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兄弟情分(1 / 1)

梁武帝 黃複彩 2823 字 1個月前

臨川王蕭宏蕭六爺最近一些日子有點煩。自從洛口潰敗以來,他的日子一直不怎麼好過。洛口之戰,讓他從此留下笑柄,並得到一個“逃跑將軍”的渾名,更有士兵在背後稱他“蕭娘”。幸好有了之後的鐘離大捷。鐘離大捷與蕭六爺無乾,而興奮的蕭衍卻並沒因洛口的潰敗而對他的六弟作任何責罰,甚至那次北伐不久,竟然又把一代辭宗沈約想了一輩子的三公之位輕易地就給了他,老哥皇上夠意思了吧。但是,蕭宏的內心卻總有一絲隱憂,他總擔心老哥蕭衍有一天會死掉,或者被另外的人取而代之。如果這樣,他所背靠的這棵大樹就會轟然倒塌,他所有的前程乃至到手的榮華富貴就付之東流了。蕭衍兄弟九人,在所有的兄弟中,老三蕭衍對這個六弟最親。人和人就是一種緣分,兄弟之間無不如此。蕭六爺覺得,他與三哥蕭衍就是一種前世的緣分。有時候,他也說不清這個同父異母的三哥為什麼總是向著他,總是不顧一切地提攜他。有時候,提攜得都讓他不好意思了。蕭宏自幼失去生母,他記得母親臨死前拉著三哥的手說:“練兒,看在我的份上,你要好好好照顧阿六。”禦史中丞任昉早就擬好了一份彈劾名單,其名單上頭一個就是臨川王蕭宏的名字。任昉的彈劾材料上列舉了他諸如“聚斂無厭,欺行霸市”、“荒淫無度,妻妾成群”等一係列罪名。甚至還有“私藏武器,圖謀不軌”。這些罪名,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說句心裡話,三哥對自己這麼好,何必要“圖謀不軌”呢?活膩了吧。說他“妻妾成群”倒是不錯,他目前擁有正式的妻子十六位,當然還不包括些些私養的娼婦以及明占或暗合的女人。至於他與三哥的長女永興公主蕭玉姚的私情,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隻是瞞著三哥一人。早在雍州時期,蕭衍周圍集中了一群文友,其中有一個叫殷睿的人頗負才名,於是,蕭衍就與殷睿締結了兒女親家。不久,殷睿因卷入一樁宮廷謀殺案而被朝廷殺頭,蕭衍依然肯定女兒與殷鈞的婚姻。蕭玉姚十一歲那一年,正式過門殷家。殷鈞寫得一筆好字,他的隸書書法讓京城很多人為之效仿。殷鈞雖一手墨香,卻其貌不揚,五短的身材,厚厚的嘴唇,看起來就是一個莊稼漢。這樣的丈夫如果是娶了一般人家的女兒,或許會有一生的幸福。但不幸的是殷鈞卻娶了一個性格另類的女孩子,而且這個女孩子後來又成了皇帝的公主。對於嫁給這樣一個丈夫,蕭玉姚自然有著無限的委曲,她隻怪自己的老爹亂點鴛鴦,將她這一朵好花插到了牛糞上。由於自幼受父親冤案的影響,殷鈞一直性格內向。而自從蕭玉姚成了永興公主後,在高傲的妻子麵前,殷鈞的自卑愈發強烈。男人的自卑,必然會影響到他的性生活上。在永興公主麵前,他不再是丈夫,而隻是一個臣子。對於一個臣子來說,他在永興公主麵前是不可隨便的,包括性生活。隻有在永興公主需要的時候,他才被臨幸,卻往往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隨著永興公主的移情彆戀,殷鈞成了這個家裡可有可無的人物。某一天,殷鈞被安排與妻子見麵,走進公主的寢宮,殷鈞一眼就看到滿牆儘是蕭玉姚的書法。隻是,那滿牆的書法隻寫著同一個名字:殷睿、殷睿、殷睿……那是殷鈞老父親的名字,這孝順的兒子萬萬沒有想到,父親含冤死去多年了,老人家的兒媳非但不肯“名諱”,卻將公公的大名隨便地塗鴉在一麵牆壁上。殷鈞再也沒有與妻子相見的情趣,氣憤之下,他隻得去向嶽丈投訴。蕭玉姚遭到家法的懲治,從那以後,她對殷鈞更加仇恨,恨不得一刀就結果了這個醜陋丈夫的性命。後來蕭玉姚偷偷地看上了家裡一個年長的廚子,那個廚子足可以做她的父親。蕭玉姚的單相思未能瞞過丁令光的眼睛,找了一個理由,蕭衍將那個廚子打發了。為這件事,蕭玉姚恨不得要把丁令光生吞活剝了。蕭玉姚後來不知怎麼又移情彆戀到六叔蕭宏的頭上。六叔原本就是一個見到漂亮女人立即就要脫褲子的人,叔侄二人眉來眼去,哪管什麼人倫情懷,幾下往來,就做成一處了。這樁不倫之戀就像包在紙裡的火,明知道總有發作的一天,但兩個人卻是欲罷不能,偷歡一次是一次,苟且一日是一日。最近的市麵上流傳著一些關於蕭六爺的段子,但凡建康的市麵上有群體性騷動,甚或有流氓鬨事,乃至小偷小摸,都隻說是蕭宏的人。這些段子有真有假,這些年來,蕭宏依仗著皇帝就是自己的親哥,官也做得越來越大,財產自然越積越多。建康市麵上單是屬於他名下的房產就有五百來間,店鋪一百多處。這些房產和店鋪,多數是他糾結地痞不擇手段占為已有。那些地痞流氓也利用蕭六爺這個後台,在建康城裡為非作歹,百姓們隻有叫苦的份。對於六弟蕭宏的這一係列惡行,蕭衍並非不聞,隻是每當有人將這些事奏到他那裡,他都一帶而過。有時候,兄弟相聚,蕭衍也曾當麵鑼,對麵鼓地訓斥阿六幾句。但這個阿六卻總是叫著“冤枉冤枉,天大的冤枉”,甚至痛哭涕零,蕭衍也就不再過問。在蕭衍看來,一個王爺,貪戀錢財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隻要不搞政變就好。曆史上遠的不說,單就劉宋以來,皇室間兄弟鬩牆、骨肉相殘而造成宮廷政變、朝代更迭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血的教訓讓蕭衍認識到,隻要兄弟們維護自己的皇權統治,不犯上作亂,貪就貪點吧。天監十七年(公元518)年六月,建康城裡發生了一件凶殺案。被殺者是一個揚州綢緞商人,死者被發現時,是在他寄居的一家客棧裡,死者的所有財物被搶劫一儘。據現場報告,死者是飲酒過量而死,但經過建康警察部門禦史台的縝密偵查,死者的嘔吐物中有一種特彆的氣味,那種氣味,就是劇毒藥物砒霜。案件似乎並不難偵破,據客棧老板提供的線索,死者生前曾與一個叫吳法壽的京城地痞有過頻繁交往,而就在案情發生的前一夜,有人還看到那個叫吳法壽的地痞曾出現在那家客棧裡。這個吳法壽不是彆人,正是臨川王蕭宏一個小老婆的弟弟。這件案子很快在京城引起轟動,臨川王的小舅子為了搶奪揚州商人的財物而不惜殺人。或許正是因為臨川王府的人長期以來一直橫行霸道慣了,這才引起建康人的公憤。一些民眾自發地聚集到警察署禦史台的門前,要求必須懲辦殺人凶犯,還首都建康一片安寧。吳法壽早就逃無蹤影,禦史台命人描畫了吳法壽的畫像在建康城大街小巷四處張貼。很快,警察署得到消息,吳法壽果然就於案件發生當晚躲進了臨川王府他姐夫的家裡。吳法壽到底要不要抓,禦史台的人決無膽量闖進臨川王府去抓人。不得已中,禦史台將案情報到東宮,直接呈遞到蕭衍的手裡。蕭衍似乎未加猶豫,當即派人通知六弟蕭宏,命他立即交出殺人凶犯。迫於壓力,罪犯吳法壽當天就主動投案自首,而且很快就被法辦。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大批群眾再次聚集到禦史台門前,要求一並懲罰窩藏殺人凶手的臨川王蕭宏。這一下,禦史台為難了,但也不得不將一份關於吳法壽殺人越貨,又畏罪潛逃進臨川王府而引起公憤的案情報告呈送到最高權力機構,請求免除蕭宏的職務,以平息首都民眾公憤。直到十天之後,蕭衍終於在那份案情報告中簽字,免除蕭宏一切職務,聽候處理。事情似乎並沒有結束,就在蕭宏被免職不久,禦史中丞任昉再一次將一份彈劾遞交到蕭衍的手裡。那份彈劾涉及到蕭宏的內容已不再是簡單的私生活方麵,而是八個可怕的字眼:“私藏武器,圖謀不軌”,這就不能不讓蕭衍有足夠的警惕了。他似乎並不相信那份彈劾材料所公布的事實,他甚至覺得任昉這位昔日的文友在沒事找事。就他對自己這位阿六兄弟的了解,就是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圖謀不軌”。但任昉的公正廉明是在朝廷裡出了名的,他彈劾的內容,包括曹景宗的,包括鄧元起的,甚至包括呂僧珍的,多半都是事實。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決定親往阿六的府上作一番調查。他讓陳慶之提著一隻食盒,突然闖到了臨川王府。蕭宏家人看到皇上駕到,嚇得一個個不知所措。蕭衍與陳慶之徑直朝王府的深處走去,一間間院落,一處處花園,一棟棟宮殿,這裡儼然就是一座皇帝的行宮。看得陳慶之目瞪口呆,看得蕭衍連連咋舌。正在同一幫人賭錢的蕭宏聽說皇上駕到,嚇得半天回不過事來。那幾個玩家連忙作鳥獸散了,蕭宏未及整理衣裳,那邊蕭衍已經帶著陳慶之快步流星地往潤澤堂走來。他趕緊披上一件外套,跌跌跌撞撞地迎到階下,伏地跪下,叫著:“陛下駕到,未及遠迎,罪過罪過。”蕭衍說:“兄弟間多時不見了,朕今天特地讓禦廚做了幾樣好菜,你我兄弟正好敘敘舊吧。”說著就讓陳慶之打開食盒,不過是幾樣簡單素食,極其平常的菜肴。蕭宏心裡越發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道蕭衍突然闖來,到底那葫蘆裡裝著什麼樣的藥。於是便連忙喚來家奴,讓他們搬一壇好酒,做幾道大菜,卻被蕭衍攔住了,說:“阿六難道不知道朕戒葷腥已經多年了嗎?兄弟相聚,隻在友情,不在口欲。”蕭宏還是讓人搬來一壇好酒,就著那幾樣簡單的素食,蕭衍破例喝了一盅,這才將話拉到正題:“阿六啊,你我兄弟自幼親密無間,朕實在不忍心因為你的過失而責罰你。但是,為了帝國尊嚴的法律,朕又不得不作出免除你職務的決定,希望六弟能夠諒解。”“當然,當然,其實……”蕭衍並不想再就那件再清楚明白不過的案件與蕭宏糾纏下去,便立即將話題輕輕移過,說:“阿六,你這臨川王府究竟有多少進院子?剛才朕和慶之走得暈頭轉向,你這王府比起我的皇宮絲毫也不遜色呀。”蕭宏張口結舌,說:“啟稟皇上,中間的二十六進是原先蕭寶興的舊王府,天監三年我住進來時改造了。後來家裡人口逐漸增多,又增加了二十九進,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朕聽說你現在有子女百十人,人多了,沒有這麼多房子也確實不夠住呀。”“皇兄明鑒,有些話,是當不得真的”“一個王爺,有個三妻四妾,也屬正常。阿六兒女成群,蕭家子孫綿延,也是好事。”蕭宏不知道蕭衍是讚他還是譏諷他,心下發虛,隻是小心地撿著字眼,說:“都是仰仗陛下恩德,兄弟才有這樣的福分。”蕭衍又說:“你有多少間庫房?”蕭宏說:“這個,庫房倒是有十來間,隻是……”嘴裡說著,臉上的汗就卟的一下全下來了。蕭衍看了看六弟,知道他心裡有鬼,便放下筷子,說:“朕想看看你的庫房,能嗎?”蕭宏哪敢說不能,但卻不肯起身,他看著蕭衍,說:“嗬,嗬,庫房裡亂得很,而且氣流不暢,兄弟怕薰壞了陛下的龍體……”蕭衍越發起了疑心,便從座位上站起來說:“看看又何妨,外麵傳言臨川府家財萬貫,朕倒要看看是怎樣的家財萬貫。”說著就不顧蕭宏,徑直朝後院走去。蕭宏隻得陪著蕭衍一處處看著他的院子,一處處查看他的庫房。這是一座龐大的王府,外人走進這裡,就像走進一座迷宮。蕭衍在蕭宏的王府走了大半天時間,仍不過走了一半不到的地方。他又讓人打開一間間庫房,但見那庫房門口貼著標簽:金銀庫、玉器庫、瑪瑙庫、珍寶庫,另有綢緞庫、蠶絲庫、棉花、油漆等庫……真正是琳琅滿目,應有儘有。這些財物,一部分是南齊時代的積蓄,但大部分是在這短短十幾年間他搜刮的民脂民膏所得。雖然一下午所見不及他全部財產的十分之一,但卻也夠讓人觸目驚心的了。他知道,這一下他全完了,他隻等著皇上發落了。蕭衍似乎意猶未儘,並不急著回宮,卻又再次回到蕭宏的潤澤堂。這一次,蕭衍主動提出要阿六再讓廚子多弄幾個菜,再搬一壇好酒來,他說要與兄弟暢飲一番。蕭衍又回過頭來與陳慶之說:“慶之,你剛才數過沒有,臨川王的家私到底是多少呢?”陳慶之說:“不包括那些金銀玉器珍寶瑪瑙,單就錢幣,黃榜寫明每庫千萬,計三十庫,總計三億萬。”蕭衍向他的老弟豎起拇指說:“阿六,你的日子過得不錯啊。”蕭宏臉都嚇白了,隻等著皇上的訓斥,然而他卻聽到蕭衍說:“一個王爺,有三億萬錢也不能算多吧,同建康的那些高門大戶比起來,阿六還是小巫見大巫。”於是起身,吩咐陳慶之備輦。走到門口,蕭衍突然又回過頭來說:“朕免除你的職務,也隻是讓你接受教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了過,改了就好。朕決定明天就下旨,恢複你的一切職務。”直到送走了蕭衍,蕭宏這才發現,他渾身的衣服全都被汗濕透了。事情似乎並沒有結束,關於蕭宏私藏武器,密謀不軌的傳言越來越多,越來越真切,大理寺的人甚至竊取了一份蕭宏預備刺殺皇上的計劃書呈於蕭衍。連吏部尚書徐勉也不得不提醒皇上,讓他多一份心眼。四月初八是傳統的浴佛節,這天蕭衍一大早就輕車簡從,準備前往同夏裡故居改建的家廟光宅寺為太子佛行浴禮。這天清晨大霧迷漫,能見度不足三丈。從皇宮前往同夏裡,必經過秦淮河上一道橋梁,橋梁不遠處,就是蕭宏的王府。看著那迷霧中的臨川王府,蕭衍忽然多了一份心眼。他讓車隊繼續前進,自己卻悄悄換乘另外一輛輦車改道而行。越是怕鬼,越聽鬼叫,當侍衛們駕著皇上的輦車經過那道橋梁時,橋突然塌陷,那輛空蕩蕩的禦輦隨著塌陷的橋麵一下子落進秦淮河裡。幾十名事先埋伏在四周的刺客趁著迷霧蜂擁而上,與皇家侍衛展開一場生死搏擊。當發現那輛禦輦中並沒有皇上時,那幾名刺客立即倉惶逃竄,皇家侍衛隊奮勇追擊,終於抓住了兩名刺客。這樣愚蠢的刺殺,也隻有蕭宏那樣弱智的謀殺者才會設計得出,抓獲的刺客未經審問,就立即供出幕後的指使。事情敗露後,據說驚魂未定的蕭宏打算連夜逃出建康,再渡江北上,投奔北魏,但到底還是未能成行。他的謀士們告訴他說,逃往北魏未必是上策,雖然洛口之戰他幾乎嚇掉了魂,但畢竟與北魏有過正麵交鋒。況且他是南梁最重要的一位王爺,北魏人也未必能寬待他。在謀士們的策劃下,蕭宏最終選擇了一個苦肉之計,他把自己綁了,親自來到皇宮,向蕭衍請罪,表示自己真的是一時糊塗,這才做下愚蠢至極的事情。萬萬請陛下看在死去母親的麵上,饒自己一回。蕭六爺到底是摸透了三哥的性子,他的這一著果然打動了皇上。麵對痛哭涕零的阿六,蕭衍也隻能指著阿六的鼻子痛罵了一頓。罵過後,氣也就消了,蕭衍說:“你殺了我,你就能做一國之君嗎?你知道管理國家需要怎樣的大智慧嗎,你知道怎樣運籌帷幄嗎,你知道一個國君一天要批閱多少奏折嗎,你知道麵對北魏的威脅如何沙場點兵嗎?依朕超過你阿六十倍的智慧,朕尚且每日如履薄冰,更何況阿六你這樣的智力不全者。依你這些年來所犯下的過錯,殺你十次也不為過,朕不是不能殺你,實在是念及你的生母當年對朕的囑托。朕饒你不死,但必須貶你為庶民,你帶著你足夠的家產,到南郊築幾間房屋,過你的自在日子去吧。”然而不等蕭六爺走去皇宮,蕭衍自己倒對剛才的命令後悔起來。幾天之後,蕭衍收回先前的口諭,蕭六爺官複原職,兄弟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