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夜色 衛悲回 6114 字 1個月前

淩晨三點,鬼子開始覆蓋轟炸。攔阻炮火擋住退路,我們隻能在高地下麵不遠的一個臨時防炮洞隱蔽。M270火箭炮和155毫米榴彈炮又把我們這片陣地來回犁了幾遍,差不多半個小時才結束轟炸。炮擊結束後,周排長伏在塹壕邊緣用夜視儀查看前麵的敵人。敵人是一支裝甲小分隊,大概是擔任戰場穿插偵察任務的。一輛履帶式步兵戰車,一輛輪式戰車,還有大約一個班的步兵。他們占據了兩棟路邊的建築物,正朝兩側實施戰鬥警戒。耳機裡全是我們戰士大聲的叱罵和叫喊聲,夾雜著密集的槍炮交火爆鳴。我從塹壕裡探頭向高地看去。上麵高地已是一片炮彈的爆炸聲和步槍的掃射聲。高地上的戰士們已經進入短兵相接的搏鬥。怎麼辦?在鬼子據守的建築物後麵是一片空曠的開闊地,而在這片開闊地的儘頭就是市區邊緣的居民區稠密的樓群。我們隻要越過這一片開闊地衝入居民區就安全了。周排長召集那三個還能戰鬥的士兵低頭在塹壕裡商量。除了一條淺淺的排水溝穿過建築物,鬼子周圍沒有地方可以隱蔽接近。大家手裡隻有步槍和手雷,沒有反裝甲火器,我們無法強攻。鬼子雖然注意力還在西麵,但萬一被其他位置警戒的敵兵發現就慘了。況且還有三個受傷的同誌要帶上。塹壕裡一片愁雲。雨比剛才更大了,在沉沉的夜色裡,稠密的雨滴落在鋼盔襯布上又彙成溪流垂淌在我的肩膀上,左手傷口被雨水浸泡後發出陣陣刺痛。在我臂彎裡的張廷玉早陷入了昏迷,我和另外一個重傷員勉強支撐著他垂死的軀體。他的身體正在逐漸變冷。必須突擊!商量了一會兒,周排長他們決定借著夜色與大雨的掩護爬進水溝摸到鬼子身邊去發動偷襲。目送著戰士們逐個消失在雨幕中,我緊緊地用完好的右手抱著張廷玉的頸脖。一場漫長得沒有儘頭的等待,在大雨滂沱的夜色之中。隱約中耳機裡居然傳出布衣低聲飲泣。布衣哭了!獨自一人,在黑暗陰冷的彈藥室裡。徜徉在死亡的邊緣,沒有同伴,沒有光明。他在哭!懷裡摟著垂死的戰友,雙腳又被塹壕裡冰冷的積水浸泡,我在夜雨中禁不住瑟瑟發抖。我想和布衣說些什麼,可剛張開嘴,一股鹹鹹的雨水流了進來。大腦裡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安慰他。如果坐在那裡的人是我,那我會怎麼樣?我再也無法從哽咽的喉頭擠出一個字。後麵高地上的炮火聲突然小了許多,借著閃光我影影綽綽看見鬼子的坦克和步兵戰車的身影出現在高地頂部,一輛接一輛。通話器裡沒有任何響動。李瑋、薑野還有江壘他們,都犧牲了?當我感覺自己顫抖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撐身體準備躺回塹壕的時候,突然高地上空爆發出一束鮮豔燦爛的金屬射流。是的!還有人在戰鬥!在刺眼的金屬射流光線裡,我看見一輛59式坦克像脫韁的野馬穿過雨幕從高地後麵的寬闊的塹壕中衝下來!是薑野他們,還活著!“我操你們這些王八蛋!”此時耳機裡突然傳來布衣聲嘶力竭的怒吼聲。高地升騰起一股巨大的火光煙霧,整個山丘頓時籠罩在一片巨大的火球當中。攀緣上高地頂部的鬼子裝甲車和坦克被這瞬間爆發的巨大火球吞噬,碩大的鋼鐵戰爭機器被火球高高拋起四散翻轉,如同火山口迸飛的石塊一樣。布衣,一路走好。緊閉雙眼將頭盔緊緊頂在塹壕的土壁上,我死死地攥著拳頭,任憑指甲深深地刺入手掌之中。把右手撐在塹壕邊上的泥水地裡高高地撐起身體,我感覺自己早已冷卻的血液此時又被火球點燃。薑野那輛坦克順著斜坡很快衝下來朝我們這邊狂奔而來。守在我們前麵的敵人大喊大叫著掉轉炮口準備瞄準。很快,鬼子的步兵戰車發射了一枚“陶式”導彈,導彈拖著長長的尾焰撲向薑野駕駛的那輛59式坦克。敵人的輪式戰車也開始射擊,不過由於我們那輛坦克速度很快,路線又曲折不定,炮彈始終沒有打中。就在鬼子起勁地向坦克開火的時候,摸到他們邊上的周排長開始動手了。一顆手榴彈準確地把敵人的導彈發射器炸上天。朝薑野飛去的導彈失去控製後一頭紮在一棵樹上爆炸了。我們其他潛伏著的士兵也同時突然躍起,一個戰士跳上鬼子的輪式步兵戰車,把手雷從鬼子沒合上的頂蓋裡扔了進去。輪式戰車閉上了嘴。其他的戰士朝鬼子步兵瘋狂地近距離掃射。敵人被從旁邊突然冒出的我們的步兵打個措手不及,頓時死的死,傷的傷。那輛M2步兵戰車開始發動引擎企圖逃離戰場。我們的坦克以飛快的速度逼近鬼子。敵人的步兵戰車瘋狂掉轉車身試圖逃往建築物後麵,匆忙中把躲在自己後麵的一個步兵碾倒。敵人戰車邊轉向邊用30毫米機關炮轟擊坦克,有幾發炮彈打中了坦克。可是這種小口徑榴彈對59式坦克不起作用,隻是在坦克炮塔上激起一團火球。我們的坦克在行駛到距敵人戰車隻有百多米的時候突然停止,李瑋從炮塔裡伸出頭來,手上擎著一部火箭筒。略略瞄準後少校把火箭彈發射出去。穿過夜雨,火箭彈很快追上鬼子的步兵戰車。轟的一聲,這枚重型火箭彈利索地紮進步兵戰車撕爛了車頭和炮塔。我長出口氣,懸著的心落回肚子裡。周排長衝李瑋他們喊叫擺手,接著幾個士兵朝這邊跑來,把我們背上接到建築物旁邊。“趕快走。”李瑋下令道。“少校,這輛輪式戰車還可以用。”在兩三個戰士幫忙把鬼子屍體從車裡拖出來後薑野試著發動戰車,還可以用。“那趕快把傷員轉移到車上去。我開坦克在前麵開路。”李瑋說道。大家七手八腳的把我們四個傷員抱上輪式戰車。江壘被少校抬到我的身邊,他也受傷了。“張廷玉!老張!”側臥著的江壘試著企圖喚醒他。張廷玉僵硬的身體在江壘的拍打下沒有任何反應。我伸出冰冷的手按住他的頸動脈。沒有脈搏!我再伏身趴在他的心臟處傾聽。心臟也停止了跳動。我在瞬間沉入冰水之中,整個人木訥地靠在車廂上。他死了!虛掩的車後門有道縫隙,抱著張廷玉冰冷潮濕的屍體倚在車門,我默然地注視著漆黑的夜色。江壘不斷顫抖的大腿貼著我,冰冷僵硬;我們已經穿行在原來最繁華的市區路段上。在鬼子的炮火轟炸下市區已經麵目全非,到處都是殘牆斷垣。曾經繁華一時的市區街道上堆滿被炸毀後坍塌的磚瓦門窗殘骸,街邊上牆壁露出焦黑的鋼筋水泥。遠處漂亮的湖濱小區彆墅群早在猛烈的炮火轟炸下被夷為平地。路過城市廣場的時候我發現廣場上原來的雕像已經被炸飛,原來雕像樹立的位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炸彈坑。一張鐵皮卷簾門懸掛在殘破的郵政大廈大門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大廈頂部的通信高塔被炸彈掀落,斜斜地插在路中間。街道上沒有一盞燈,不時有敵人的炮彈在遠處爆炸。負責斷後巷戰的部隊正在構建工事,影影綽綽的戰士身影不時出現在周圍的建築物裡。整個城市已變得空曠死寂,毫無生氣。天上還在下雨,路麵不時出現巨大的彈坑。黑褐色的泥土被炮彈爆炸翻得到處都是,在雨水衝刷下道路更加泥濘不堪。裝甲車和坦克顛簸著越過地麵上的雜物,我緊緊抓住車裡的扶手,免得自己被甩出車外。“又一座城市給他們毀了。”旁邊一個戰士咬著牙恨恨地說道。我們的車隊終於停了下來,隱約中我聽到外麵有不少人的急促喊話聲。“我們到啦,大家趕快下車。”是少校的聲音。接著車門被打開。借著坑道裡昏黃的燈光,我打量著四周。這是個大型坑道的進口,坑道高約三四米,麵積約有兩個籃球場大小,坑道口停放著許多掛著迷彩防護網的卡車和吉普車,還有幾輛畫著紅十字的醫療車。坑道的四周被大型防護網遮蔽著,在稍高一些的位置上架著幾門高射炮,火炮也被防護網遮蔽著。敵人壓製性炮火射擊始終沒有停歇,整個集結地被此起彼伏的巨大爆炸聲籠罩,迷彩帳篷不時被炮彈破片和爆炸衝擊波掀起的泥點撕裂。誰也不知道現在敵人進攻部隊已突進到什麼位置。坑道口顯得異常緊張,軍官們在竭力維持紀律。在坑道的角落裡架著幾部電台,一群士兵正在聯絡,旁邊站著幾個神色嚴肅的軍官。許多士兵忙碌著用擔架搬運傷員上醫療車,穿白大褂的軍醫和護士們忙著給重傷員實施緊急治療。在幾個集結點,士兵們正忙著報告番號姓名並被幾個軍官分類編隊,整個人群都顯得匆忙疲憊。一個站在雨裡喊話的軍官用嘶啞的嗓音喊道:“有裝甲兵沒有,到我這報道。大家聽見沒有。”旁邊另外一個軍官則在喊:“狙擊手,有沒有狙擊手,到我這裡來。”不斷有滿載士兵和傷員的軍車、醫療車緩緩發動駛入坑道深處向山區轉移。所有的行動都是遮蔽在防護網和坑道之下,儘管如此,汽車發動機噪音頻率和排氣管散發出的紅外特征還是被後勤部隊小心地遮蔽著。醫療兵上來給我們幾個傷員進行治療。我的左手被重新洗滌包紮,上夾板。腿上的傷口也在彈片取出來後重新包紮上。上擔架前醫生給我打了針破傷風疫苗並給我掛上葡萄糖藥瓶,最後我被送上醫療車。所有動作都異常迅速熟練。眼前的一切都讓我無法相信,已經混亂遲鈍的腦子裝不下這麼多變化。我竟然還有機會繼續活著?我開始掙紮著抬頭向外試圖找到一起回來的戰友們,可是在忙碌的人群中什麼熟悉的麵孔都沒有找到。終於,我的頭開始疼痛不已,睜不開眼睛。隱約中又有幾個傷員放在我的身邊,門關上,接著汽車發動。搖搖晃晃中我沉沉睡去。巨大的爆炸將我驚醒,我抬頭向聲音的源頭看去。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這是哪裡?現在應該是深夜,我開始轉身觀看四周的環境。這是個巨大的坑道,兩頭長約兩百米,寬有五十多米,不過高度隻有兩米三四的樣子,顯得特彆低矮壓抑。坑道裡整齊地放置著好幾百張病床,牆壁上懸掛著幾十盞冷光源軍用應急燈。周圍躺滿傷員,到處都是低低的哀泣。還有老百姓!百十來個年齡不等的男女零散圍坐在醫院另一頭的病床邊上,好像是傷員的家屬們。坑道口有十幾個人正吆喝著忙碌地往急救室裡搬運擔架。聞聲出來的幾個穿白大褂的軍醫快步穿過病床迎上去。怎麼這麼多人在哭?誰死了?這個地方氣氛怎麼這麼糟?一副天下將亡的架勢!我沮喪地看著上了夾板的左手,心情惡劣起來。“醫生!醫生!”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個全身裹滿紗布繃帶的士兵突然高聲哭叫起來,喊聲中充滿驚恐和憤怒!在我周圍躺著的戰士們紛紛起身向他看去,大家的眼中都充滿同情和憂傷。一個護士急忙跑過來:“什麼事?你哪裡不舒服?”“我的腿!我的腿呢?啊!它們去哪裡了!”這個戰士帶著哭腔衝護士喊道。我朝他的下身看去。兩條腿沿著膝蓋被截斷,截肢部分包裹著紗布,觸目驚心。“我記得腿還在啊!隻是被炸斷骨頭,應該接得上的。啊!為什麼?啊!為什麼?你們不負責任!我要上軍事法庭起訴你們!我要槍斃你們!”小夥子憤怒地喊道。護士看一下床頭的編號再翻看一下手中的記錄本說道:“8087號,雙腿粉碎性損傷,動脈破裂,有感染。高位截肢。士兵同誌,隻能截肢,不截肢你會死。”口罩後麵的眼神平靜似海。也許她們每天都要麵對這樣的詰問。我下意識的悄悄撫摩著自己的腿。還好,兩條腿都在!“為什麼?我這跟死人有什麼區彆!啊!你們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啊……”這個戰士終於捂著臉開始無助地號啕大哭,原本就嘈雜紛亂的坑道裡又添了個淒涼的場景。四周的護士和士兵們都低頭不語。有人被他的痛苦所感染,開始擦眼淚。見鬼!自信在2416陣地煉獄般的戰場上自己的神經已被淬煉得堅強無比,我本能地排斥這個彌漫著沮喪、醞釀著悲傷的該死地方。這時,更多的戰士被哭喊聲吵醒。大家開始議論紛紛,也有人跟著哭起來,越來越多。整個坑道亂成一片,護士醫生忙著到處安慰解釋。“真是,我怎麼受傷了!要不然也不用待在這兒。唉!”我自言自語道,憋回眼淚憤恨地用惡毒的眼神巡視著四周。沒辦法,隻有躺下胡思亂想。這時有個護士從我身邊走過,我趕緊喊住她。“哦,對不起,請問我這是在哪裡啊!”“這是野戰醫院的病房區,我們現在位於山區的腹地。你不用擔心,敵人還沒能力攻上來。躺下休息吧。”護士看一下我床頭的卡片衝我說道。山區腹地,這意味著我們還在包圍圈內。我頹然躺回床上,抬起右手看一下手表。淩晨四點,六號!“六號!我睡了兩天!”我吃驚地看著手表。我睡了兩天,這一仗打的。我真的累垮了!實在睡不著,腦海中不停地翻騰著陣地上戰鬥的一幕幕。戰友們交給我的東西還在不在?摸索著在旁邊的衣服口袋裡掏出布衣留給我的東西。壞了,少校的東西不見了。布衣留下的口袋裡有枚士兵身份牌,另外還有個折疊的信封,信封上麵寫著布衣的家庭地址。信封是開著的,裡麵好像不是信。我把東西抽出來,是一張紙,上麵印了一雙手印。手印不像是布衣的,很小,像女孩子的手。捧著染血的口袋,靠著病床的欄杆,我慢慢又睡了過去。再次蘇醒已是中午,我感覺饑渴,開始四處巡視有沒有吃的,攔住一個護士要份標準口糧後就著一茶缸溫開水狼吞虎咽起來。在我旁邊被食物香味勾引醒來的戰士翻過身來。“江壘!”我失聲高喊起來。是江壘。這小子,居然就在我身邊。江壘笑起來:“哎呀!老衛!你醒過來了。”“你小子。怎麼樣,傷勢重不重?喝點熱的!”我轉身把茶杯遞到江壘麵前。“還好。隻是小腿被鬼子彈片紮個洞,耳朵也被鬼子炮彈破片撕裂,差點引起並發中耳炎。現在正在住院觀察。”江壘捧著熱騰騰的茶杯悻悻然說道。“知道少校到哪裡去了嗎?”我問道。“他到203師師部任作戰參謀,昨天已經來過。看你沒有蘇醒,先拿走了自己的東西。對了,他說過個把星期再來看我們。”江壘說道。“哦。知道其他人的下落嗎?比如薑野?”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弟兄,難忘的經曆讓我異常惦記那些曾一起戰鬥過的戰友。“不知道。少校也不清楚薑野具體在哪個連隊。”江壘把茶杯還給我。唉!不知道能否再次見到這些曾經生死與共的戰友們。“你知道巷戰進行得怎樣?敵人攻下城市後就要全力對付我們這裡了,咱們該向北方突圍啊!”我想從江壘那裡知道現在的局勢。“巷戰還在繼續吧。突圍?我也不知道。”江壘撓著頭應道。“會好起來的,最艱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不是嗎?老衛?”見我依然一臉鬱悶,江壘安慰道。“老衛,你以前真的是平民?做什麼工作的?”江壘開始岔開話題。“在圖書館工作,有時候也幫朋友畫些電腦效果圖口。我是在市裡應征入伍的,後備役。開始在城裡幫部隊維持秩序,後來上戰場搶救傷員,最後就留在上麵參戰。你呢?以前在哪支部隊?”我邊吃邊說道。“我剛參軍三個月。今年本該大學畢業,學通信的,在實習,不過網絡布線工程師的證已經拿到手,工作單位也都找好了。學校組織報名參軍,我是學生會的頭,又是預備黨員,就帶頭報名。咳!這仗打得真窩囊!撤退,一路全在撤退,這仗打的,跟著部隊從廣東一路撤到這裡。”江壘歎一口氣說道。“我們不也在南方集結了兩百萬部隊參戰嗎?怎麼會是這個局麵?”我問道。這是我始終無法理解的問題。我們在戰爭爆發後迅速征召數以百萬計的後備部隊,加上百萬現役陸軍,讓敵人挨個炸都要消耗他們多少彈藥?況且我們這幾年的部隊建設訓練水平據說也挺高的,甚至還繼美軍之後在世界各國裡第二個建立了自己的數字化集團軍,再不濟也不可能是這樣一邊倒的戰爭。“戰爭,不可能隻讓軍人去參與!”在我前麵躺著的傷員突然翻身坐起來說道。“軍人保衛和平,我們服務社會。這有什麼錯誤?”我無法理解他的回答。“朋友,這個道理聽上去沒錯,我們軍人的職責確實就是保衛國家。我們已經在軍隊現代化建設上儘可能的在追趕發達國家的水平,避免自己的軍事實力不被拉大到如同晚清時代長矛大刀與堅船利炮的差距。而且,確實是到現在為止,除了美國以外,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獨自戰勝我們。可你應該了解這個事實,我們還隻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一個還有眾多貧困地區急需發展的發展中國家。我們必須投入巨大的資金去提高這些地區人民的經濟文化水平。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不可能在軍隊現代化建設上像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冷戰時代一樣投入大部分國民預算。那麼我們的軍隊也就不可能像美國日本一樣在各個領域都保持著軍事科技和軍事武裝的領先。在麵對世界頭兩號軍事強國的聯合侵略的時候,保衛國家不應成為每個公民的義務嗎?”這個傷員的個子非常高大,頭上纏著繃帶,邊說著手裡邊比畫。看他的神形氣質好像是個軍官,一對粗長的濃眉、額頭上深深的幾道抬頭紋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可戰爭打到這個份兒上,我們老百姓有什麼錯?難道敵人殺到跟前我們把頭伸過去嗎?”江壘不甘心地回了一句。“沒錯,我們沒有完成自己應儘的責任。從廣東省大撤退時我就開始在醫院裡看見各式各樣大呼小叫哭天搶地的軍人,有些人僅僅是擦破皮!還有那些被送上軍事法庭的逃兵。麵對已經犧牲的數百萬中國人,那些軍人確實沒有臉麵對我們的人民。可戰爭僅僅就是我們軍人的義務嗎?你是知識分子,應該了解我們的曆史,特彆是我們國家的近代史。”“在中國綿延數千年的戰爭史上,大多數勝利者都獲得人民的支持。當然,也有例外,元朝、清朝的勝利。可你們有沒有注意這兩個時代戰爭失敗者的共同特點?就是全體國民耽於安逸!宋朝和明朝,它們的經濟在當時都還比較發達,國家戰爭潛力與對手相比也還湊合甚至還更強,絕對不是當時一邊倒的戰爭進程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弱小與不堪一擊。為什麼會這樣?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還有朝鮮戰爭,為什麼我們能夠最終取得勝利?我們擁有絕對的軍事優勢嗎?”這個高大魁梧的傷員朝我倆問道。“除了建軍節慰問一下部隊,你們平時有沒有關心過我們的國防建設?”我不作聲。“預防戰爭應該是全體國民的整體義務,可是我們建設數十年的現代化公眾設施,有多少能夠為國家安全提供有效服務?為提高國家整體經濟水平,我們的重工業已經付出沉重的代價,軍事工業就是首先遭災的對象。”“我們在沿海發達地區的城市,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可它們中有幾座市政設施符合現代戰爭的標準?”“再看你們現在的年輕人,除了談情說愛,上網看電視,還關心什麼?追逐時尚,體現自我,整天愛來愛去。我們可從來沒有停止過國防知識宣傳,也沒有停止過對普通公民的愛國軍事教育。可實際情況又是怎樣?我們的軍事機密不斷從互聯網上泄露出去。是誰散布出去的?我在電影院看《南京大屠殺》的時候,居然還有年輕人在周圍議論,說可惜沒有倭寇強奸中國婦女的鏡頭!”“現代戰爭越來越演變成國家全體成員之間的較量,大量的軍事設施都需要依賴民用係統。美國、日本,他們不就在建設民用係統的時候已經充分考慮了戰爭的用途嗎?通信、能源、運輸、電力,哪一項不是如此?可當戰爭爆發的時候我們軍隊能用上多少自己的民用設施?這些設施的轉換效率有多高?到現在為止,美國日本的民用互聯網還保持著暢通,為他們的戰爭需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大家一直無視敵人後勤支援係統的龐大實力,堅持認為敵人無法發動如此規模的戰爭。可現實呢?我們作了什麼樣的準備?什麼叫綜合國力?我們的民用互聯網在戰爭爆發後的幾個小時內幾乎是全國性癱瘓!和平!一個忘記自己國家危亡的民族,不可能擁有她。”說到這裡,這個激動的傷員才憤憤地停下來大口喘氣。我和江壘沉默無言。不知道江壘有沒有認真聽,反正那家夥大段大段的慷慨陳詞我沒聽進幾句。現在我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突圍過江,去更安全的地方。剛從死人堆裡囫圇齊全爬出來,我再也沒有勇氣重新扛槍上戰場。周圍那些傷員們頹廢絕望的表情也無法讓人熱情洋溢、信心十足的重新站起。當然,我更不願意當俘虜。安全的地方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僅過四個月,我們就喪失了近兩百萬平方公裡的國土,上億人民流離失所。這是占國民生產總值三分之一的經濟發達地區啊,其中還包括我們一大部分現代化電子集成工業。近三十年改革開放的建設成果都在戰爭中被摧毀。僅僅在上海地區,鬼子就屠殺了我們五十萬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我不禁想起這座城市在即將麵臨敵人攻擊時,自己站在廣場旁高樓上朋友的公司房間窗口看著樓下市民蜂擁逃跑的景象。人流,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人流。整個城市像是瞬間陷入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每個人都試圖把自己和私人的財物以最快的速度運出這座城市。滿大街都是瘋狂鳴笛的汽車、擁擠踐踏尖叫的人流,試圖維持秩序的警察徒勞地揮舞著手喊著。好像每個人都對保衛自己的家園失去了信心,周圍的人們突然變得如此的自私懦弱,我頓時對自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群體中感到悲哀。赤手空拳的人們樂此不疲地積攢著成堆的紙幣,可猛然間發現自己的周圍全是虎視眈眈的餓狼。我和朋友目睹了這一幕。我和他喝得爛醉,整個晚上他都在詛咒這個城市。這個世界已沒有明天,讓我們沉醉吧。第二天,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從八樓跳了下去。江壘不安地絞著自己的手指,低頭不語,臉上滿是這個年齡的人所不應該有的滄桑落寞。“同誌,說半天,我們還沒有請教貴姓。您在阻擊戰裡受傷的?”我小心地問了一句,試圖轉移剛才那個令人痛苦無奈的話題。“彆客氣,我叫曲成。他媽的,受傷的事情就彆提了!人倒黴起來喝口水都塞牙!”傷員有些惱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怎麼回事?”江壘詫異地抬起頭。“你們彆笑話我。到現在我還沒有看見鬼子長啥樣!”曲成悻悻地縮起脖子。啊!我和江壘麵麵相覷。為什麼?我和江壘異口同聲問道。“我是42軍163師2旅的。我們師本來是作為台灣戰役的預備隊,在敵人發動全麵戰爭並登陸後我們奉命阻擊敵人。事情進展得太突然,軍區指揮部的命令也非常含糊,隻是要求我們必須在七個小時內趕到某地展開防禦。可在部隊機動途中我們遭到敵人重點攻擊。是敵人潛伏在當地的特工引導遠程巡航導彈實施電磁攻擊。我們營以上指揮通信係統當場被敵人壓製摧毀,部隊成了瞎子聾子。沒辦法,我們隻能借助民用通信線路保持師部上下級聯係。民用通信線,你們知道,也完蛋了。在我們開進途中當地老百姓全部在大潰逃,道路被堵塞得一塌糊塗。敵人利用我們民用電台電視台頻道散布謠言,老百姓全亂了,當地的人武部根本無法控製局麵。”“好容易趕到目的地,我們的戰區製空權早已丟掉,部隊剛展開就成了鬼子航空轟炸的活靶子。敵人特工在漢奸的配合下用他們的無人機在製導遠程防區外撒布彈藥。就這樣,部隊散了,我也被子母炸彈弄成重傷。要不是戰友拚死搶救出來,我早玩完了。這不,一路撤退,我也一路養傷。還好,過幾天我就能出院。苦日子也該熬到頭了!”我和江壘張著大嘴傻傻地聽曲成講述自己的經曆,好半天才合上嘴。這是我第一次聽咱們的戰士講述戰爭初期的情況,在前一段時間裡我曾經多次向其他戰士打聽,可從來就沒有人願意告訴我。那是段不堪回首的經曆,是每個軍人和平民深深的恥辱。“南方的情況我也親眼看見一些。”江壘這時說話了,聲音輕輕的。“我當時在韶關。從前線潰逃的人流如同蟻群般看不見頭尾,卡車、轎車甚至還有自行車,所有能用的交通工具都被老百姓用上了。一路上不斷能看見在空襲中被炸或者互相踐踏而死的屍體,到處都是遺棄的東西。我當時坐在部隊的卡車上,一路看,一路哭。卡車上的戰士們全都在哭。”江壘的眼睛紅起來,晶瑩的淚珠在他的眼窩裡轉動著。“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躺在這裡等鬼子突破防線後一起投降吧?啊!曲成?你知道嗎?是不是應該突圍?啊?突圍!”我不相信周圍的陣地能堅持到自己傷愈,反複嘮叨著想從曲成嘴裡弄個希望。“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敵人無法維持如此漫長的戰線,他們必須收縮了。到時候我們或許能堅持到北部和西麵部隊解圍。咱不能就這樣喪失信心,你們說呢?”曲成回答的時候他自己眼睛裡都有些茫然。呼!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可胸中縈繞的壓抑卻怎麼也無法排遣。四周永遠有人在抱頭痛哭,和著陰雨霏霏的天氣。真他媽是個好地方!“這裡的兵都快沒士氣了!”江壘也有同樣的感覺,低聲說道。“媽的!天天哭!鬼子能被哭走嗎?”曲成仰起脖子粗粗地高聲罵了一句,可沒人答理他。夜裡兩三點的時候我們被幾個大嗓門的戰士吵醒,他們連聲高喊醫生在哪裡,好像有重要人員受傷了。一個冒失的戰士匆忙中踢到腳邊的塑料桶發出叮咣巨響,剛安靜下來的坑道又開始騷動。驚恐的臉龐從被單和地上逐個冒出來,如同受驚的麋鹿群在尋找危險的來源。曲成比我醒得快,一骨碌坐起來。“是誰傷了?怎麼這麼多人圍著!”睡意全無的曲成在自言自語。幾個醫生護士一陣風地被戰士們拉著從我的病床邊跑過,看這些戰士滿臉的大汗和緊張的神情就能猜到事情的緊張程度。“快!小吳,準備送到手術室。曹醫生,抓緊時間消毒!”一個下巴頜尖尖的老醫生連聲指揮著周圍的醫護人員。“同誌,同誌!你們可千萬要救活劉工啊!我這給你們下跪!”一個戴眼鏡的軍官哽咽地說著,一邊還比畫著要給醫生們下跪。“同誌!同誌!你彆這樣。我們一定會儘全力搶救這位傷員的,你們放心。”那位尖下頜的老醫生趕忙拉住準備下跪的軍官,看樣子好像是個領導。“這是誰受傷?”我詫異地問曲成。“不知道。看樣子好像是咱們的技術支援部隊的,估計是個技術核心,要不然這些人不會緊張成這個樣子。”曲成摸著自己的下巴頜說道,一邊還使勁伸長脖子。手術車吱吱叫著被醫生護士們推進後麵的手術室。看著醫生們消失在手術室,其他跟隨而來的戰士們則三三兩兩的或坐或站在手術室門口。“哎,同誌!”曲成朝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年輕戰士招手,他也是將傷員護送過來的人中的一個。那個戰士看一下自己左右,確定曲成是在叫他,遲疑一下後朝我們走來。周圍紛紛坐起的傷員們七嘴八舌的互相低聲打聽著。“什麼事?”小戰士走到曲成身邊問道。“是什麼人受傷了?”曲成關切地問道。周圍的傷員們都支起耳朵,江壘也醒過來,坐了起來。“是電子戰支援中心的技術主任。”小戰士回答道。“啊!怎麼受傷的?”曲成有些吃驚,連忙接著問道。電子戰支援中心是我們這支被圍部隊最重要的單位之一,而支援中心的技術主任,則應是這個單位的靈魂人物。難怪這些戰士軍官如此緊張痛苦。“在修複雙基雷達的時候被鬼子無人攻擊機炸傷的。”小戰士坐在曲成身邊捂著臉低聲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曲成旁邊的一個傷員插嘴了。“鬼子一次性發射十多架無人機在周圍空域活動,我們已經擊落大部分目標。可鬼子的遠程火炮被無人機招來,雙基移動雷達站被炮彈碎片炸壞。劉主任在組織大家搶修的時候被沒打掉的無人機炸彈炸傷了。”小戰士在向大夥解釋。旁邊好奇的戰士們都倒吸一口涼氣,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連信息支援中心的高級軍官都無法保障自己的安危,周圍的傷員們無不愕然。“我們還能打贏嗎?”一個神情疲憊的傷員歎息著重重倒回床上,用被子把頭蒙上。旁邊其他幾個傷員也無聲地默默交換著眼神,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內心的惶惑與不安。曲成也獨自摩挲著自己的下巴低頭不語。天亮了,幾個醫生護士疲憊地從手術室走出來,但他們的臉上都帶著如釋重負的神情。技術主任被醫生們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在醫院門口等待的戰士們直到他們的技術主任脫離危險後才被醫生們勸走,聽到好消息的傷員們也紛紛向小戰士道喜,可這些戰士們臉上卻沒有多少笑容。天亮後連續來了好幾個高級軍官到醫院詢問主任的情況,信息支援中心技術主任負傷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醫院。但在士氣低沉的醫院裡,這個消息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天亮後醫院裡繼續彌漫著各種調門的哭泣喊叫聲。戰鬥負傷的官兵戰士都有專門的護士分發飲食,部隊病區紀律還差強人意。而那些平民聚集的病區則混亂得多,食物和飲水是用大桶裝的,每次分配都要發生一次規模不等的吵鬨和爭奪。雖然中間被醫生們用軍用帳篷隔開,但我們還是能從女人小孩刺耳的叫罵和哭鬨聲中想像出場麵的不堪與惡心。其他人不知道會受何種折磨,反正聽曲成說,先後已有好幾個醫生護士精神崩潰了。在這裡沒法過日子!“醫生!醫生!快來!”江壘掙紮著倚在旁邊的一張病床邊高聲叫喊著。一個就在附近的護士長快步走過來。大大的口罩遮住她的麵孔,隻有雙大而美麗的眼睛露在外麵。“怎麼了?”護士長問道,聲音中帶著些許疲憊。“他死了!”江壘指著病床上的一個戰士說道。死了!這不是前天因為雙腿被醫生鋸掉而情緒失控的戰士嗎?怎麼死了!護士長急忙掀開那個戰士身上的軍被,一堆棉絮隨風而起,四處飄散。那戰士毫無聲息地佝僂蜷曲在病床上,睜著無神的大眼,嘴唇烏黑青澀。真的死了!他昨天晚上把自己的軍被被角撕開,然後吸入大量的棉花到自己肺部,活活把自己嗆死了,無聲無息地。自殺的戰士那上下極不對稱的身體靜靜蜷縮在潔白的床單上,發青的麵孔上沾著些棉花團,烏黑的嘴張得老大,讓人不忍看。四周的傷員慢慢圍上來,越聚越多,很快人群聚了厚厚幾層。飲泣,有人開始飲泣。漸漸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更加激動的抽泣聲。帳篷後麵的平民也有人探頭張望,竭力地搜索著危險刺激新聞的源頭。曲成臉色鐵青的站到我的身邊,雙手抱在胸前,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在毫無顧忌地流淚的人群中逡巡。“大家讓讓。吳護士長,給送太平間吧。大家彆圍著!”一個醫生推著醫務車從人群中擠進來。在病床前一動不動站立已久的吳護士長冷冷地將被子擲在自殺的戰士遺體身上,她沒有動手收拾。聚集而來的人群簇擁在那張病床周圍,裴哀感傷。低矮的坑道此時似乎成了一座墳墓。“來,小吳,你托他的腿。”醫生端起這個戰士的上身預備將他放置在醫務車上。女護士長仍然沒有動。“小吳?要不你待會去休息一下,你已經兩天沒睡了。”醫生有些手足無措,直起腰看看周圍愈發頹唐的場麵,他伸手碰一下旁邊的同事關切地低聲說道。周圍傷員們絕望的眼光已讓他手足無措。“你這個懦夫!你是個逃兵!”女護士長突然奮力一把抓住這個自殺身亡的戰士胸口衣領尖厲哭喊起來,憤懣痛苦的聲音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為了救你出來,你三個戰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你知不知道為了搶救你的生命,我們幾個醫生輪流為你輸血!”“誰去替上海的同胞報仇?”“你是不是男人?”“中國到底還有沒有男人?”“嗚……”女護士長壓抑已久的感情突然迸發出來,雙手緊緊地抓住這個戰士的衣襟奮力推搡著早已沒有知覺的軀體。撕裂空氣的尖厲質問和哭喊聲,如同冰冷暗夜裡重錘猛然落在鐵鏨上轟然炸裂的悠長敲擊,重重地砸在我的脊柱上,不停地灼烤著我的靈魂。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血一陣陣湧上腦門。我們是保衛者嗎?可我們卻無法直麵自己的同胞!我們中的人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我們……準備收拾遺體的醫生呆呆地看著護士長宣泄自己壓抑已久的痛苦,周圍剛才還竊竊地抹著眼淚的傷員們逐漸沒了聲息,所有的人都低垂著頭。曲成的臉已經黑紫,他粗氣長出,猛然推開人群擠上前去。在周圍無言的人群目光注視下,曲成奮力把護士長拉起示意旁邊的醫生扶著,然後彎腰抱起自殺者的遺體大步朝收容室走去。上午,曲成套上迷彩服後一個人在默默地收拾行李。他決計要走了。“曲成同誌,你的傷還沒有好。再堅持幾天就能拆線,到時候你不走我們都要趕你的。”旁邊的醫生顯然不滿曲成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死活不在曲成遞到他麵前的出院通知上簽字。中飯的時候曲成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上,腰板筆直,如同石雕般凝視著坑道外麵,飯盒擱在旁邊沒有去動。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周圍低頭吃飯的傷員們不時有人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下午,門口幾個已經傷愈出院的戰士正在排隊。曲成騰地站起來,扣上軍帽,抻平軍裝,拿起行李,停頓一下後挺直胸膛。他正步走向醫院門口。“曲成!”正在喝水的江壘失聲喊了一嗓子。曲成走了,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