痛苦的臉龐,人群之後騰起躥天火光,火勢愈演愈烈,外圍落單的人正在被戰鬥仿生人屠殺。
“不要擠!”她用儘全身力氣喊道,“升降梯一次隻能搭載五十人,先把孩子們送到前麵……”
“砰——”
人們突然發出一輪驚叫,連連往後退去,是她身邊的白石槿朝空中放了一槍。那個冰冷的男人將槍口下移,對準了某個手牽孩子的母親:
“你,帶著你的女兒過來。”
周圍鴉雀無聲,那位母親戰戰兢兢地走出,排在隊伍最前方。在一片死寂中,房屋倒塌的動靜更加明顯了,伴隨著炮聲,隆隆地像是悶夏的驚雷,敲打在每個不安的人心上。
“都懂了嗎?”白石槿語氣極寒,“女人和孩子先走,要是我發現有一個男人提前混進了隊伍,就地槍決。”
電梯邊回蕩著低沉的竊竊私語,然而無人敢違抗白石槿的指令,紛紛把婦女兒童推到前沿。“叮”一聲響,空置的升降梯敞開了門,裡麵並沒有燈,漆黑廂體通往充滿不確定的未來。
“撤離速度要快,等電梯抵達地麵馬上離開。”雪奈回過神來,開始指揮隊伍進入電梯,在人們的肩膀上觸碰著清點人數,“不要慌亂,記得找戴白色臂章的人,‘術’的成員會領你們上車。”
“我們要去哪?”有人惶惑地問道,“這裡是我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在地上絕對活不下去的。”
她的動搖立刻得到了附和:“好不容易把神明居建成這個樣子,卻隻能灰溜溜地逃跑,難道是神在懲罰我們嗎?”
“學會上岸行走吧。”雪奈剛要回答,卻聽見白石槿開口道,“我們還會再建立新的家園,隻要尚存希望,新家園會比這個更大、更亮;到你們知道如何戰鬥的時候,便不必選擇逃跑。”
他的話語莫名有種沉著的力量,升降梯的門在眾人注視中合攏,加速上行。之前已有兩撥民眾搭乘升降梯離開了,餘下的人則需要分為十撥撤離。
Sensei他們,真的能夠爭取到那麼多時間嗎……雪奈一麵安慰人群,一麵擔憂地思考著。槿說過政府已經出動了蛛形坦克,假如坦克將戰線平推到這裡,結果將會是全軍覆沒。
白石槿忽然把手搭上了她肩膀,湊過來低聲說:“等到下次電梯開門,你就排在後麵進去。不必擔心,秩序我來負責維持。”
“那怎麼可以?”雪奈嚇了一跳,連連搖頭,“我是這裡的主人,不能就這樣拋下大家逃走。你、奇佑、sensei,還有那位獵人先生,都努力戰鬥著,我又有什麼逃跑的理由?”
“神明居已經不在了,你無法成為不存在的事物的主人。”白石槿歎息般說,“況且,就這種形勢來看,洛希很可能也不在了。”
雪奈怔了怔,順著白石的目光望向遠處揚起的塵煙。滾滾煙霧中顯露出幾十對血紅的眼睛,房屋在蜘蛛身邊積木般傾塌,鋼鐵摩擦的聲音包圍了他們。
她無從反駁白石槿的猜測,既然蜘蛛越過了整個神明居,那麼洛希與鄧槐靈構築起來的防禦,便早已被摧毀了。
*
“見鬼。”月野香奈坐在牆角,從上衣撕下布條纏著小腿的傷口,臉上汗水涔涔,表情裡滿是隱忍。那是逃跑時被鐵絲劃開的,創痕很深,她叼著布條尾端強迫自己不叫出來,卻還是發出了細微的呻吟。
蛛形坦克在附近的街道上爬動,但這並不是月野香奈最忌憚的,她害怕的是那些穿深紅作戰服的仿生人,它們穿梭於坦克不可進入的地方,殘忍地揪出一個個幸存者殺掉。
一路逃來,傷口流下的血勾勒出她的蹤跡,戰鬥型仿生人隻需稍加注意,就能循著血跡找到她,這也是月野香奈停下來包紮的原因。
她綁緊了結,搓了把臉使自己保持清醒,深深吸氣踏出了屋外。左右拐角處都傳來仿生人巡邏的腳步,她暗暗罵了句運氣不好,顫栗著想要退回去,麵前另一座房屋的門驀地開了,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將她拽進屋內。
“唔……”月野香奈掙紮著,手伸到背後去夠電擊器,卻聽見對方悄聲說:“是我。”
她停下動作,神情如寒冰般冷肅,用麻木的聲音道:“月野勝。”
月野勝放開了她,關上門,貼著門板諦聽了一會兒。那幾隊仿生人都沒注意到這間夾縫中的小屋,平行地擦肩而過,行軍的聲音漸漸遠去。
外麵炮火連天,這座黑暗的屋子裡隻剩下兩個人,間或有落在附近的炮彈炸開,照得紙窗一片通明,然後又暗下去。月野香奈瞟了那陣光芒幾眼,忽然覺得很像小時候,她和父親擠在一間蜂巢裡,新年到來前聽市政大樓的鐘聲,趴在窗台上眺望電子煙花。
那時她渴求的一切,就是與父親或母親共度一段完整的時間,可惜月野勝隻有新年才抽得出空來。再長大點,她流連於歌舞伎町與黑市,好幾個星期都見不到月野勝一次。
“這裡已經離出口不遠了,我來幫你引開那些仿生人。”光芒閃滅中,那個滄桑消瘦的中年人俯身握著她的肩膀,懇切地說,“香奈,去找雪奈一起逃走,你們兩個都要安全地活下去。”
月野香奈猛地扭開頭去,簡直想冷笑。她摸了下自己的衣袋,發現沒有煙,隻好作罷:“你又是誰,我憑什麼要你拚命?滾遠點,沒人需要你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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