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書種下的枇杷樹不愧是係統出品。
這麼多年了,沒結過果。
長得很茂盛,亭亭如蓋,在夏天的時候能撐起很大一片綠蔭,就是答應的枇杷始終沒有見到過。
【道具:枇杷樹(無品級)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具體以實際產生效果為準。】
描述裡沒說它結果的事兒,換而言之,這是個觀景苗,隻是齊燁不知道。
此時齊燁已經卸下了帝王冠冕,穿著一身月白的緞袍,靜靜靠坐在枇杷樹下。
他已經不年輕了,知天命的年紀。隻是他這一生沒有吃過什麼苦,保養得宜,看上去才三十歲出頭的樣子。
比起當年,他如今眉宇間威嚴許多,無聲展現時間的流逝。
丞相府一直被閒置,但裡麵的丫鬟小廝都在,維持著主人還在時的樣子。
齊燁偶爾會過來坐坐,穆陽還在邊疆的時候,每年也都會從邊疆回來一次,偶爾遇上,兩人就在樹下對酌,時不時敬樹一杯。
一年又一年,不知道怎麼,就到現在了。
穆陽前年從邊疆退了下來,目前是齊國的太尉,掌管齊**權。
他生性嚴謹板正,又在邊關任大將軍多年,回朝當太尉實至名歸。
丞相……是一個叫做正平的人。正值壯年,智多近妖,不過他心係百姓,是個優秀仁愛的人。他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在政令推廣上的手腕也相當強悍,齊國在他手裡蒸蒸日上,無數老臣麵對他時,都會忍不住道一聲後生可畏。
在齊燁這裡沒那麼多忌憚。
他隻是覺得正平很像晏承書。
像能麵對海晏河清的國家的晏承書。
像沒有內憂外患,被全力支持的晏承書。
像不用背負太多,能自在隨心的晏承書。
齊燁對他很放縱,任由他大刀闊斧的改革。
他也很爭氣,仿佛生來就會一般,做什麼都很厲害。
正平是當初他們為了給晏承書早解毒大夫,找回來一個叫做雲遊的道人留在丞相府的小徒弟。
他們一到京都就住在丞相府,當初也是正平最先發現丞相府的枇杷樹。種種原因下,齊燁準許他住在丞相府的客房。
隻是完全沒想到,當初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竟然成長成了整個齊國最年輕有為的丞相。
齊燁偶爾喝醉了的時候,會透過枇杷樹樹葉縫隙看星星,思念這所丞相府永遠回不來了的主人。
正平來京的時候,晏承書正好離去。他們從未接觸過。
但齊燁莫名就是覺得晏承書或許會很喜歡正平。
要是他沒有離開的話,說不定會親自教導正平,把他會的東西告訴這個被師父留下的孩子,引導他該如何治世,卻不會抹滅他本該有的璀璨思想。
那樣的話,說不定正平不會那麼像晏承書。
他會更加有自己的思想一些。
當初允許正平住在丞相府,齊燁默許了他能在丞相府自由行動的權利。
正平所學,全部來源於晏承書留下的書籍。
還有他的一手字,均是模仿晏承書最後留下的幾幅書法。
朝中常有人誇讚正平丞相一手鐵骨錚錚的妙筆丹青,由他寫過的紙張會被眾人爭相傳閱,嘖嘖稱讚。
齊燁坐在高高的皇位,能輕而易舉看見大家眉宇間的喜歡,還有那愛不釋手的樣子。
誰能想到呢,正平所學,不如晏承書萬分之一風骨,但便是這樣,已經人人人追求的孤品。
齊燁時常覺得坐在高高在上的皇位上孤獨,但每當看到大家為正平驚歎,就像是看到晏承書的延續一樣,好像又不那麼孤單了……或者說,孤單早已深入骨髓,他有孤單陪伴,就覺得好像一切都好。
轉機是穆陽回來。
他終於有了一個有著相同記憶的人,那過往太過殘酷,一年一次見麵不足以將腐肉剜開,隻有常常見麵才能回憶。
果然,在樹下坐了一會兒,穆陽提著酒壺來了。
他身量比起當年更加高大了,魁梧壯碩,五官滄桑鋒利,一舉一動矯捷警惕,眼角暗藏鋒芒,是一位真正久經沙場的戰士。
自從郢州成為一片汪洋後,晏承書當初豢養在江南的私兵迅速成為作戰主力。
戰士們當初在江南即為水軍,在郢州一戰中神勇非常,穆陽帶著他們,直接拿下了國庫空虛的烏國。
晏承書當年留下的所有東西,有些起初貌似不起眼,但在他一步一步實現統一齊國的過程中,才能知道那些東西的眼光有多麼長遠。
那是一位空前絕後的睿智之人。
齊燁總會說正平像他,穆陽默默喝酒,然後道一句:“哪怕隻有萬分之一像,都是齊國之幸。”
他也覺得像。
但不夠。
不會再有晏承書了。這世界隻有那麼一個人,空前絕後,如流星短暫出現,絢爛夜空,然後急速消失。
兩人又喝了一夜。
齊燁說,“我本誌在當一個逍遙王,在太子的庇佑下,走遍齊國上下。但現實是我從未見過這山河的遼闊,被人稱讚為明君,但實際上我所做的,不過是延續丞相留下來的東西。”
在丞相府的時候,他們沒有高低之分,也不考慮現實重重限製,穆陽又喝了一口酒,順便給樹一瓢:“你五十了,在皇宮裡養著,哪還有精力走遍齊國。”
齊燁也給樹一瓢酒:“我打算給正平找些事做了……讓他出去,找一個孩子。不論是誰,隻要他願意教,能教出來,我就能走了。”
“為什麼不直接找正平,找個孩子的話,你至少還要等十年。”
“正平說我異想天開,他雖然現在當丞相,但他本質還是個道士,是要走的。嗬,這點也像丞相,什麼都打不斷他腦子裡的計劃。十年啊……丞相當初比我難多了,他也過來了。”
兩人齊齊給樹倒了一瓢酒。
齊燁一邊倒,一邊問:“是不是因為我們一直給樹倒酒,所以它不結果?丞相說三年後請我吃枇杷,三年又三年,這棵樹就是不結果。”
穆陽已經喝多了,沒有章法地重複齊燁最後一句話:“不結果……”
齊燁把額頭靠在樹上。
“丞相啊,你給的樹為什麼不結果?為什麼啊?”
第二日五更,徐公公帶著大氅來叫齊燁上朝了。
這位早已不是壯年的皇帝打了個噴嚏,紅著一雙宿醉的眼睛上朝。
他有帝王威儀,坐在高處,有珠玉流珠遮擋,無人敢窺視,沒人看到他有些疲倦的樣子。
穆陽行軍打仗的時候習慣了幾天幾夜不睡覺,也沒人發現他的變化。
沒人知道,他們的陛下在前一夜早早和太尉商量好了未來。
下朝後,齊燁留下正平交流。
大家習以為常,沒人注意到,這次交流後,正平出去了一趟,從外麵帶回來一個五六歲的少年。
齊燁一直不曾開過後宮,身邊也沒有孩子,早就有人幾次三番上奏過。隻是統統被齊燁無視了。
他並不是無用的君主,鎮壓百官,隻憑他想或是不想。
就這樣到了六十多歲。
毫無提示地,他過繼了一個太子。
群臣還沒來得及嘩然,接著他就又迅速退位了。一切快得人措手不及,他已經到了當年的郢州,現在的郢湖。
穆陽也在,他騎著馬,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