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10年——香雲中學(1 / 1)

家長會 早安夏天 4516 字 1個月前

家長會進行得還算順利。家長們並沒有很刁難我,隻是提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如此這般,一晃幾天過去,轉眼就到了星期五。林淼淼經過操場時碰到了張子朗。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對方談起家長會的事情。“今年的家長會終於快要結束了吧?”張子朗的神情好像自己也負責畢業班的家長會似的,不過他隻是體育老師,沒有擔任班主任的職務。林淼淼看著對方,笑了笑說:“是呀,今天晚上是最後一批。”“開家長會的時候家長們難應付嗎?”“一般般吧。張老師你怎麼這麼關心呢?”林淼淼又笑了一下。張子朗有點兒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不瞞你說,其實我還沒參加過家長會呢。”“哦?”“讀書那會兒,父母總是很忙,都沒有參加過我的家長會。所以我從不知道家長會是怎麼樣的,總覺得家長會應該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有趣?才怪!”林淼淼心想這大概就是張子朗很關心家長會情況的原因吧。她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於是對他說,“既然張老師你對家長會這麼有興趣,不如今天晚上來我們班看看吧。”“啊,可以嗎?”“沒關係,反正不礙事,又是最後一晚了。”“那真是太好了!”男人高興起來,健康而年輕的臉龐,沾滿了陽光的味道。他身後是一群正在踢足球的高中生,青春的汗水蒸發在午後悶熱的空氣中,視線產生一種海市蜃樓般的幻象。“我就去看看吧。”“嗯,那今晚見了。”林淼淼向他告彆,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過頭:“張老師,校門口那條紅線還在呢,學校沒有找人清理掉嗎?”“這個……我不知道啊,你不如去找找校工小李吧。”“那好吧。”林淼淼告彆已轉身跑到操場上的張子朗,一個人沿著林蔭道朝校工宿舍走去。校道上人來人往,有男生騎著單車呼嘯而去,長長的劉海兒飄揚在五月的綠葉下。天氣悶熱,她專挑樹蔭濃密的地方行走,儘管如此,不一會兒汗水仍然濡濕了她的發際。她一邊用手帕擦汗,一邊又想起校門口的紅線。很奇怪,那條紅線好像比以前更紅了,像是用血畫上去的。那條紅線經過悶熱天氣的蒸烤,似乎還散發出血腥的惡臭。林淼淼多希望能下一場雨,把那條紅線衝洗掉。她對那條紅線莫名就有種畏懼感。這種畏懼“蝸居”在她的心裡,怎麼也驅逐不走。校工小李就在水龍頭邊洗著臉,他大汗淋漓的,好像剛做完什麼苦力活兒,旁邊還有個清潔桶和拖把。林淼淼走過去:“喂,小李,校門口那條紅線你清洗掉了嗎?”小李聞聲回過頭,順手關掉水龍頭。大顆的水珠從他黝黑的臉龐上滴下來,他用手擦了一下臉:“哦,是Miss林呀!你剛才說什麼?”“我是問校門口的那條紅線……”還沒說完,小李就嘮叨起來了:“那條紅線是吧?我剛才去洗過了。真是要命!也不知道是誰畫上去的,洗了我半天!難洗死了!”辛苦勞動的青年人怨聲載道。林淼淼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感謝他一句:“那真是辛苦你了。”小李反而有點兒不好意思。“沒關係,是我應該乾的。”說完,小李又說,“不過,好奇怪呀!”“怎麼了?”林淼淼好奇地問道。小李又擦了擦下巴的水跡,才說道:“那條紅線呀,我昨天才清洗過,今天又出現了!真是折騰人!要是讓我捉到誰在惡作劇,他就死定了!”本來他還想加個“操”字,可是礙於林淼淼就在麵前,他咽了咽口水,把那句臟話吞了回去。林淼淼也沒說什麼,轉身走了。待她走遠,校工小李又回過身,擰開水龍頭,他把水潑到身上,因為這天氣真的十分悶熱。確實如小李所說,校門口的紅線洗乾淨了。雖然地上還有些紅液的痕跡,但總算不那麼顯眼了。林淼淼鬆了一口氣,多日來的壓抑情緒也煙消雲散了。她想到今天晚上是家長會的最後一天,心情更加舒暢起來。天際微暗,黑夜與白天的交接時刻,晚上七點多鐘,街燈還沒亮起來,這條城市的主乾道算不上有多繁忙。林淼淼騎著單車,披著微暗的夜色駛往學校。黃昏落日,倦鳥歸林。美麗的畫麵正在卷起,大自然的手慢慢地將墨水擴散成深濃的夜色。遠處的天邊,幾顆星星偎依著月亮,淌著大顆的清淚。剛轉過下一個路口,林淼淼便看到班上的楚瑜正在向一輛小汽車揮手道彆。“那是誰呀?”她騎過去笑著問。“戴菲菲呀。”楚瑜回頭見她,也一笑。“哦。”林淼淼記得戴菲菲家裡很富裕,爸爸好像是個房地產商。兩個人一起騎著單車。“老師,你知道嗎?戴菲菲喜歡葉爍呢!”“啊?真的?”“是呀,她還打算今天晚上就跟葉爍表白呢!”“那不是很好嗎?”“可是她太膽小啦!”林淼淼笑了,她想起那個叫葉爍的男生,身高一米八幾,球踢得不錯,喜歡貝克漢姆,上課時愛偷看兵器和汽車雜誌。他呀,因為長得太高,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因為長得太高,搞衛生時總做一些“高難度”工作;因為長得太高,做早操時隨便往後一望就能看見他那張帥氣的臉。他的確很受女孩歡迎。這就是少女最純潔的初戀啊!整座校園安靜極了。教學樓裡漆黑一片,隻有二樓的一間教室還亮著燈。由於明天是周末,所以除了來參加家長會的人,便再無其他人。濃烈的夜色緊緊地包圍著這座校園,空氣中大團大團亂畫的黑線,交錯成一張龐大的鐵網。囚住了,便逃不掉。家長們已經到齊,坐在教室裡相互交談。誰沒有注意到,一場危機已經盛大地降臨這座校園。人世間最齷齪的仇恨、邪惡、絕望在夜色裡洶湧地流淌,黑暗的河水漫過這片與世隔絕的地域。黑暗中一雙雙窺視的眼睛,血紅血紅。不是沒有人注意到,有家長好奇地說道:“怎麼?全校隻有我們在開家長會呀?”彆人的回答消除了這位家長的疑慮:“沒辦法嘛,誰叫我們是最後一批呢?”對危險的感知於是又鬆懈下去了。家長們愉快地交談著,而學生們也聚在一邊,聊起年輕人的話題。“《蟲師》真人版你們看過了嗎?超讚啊!”說話的上官謙是個狂熱的動漫迷。“看了!看了!小田切讓扮演的銀古真帥!”喜歡動漫的人不在少數,郝雪也是其中一個。“切!我還是覺得動漫更好看,真人版一點兒也沒有拍出原版的那種味道。”端木村總是喜歡發表跟彆人不同的意見,並且喜歡讓彆人進入他的陣營,於是他轉過頭,跟葉爍說:“你覺得呢?”“我?我又不愛看這些東西……我覺得巴薩對皇馬那場比賽真是世紀大戰啊。”“人家又沒跟你說足球!”端木村轉過頭問楚瑜,“那楚瑜你覺得呢?”“足球我不太懂啊!不過我喜歡巴薩的梅西!”“我問的是《蟲師》啦!梅西你個頭!”端木村差點兒沒被窘死。“不問你們啦!”他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時間在流逝,就快八點整了,Miss林還沒有來。此時,林淼淼正停下單車,往教學樓這邊走過來。在她到來之前,三年(1)班教室裡的學生和家長正在興致勃勃地聊天以打發時間。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在交談,教室的角落坐著兩個略顯落寞的身影。那是叫做曹雲海的男生以及他的媽媽。不合群的母子倆坐得遠遠的,不與人說話,相互也不聊天,隻是呆坐著。他們對周圍的人和聲音似乎都不感興趣。但是,他們偶爾偷瞄過來的目光泄露了他們真正的心情。其實他們也想和大家一起談笑風生的啊,隻不過……他們太自卑了。班上的同學都知道曹雲海的家境並不富裕,甚至可以說十分貧窮,這從他們母子倆的衣著就可以看得出來。曹媽媽穿著老土又陳舊的衣服,不太整潔。她的頭發略顯淩亂,雖然好像為這個家長會做了精心打扮,但與其他家長相比還是遜色不少。她剛進來的時候就被戴太太誤以為是清潔阿嬸,被吩咐掃乾淨門口那一塊肮臟的地方。這個小小的誤會已經掐滅了她和其他家長交流的欲望。畢竟,她和他們的身份地位都有著不小的差距。曹雲海同學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發。他從來都不合群。高一剛入學時,曹雲海的情況還不至於如此糟糕,雖然寡言少語,但也沒有人以此排斥他。一個貧窮的同學對大家來說實在不需要大驚小怪,真正令他遠離同學的事件發生在高一下半學期的體檢中,楚瑜從男生口中聽說了一件頗為尷尬的事情。體檢稱體重時,一般要求隻穿著內衣褲。據說曹雲海當時是光著身子在男生們麵前稱體重的,因為他窮得連一條底褲也穿不起。大家都這麼說,臉上帶著無比輕蔑的嘲笑。自此以後,幾乎沒有人願意接近曹雲海了。這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因為貧窮而排斥彆人,證明我們的價值觀出現了問題,難道不是嗎?可是整個社會的風氣如此,我們也隻能隨波逐流。但是,貧窮也好,富有也好,災難隻會一視同仁。血,流出來了。鮮紅的液體慢慢地從堅硬的水泥地裡滲出來,它們尋找著水泥的細微裂縫,以不可阻擋的態勢,在地麵上向四麵八方漾開。慢慢的,它們相互糾纏在一起,連接了首尾。一條粗粗的紅線重新出現在校門口。黑夜遮掩了它。它像戴著麵具,靜靜地橫亙在那裡。這個變化,教室裡的人當然沒有注意到。家長會順利地進行著。林淼淼跟家長們討論起高考前的複習、心理調整,以及誌願填寫。家長們也問起兒女們的成績,以及考上大學的機會有多大。得到答複後各自露出或驕傲或沮喪的神情。如此這般,家長會開了近一個小時。掛在黑板上方的時鐘即將指向九點鐘。體育老師張子朗依舊坐在教室後麵,家長會開始時他便坐在那裡了。有些學生對此感到奇怪,畢竟這次家長會好像跟張老師沒有什麼關係,但有人隨後想到張老師可能是為了Miss林才出現在這裡的。那麼關於他們正在發展地下情的謠傳可能就是真的啦?張老師靜靜地審視著教室裡的人,他臉上飄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參加家長會,心裡十分複雜。總覺得今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他再次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指針慢慢地指向了九點整。那一瞬間,靜謐的校園突然響起一陣詭異的鈴聲。之所以說詭異,因為上課鈴聲並沒有設定在晚上響起。這所學校沒有晚自修,今晚也沒有特彆的事情,怎麼會響鈴呢?林淼淼對此感到萬分疑惑。她中斷和一位家長的交談,走到窗邊。夜色籠罩的校園顯得那麼孤寂,唯獨刺耳的鈴聲在孜孜不倦地攪碎這片沉重的死寂。放眼望去,沒有一個人影。學校裡隻有這間教室還亮著燈。是上課鈴出故障了嗎?鈴聲持續了約莫一分鐘便停了。聲音消失,寂靜又完整了。黑夜繼續壓逼著校園。真是一件怪事。林淼淼暗自嘀咕著,從窗邊走回來。她打算儘快結束這場家長會。沒有什麼特彆的原因,隻是覺得越快結束越好。她覺得一股無形的恐懼莫名地在心頭盤旋。手心居然出汗了。林淼淼剛坐回到椅子上,突然——身後的電視機開啟了。供教學用的電視機,在黑板兩邊的牆上各裝了一台。這是學校一年前剛購置的,除了放一些教學音像,很少用。但是,這時……它卻自動開啟了。刹那間,教室裡的空氣停止流動。大家都沒有出聲,形成一種難以言語的默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電視機上。畫麵很黑,就像處在一個黑暗的世界裡。一團淒慘的白光照出一個女人的腦袋,她慢慢地抬起頭,現出蒼白的臉龐。從長相來看,女人的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眉毛輕蹙,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她的眼角有一顆黑痣,隨著眉毛而上揚。“是誰呀?校長嗎?還是教務主任?”有家長終於忍不住問。“不是呀!我沒有見過這個女人!”林淼淼跟大家一樣困惑。“電視裡怎麼出現這樣一個陌生的女人呀?”“真怪哦!”學生們也相互議論起來。電視裡的女人像是在注視著教室裡的每一個人,直勾勾的眼神,眉毛微微顫動著。而後,她慢慢張開了嘴巴。她在說:“不準你們越過校門口的紅線!”一字一句都那麼清晰,宛如命令。所有人的心臟都不由自主地縮緊了。大家麵麵相覷,一絲惶恐與不安通過眼神相互交流。空氣仿佛被掏空似的,有些窒息。“什麼嘛?你以為你算老幾呀?敢命令我們?”端木村不滿地衝電視機裡的女人嚷嚷起來。按照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聽從一個陌生女人的吩咐。他認為這個女人肯定是精神失常了。“不準你們越過紅線!不然,你們將受到最嚴厲的懲罰!”女人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聲音陰冷得很,就像一群蟲子刷刷地從電視機裡傳出來。徘徊在身邊的陰涼空氣和寂靜已然扭成一股死亡的氣息,在令人喘不過氣的環境裡,電視機裡那雙陰鷙的眼睛依然在幽幽地注視著你。林淼淼站起來,身子太過僵硬,她聽到骨節發出嘎吱的聲音,好像骨頭全碎了。她強忍著心中的恐懼,走過去,踮起腳,把電視機關掉了。電視機裡的女人就此消失。屏幕全黑了。呼——深深的驚悚混雜著肺部裡壓抑已久的空氣呼出體內。大家緊繃的神經才鬆下來沒幾秒,電視機居然又開啟了!不過,出現在電視機裡的不再是那個陰森的女人,而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這個男人,很多人都認識。“這不是校工小李嗎?”端木村指著電視機叫了起來。“什麼嘛?原來是他在搞鬼呀!”真是這樣子嗎?隻見電視機裡的小李處在同樣黑暗的背景下,他的臉被幽微的白光照得十分蒼白,額頭、眉毛,清晰可見。他顯得十分沮喪,像十惡不赦的罪人,嘴唇因悔恨而扭曲著,乾裂的嘴唇沁出一絲鮮血。他的聲音有點兒發抖,但話語仍算清晰完整。“我叫李安,今年三十一歲,我在香雲中學做校工……今天是2010年×月12日,我將在今晚死去。因為我無意中越過了校門口的紅線……我冒犯了禁忌,所以死亡是對我的懲罰。”越過紅線就會受到死亡的懲罰,是這樣子嗎?可是,林淼淼記得今天傍晚時校工小李明明已經把那條詭異的紅線洗掉了。莫非它又出現了?她早就感覺到那條紅線的存在不大尋常,但是,如果說越過紅線就會死掉,這也太荒謬了吧。這是個信奉科學的社會,怎麼會出現沒有任何科學根據的事情呢?當小李語畢,電視機又自動關掉了。眾人一臉茫然。“Miss林!這是怎麼回事呀?”戴太太大聲叫她,把她從漫無目的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我們不是來參加家長會的嗎?現在這些又算什麼呀?還嚇唬我們彆越過紅線呢!搞什麼鬼啊!”戴太太帶著點兒斥責的語氣質問著。剛才發生的一切起初令她措手不及,但是冷靜下來後,她又覺得可笑。什麼越過紅線就會死?還有個“托兒”現身說法?這跟那些拙劣的電視推銷廣告一樣白癡。“好了!Miss林,沒其他事就散會吧。我可不想在這裡瞎折騰。我很忙的呀!”一個有錢人的時間總比彆人的寶貴。林淼淼不好意思再耽擱下去,反正接下來也沒有特彆重要的內容,她隻好宣布家長會就此結束。家長們立刻迫不及待地拉著兒女離開教室。學校裡實在太安靜了,令人不想多留一刻。“這次家長會怪怪的……”張子朗和林淼淼一起走下樓梯時,他這樣說。因為後來出現的狀況實在有些詭異。“那個怪女人是誰呀?怎麼會出現在電視裡?還有校工小李,他居然咒自己會死。”“嗯,這個我也不清楚……小李他,會不會已經死了?”“不會吧?”張子朗露出吃驚的樣子。漆黑的樓梯間,感覺得到他的呼吸也沉重起來。林淼淼開始了她豐富的聯想:“弄不好那個女人把小李殺死了,強迫他拍下那樣的錄像。”所以,這是一件謀殺案,凶手故弄玄虛,但是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那個女人是不是要把他們全部殺死在學校裡?就算那個女人手中有武器,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乾掉吧?當然,除非那武器是一把槍就另當彆論了。在美國發生的校園槍擊案在這裡也不是沒有可能上演。不過,這極有可能隻是林淼淼她毫無根據的想象而已。而且,很快便證實,她剛才的想法完全是錯誤的。因為他們剛走出樓梯間,便看見校工小李從操場那邊走過來。借著路燈暗黃的光線,確實看到和電視裡一模一樣的臉。他根本沒死嘛!發現電視機裡的男人正活生生地走過來,家長們也停下腳步,齊齊注視著他。小李發覺每個人都在注視著自己,心慌起來。他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確定沒有異常才小心翼翼地問張子朗什麼事。“嗯?你不知道嗎?你剛才上電視了!”“啊?!”小李第一反應就是抬頭四望,聽張子朗那麼說,他還以為某個電視台的攝影機正藏在什麼地方*著他呢。但他除了看見周圍密密麻麻的黑影,便無所獲。“我怎麼上電視了呀?”小李疑惑的表情讓眾人心中納悶兒。即使聽張子朗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仍然堅定地搖搖頭,否認自己拍過那樣的錄像。“我不可能會咒自己吧?再說,我不是活生生地站在這裡嗎?”說得有道理。但是,這麼多人也不可能看錯呀,電視機裡的男人明明就是他呀!難道他患了失憶症,忘記自己曾經拍下那麼一段錄像?這似乎也不合情理呀……電視機裡的小李明明說今天是2010年的×月12日,這正是今天的日期,說明他是今天拍下的錄像。才一天的工夫不可能忘掉今天的事情吧。事情越發詭異起來。夜風吹過,帶走每個人的體溫。“不如一起去校門口看看吧?”張子朗提議道,“如果那裡真有紅線的話……”真有紅線,要不要越過去呢?當然要越過去……前提是第一個越過去的人毫發無損。問題在於,誰第一個邁出腳步?危難麵前,我們總是缺少自告奮勇的第一人。我們屈服於我們的懦弱,我們習慣於漠視彆人的苦難。於是,在公交車上遇見竊賊時,我們通常轉過身去,裝作沒看見;在看到前方的老太太摔倒在地時,我們選擇離開,沒有人選擇做第二個“彭宇”,因為第一個栽得夠慘了。我們就這樣,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醜陋,更加邪惡。粗粗的,宛如一具拉長至變形的屍體橫在地上。它鮮紅鮮紅的,與這深黑的夜對峙著。出現了。紅線。校門口的燈光清楚地映出它的存在。它橫在眾人麵前,仿若一個巨大的驚歎號,警告著人們。“彆越過紅線!不然你們將受到最嚴厲的懲罰!”陌生女人猙獰的聲音又在耳邊回蕩似的。它穿透了夜晚神秘的寂靜,不斷增強,像一場噩夢朝四周擴散開。每個人都死死地注視著地上的紅線,神情緊張,一股墓穴般的寒氣團團包裹著這群弱小的肉體。“哇——真的有一條紅線呢!”是戴太太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至今,她始終認為這是一個拙劣的惡作劇。但是,她並沒有大膽地走過去。也許她認為靜靜觀察事態的進展最為妥當。“小李。”林淼淼轉過頭對校工小李說,“今天下午你不是把它清洗掉了嗎?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不知道啊!”小李顯得很生氣,罵道,“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在搞鬼!媽的,想累死我啊!”說著,他居然跨出了腳步。“小心!”張子朗緊張地叫了一聲,嚇得小李一隻腳停在半空中,不敢放下去。“怎麼了?張老師?”“你忘了?電視機裡的女人警告彆越過紅線呢!”“我看八成是開玩笑的吧!”小李不確定地說。剛才的家長會他並沒有在場,所以無法體會到電視機裡的女人有多麼詭異和邪惡。不過,聽到張子朗的警告,他也沒有邁出腳步,那一隻腳仍停在半空中。這真是可惜,隻要他走出去了,便能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惡作劇。他應該出去的。因為他已經有此打算,因為他隻是一個卑微的校工,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他比在場的人更應該出去。他的命不值錢。“我說張老師你就彆嚇人了。什麼紅不紅線的?都是嚇唬人的把戲兒嘛。對了,你叫小李,對吧?”戴太太露出一絲虛偽的笑容,看著小李,裝作誠懇地拜托道,“小李同誌呀,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我的司機把車停在外麵了,你幫我叫他過來好嗎?”“這個呀……”小李麵露遲疑。其他家長也忙著勸說道:“哎呀,小李,就發揚發揚助人為樂的精神啦,你不會真的害怕紅線吧?那都是唬人的啦!”“對呀!對呀!看你一個小夥子年紀輕輕的,居然還害怕呀?”大家都形成了某種默契,把這個小夥子推出去當試驗品。儘管林淼淼和張子朗明顯地感覺了到家長們的不良意圖,可是他們也隻能一聲不吭。他們不能確定紅線是否真存在某種魔咒呀,如果出麵阻止,恐怕也會被家長們嘲諷一番吧。抵不住家長們的嘮叨,小李把心一橫,衝了出去。他已經越過紅線了。“小李,你……你沒事吧?”戴太太關切地問道,她並不是真的關心這個小夥子,隻是她有必要知道他此刻的生死,換作任何時候她對這種身份卑微的小人物都抱著蔑視的態度。看起來,他沒有出事。隻見小李回過身,大鬆一口氣的樣子。“哈,我沒事!沒事!”他興奮得就像剛進行了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賭博,並且大獲全勝。“我就說吧!什麼紅線根本就是騙人的嘛!”戴太太得意地笑了。仿佛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智者,至少比這裡的其他人都要精明。她一邊嚷嚷著司機把車開到哪裡去了,低下頭撥手機,一邊邁出腳步。她的腳剛要跨過紅線時,忽然身後一隻手把她拉住了。“彆出去!”張子朗硬是把戴太太拉了回來。“張老師你乾嗎呀?!”戴太太回頭怒斥道,一把甩開了張子朗的手。不過,她的另一隻手很快又被人抱住了。女兒戴菲菲滿臉驚恐,像嚇破了膽似的,身子顫抖得十分厲害:“媽咪!媽咪!我怕!好嚇人啊!”“傻丫頭,你怕什麼呢?”“小李……小李他……他……”戴菲菲的臉白如紙,她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喉嚨像是被什麼哽塞住了一般,太陽穴驚恐地跳動起來。受到極度驚嚇而產生的痛楚,仿佛正在撕裂她的臉,扭曲她的五官。小李怎麼了?儘管還沒來得及看,但戴太太已然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兒。所有人都在後退!他們都在畏懼,步步後撤,好像校門外有個異常可怕的怪物,正在逐步逼近。那些蒼白的臉被恐懼扭曲得不成樣子,在戴太太看來,他們更像怪物。但他們不是。他們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尖叫聲沸騰在喉嚨處,仿佛隨時會爆發出來。他們注視的,是自己的身後。戴太太聽到身後傳來一種像是從地下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響,無情地壓迫著她的皮膚和耳鼓。她甚至覺得那聲音裡帶著腐爛的味道,令人反胃。她戰戰兢兢地回過頭。漸漸移動的角度裡,她看見校門口有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那是小李,不是什麼怪物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戴太太猛然瞪大眼睛,好像腦袋被砸穿了,血紅的眼球快要蹦出來。那一刻她叫不出來,用儘全力才勉強後退幾步。在她麵前,七孔流血的小李正踉踉蹌蹌地跌過來。戴太太沒有看見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隻看見剛剛還好端端的小李這時卻處於臨死狀態,嘴巴在吐血,那一大團血紅的東西從他嘴裡飛出來,像邪惡的雨,飛濺得到處都是。他沒有任何外傷,但是血卻瘋狂地從他的身體裡湧出來,止都止不住。他的臉已經慢慢變成死魚的色彩,在極度的恐懼中他的瞳孔慢慢縮小。但他依然堅持著,從喉嚨深處發出含混不清的慘叫,他朝戴太太走過來,伸出雙手,仿佛要掐死她似的。其實他更像在求救。“救……救我……救我……”他就要死了,鮮血在他的嘴角、下巴結成血塊。“哇啊啊啊啊——”戴太太嚇得癱倒在地,嘴巴痛苦地扭曲著,大叫出來。“救我……”血幾乎流儘了,無法再提供給他生命的能量。小李在發出最後的一聲呻吟後,頹然倒地。即使當他慢慢地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的手仍然本能地抓住戴太太的腳。這使得戴太太再次發出絕望的尖叫,她拚命地掙脫,終於又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隻是一隻鞋子掉了,被死去的小李緊緊地抓在手裡。“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戴太太瘋狂地朝眾人叫嚷著。她要知道真相!知道在小李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對了,他剛剛越過了紅線!那個女人說過,越過紅線的人都會……死!“戴太太,你冷靜點兒!冷靜下來,好嗎?”林淼淼走過去安撫戴太太,越過戴太太的視線又有意無意地瞥見倒在地上的小李的屍體。林淼淼覺得心臟驚恐得無法正常跳動了。嚇壞了的戴菲菲隻是一味地在旁邊哭。就在這時——巨大的恐懼包圍著這群無助的人們時,寂靜的校園裡再次響起那個低沉可怕的聲音。聲音是從廣播喇叭裡傳出來的。那個女人陰森森地說道:“不準你們越過紅線!否則,你們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