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寒風一路奔馳回京,我在第二日晚間才回到京師,蕭千清忙於政務,沒空見我,我就先用了晚膳,回到闊彆半年的儲秀宮先休息下。我剛回到臥室,房間的窗戶就突然被叩響了。如果是蕭千清找我,不用來爬窗戶吧?我有些奇怪地打開窗戶,歸無常的臉就露了出來。他從窗口中跳了進來,月光下帶著人皮麵具的臉笑得有些怪異:“小姑娘,你終於回來了,小熒說你要找我……所以我讓楚王替我傳了信。”原來竟然是他讓蕭千清叫我回來的,他和蕭千清不是敵人嗎?什麼時候關係這麼近了?我有些疑惑,千百個問題,變成一句關鍵的:“你到底是誰?”歸無常一笑,沒有說話,卻慢慢拿下了一直罩在臉上的那張人皮麵具。俊逸挺拔的長眉,亮若晨星的深眸,略顯淡白的薄唇輕輕揚起,揚成了一個暖如春風的微笑,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蕭煥的臉。靜夜的燭火輕搖,我的眼睛漸漸睜圓。燭火照在他鬢邊的銀發上,有點點閃爍的淡金,歸無常輕輕一笑:“我是蕭煜。”蕭,朱雀支,隻有帝王以及儲君才能用的單名,蕭煜?!我摒住呼吸:“你是睿宗皇帝?”我想我是瘋了吧,眼前的這個人,是駕崩已經九年的睿宗皇帝!歸無常把眼睛轉向我,笑了笑:“很驚訝嗎?”我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和蕭煥一樣,都是深不見底的重瞳。以前太後對我說蕭煥和他父皇長得很像,我還覺得隻是隨口一說,現在才明白,何止很像而已,這兩張臉簡直一模一樣,就連神態表情都有八分相似,如果不是說話的聲音不一樣,還有歸無常的眼角有幾條明顯的皺紋,我簡直要以為站在我麵前的就是蕭煥。我抽抽嘴角:“我不是傻了吧?”這不怪我,一個隻在我的童年回憶裡出現過的人,被史官們寫進史書蓋棺定論,什麼剛毅睿智、中興之主,被稱了八年先帝,現在連先帝都不稱,直接稱睿宗皇帝的人,突然站在我麵前,說我是蕭煜,我能清醒著,已經足以證明我是天縱英才了……歸無常輕笑出聲:“是嗎?”我以為他還會順口開幾句玩笑,沒想到他頓了頓之後就問:“你想問我什麼問題?說吧。”我抿了抿嘴唇,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緊張,第一個問題脫口而出:“靈碧教的陳教主,到底是誰?”歸無常微怔了一下:“你見過她了麼?”我點頭:“那天她去找我,說我如果想殺蕭煥,就去找她,她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要殺蕭煥?”歸無常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笑:“你回來得還算及時,她今夜還在京師。”我愣了:“她在京城?”“跟我來。”歸無常說著,示意我隨他去。我連忙把放在床頭的火槍揣在懷裡,順手又拿了一包填裝好的子彈,才跟著歸無常從窗口跳了出去。歸無常對禁宮的地形和防衛異常熟悉,輕易避開侍衛,帶著我徑直走向蕭千清的寢宮。蕭千清在京城雖然也有王府,但他做了輔政王後,為了方便上朝和處理政務,就在內宮裡住下了。現在我們來到了他的寢宮外,看到蕭千清的房間裡還亮著燈,門外卻並沒有內侍,事實上他寢宮外方圓幾丈都不見人影,宮女內侍和侍衛們似乎被故意支開了。站在蕭千清寢宮外的台階上,我隱約聽到了裡麵有人在說話,其中一個是蕭千清,另外一個女聲優雅從容,是那天我見過的靈碧教主陳落墨。歸無常伸手攬住我的腰,輕輕躍至宮殿軒峻的屋頂,他左手牢牢勾住房梁,把我們身體固定在空中。在半空中這個角度,正好可以通過高處通風的窗子看到房間內的情景。陳教主背對我們坐在桌前,姿態閒雅,正用白如春蔥的一雙玉手端著茶碗。她對麵是蕭千清,他半靠在桌案上,一手支案,一手扶著額頭,眉頭微蹙,語調裡有淡淡的倦意:“……不用再談,我說過我已經厭了,我現在已有了心愛的女子,不想再插手你們之間的恩怨。”陳教主輕笑一聲:“楚王殿下難道不想要皇位了?”蕭千清淡淡說:“你說我嫉妒也好,我隻是看我那位皇兄不順眼,隻要是他手裡的東西,我就想把它奪下來,皇位也是如此,我不在乎那把龍椅,但隻要是從他手裡奪下的,我就高興。不過現在不同了,皇位在我眼裡如同敝履,我隻想要……”他頓了頓,沒有接著說下去。“隻想要他的女人?奪他的皇位和奪他的女人,”陳教主笑了起來,語調稍帶些譏諷,“並無二致吧?”蕭千清搖了搖頭:“陳教主,我不去管你們的陳年恩怨,你也彆來管我們的。”陳教主又一笑:“是呢,我不該多嘴。那麼楚王殿下是否還記得令尊昔日所發的毒誓麼?”“我父王以及他的子孫都要聽從你的命令?如若不然,就利刃穿心而死?”蕭千清冷笑了一聲,“抱歉,我雖然也聽我父親說起過這個毒誓,但我卻沒有傻到想要遵守一個這麼愚蠢的誓約。”“不守承諾可不好,”陳教主依舊輕笑,放下手中的茶碗,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挽,“我很不喜歡不守承諾的人。”蕭千清放下手,輕笑一聲:“怎麼,陳教主這就想要懲戒我違背誓約了嗎?”陳教主笑著從椅子上起身,手指抬起:“是又如何?”眼看他們就要動手,我有些著急,我雖然沒見過這個陳教主出手,但江湖上公認靈碧教主是當世第一高手,蕭千清的身手就算和蕭煥相差無幾,和她動起手來隻怕也凶多吉少。正想著,陳教主手指輕揚,銀光微閃,幾條極細極小的銀針就已脫手而出。那些銀針去勢極快,“嗤”的一聲,蕭千清的身形還沒來得及動,左邊衣袖就應聲撕裂,他捂住袖子,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來不及去想,我的手指已經扣動火槍,子彈呼嘯著衝出槍管,我吊在歸無常的懷裡,一口氣衝著陳教主開出六槍。火藥的青煙還沒從眼前散開,一條白練就自前方攻來。歸無常見機極快,雙足在窗欞上一點,躲過白練,帶著我落到窗下。下麵的窗子已經被陳教主的白練震開,歸無常一手抓著陳教主的白練,一手還攬在我的腰上,站在窗外向裡麵的陳教主笑了笑:“落墨,彆來無恙?”陳教主手持白練的另一端,嫣然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萬歲爺。”接著她對我笑了笑:“小姑娘,咱們又見麵了……聽說你打傷了煥兒?”這事蕭千清還不知道,有些差異地轉頭看我,我點了點頭:“的確是我。”陳教主笑著:“好可惜,這一槍還是沒要了煥兒的命。”她邊說,邊歎了口氣,“身為煥兒的親生母親,卻要想辦法殺他,我也很為難。”她的話聲很閒雅,我卻突然覺得有些惡心,忍不住問:“你是蕭大哥的親生母親?”她輕輕點頭:“不錯,我才是煥兒的親生母親。”她說著,看向歸無常,淡笑著,“我也是咱們睿宗皇帝的皇後。小姑娘,同是皇後,你運氣可比我好多了,煥兒還算專情。他父親花心風流的本事,也就強得多了。”她說著,對歸無常笑:“萬歲爺今天有好興致來看我?”她對我和蕭千清說話時儀態萬方,等和歸無常一說話,就加了些妖媚,或者說,還有些小兒女的嬌憨?歸無常一笑,帶著我從窗口中躍入房間,卻並不放開手中的白練,笑著:“是啊,這麼久沒有見到落墨,總怕再不看,就有一天會再也看不到了。”陳落墨輕輕地笑,緩緩向這邊走來:“萬歲爺總要說這些話來逗我高興。”歸無常笑:“隻要落墨能高興,比什麼都好。”陳教主這時已經和歸無常站得極近,笑了笑:“萬歲爺待落墨這份情意,落墨真是感激。”隨著話聲,她袖中忽然青光一閃。歸無常肩膀一斜,利器沒入血肉的鈍響沉悶傳出,他深吸口氣按住左肩,微彎了腰。輕笑聲中,陳教主的身影閃到了門外,聲音優雅依舊:“那這份謝禮,就請萬歲爺笑納了。”陳教主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我趕快跑過去察看歸無常的情況,他用手緊按著肩頭的穴位,一根泛著藍光的三棱梭在他肩膀上露出一截梭尾,傷口四周的衣衫早已經被血滲透,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怕。我伸手想幫歸無常把肩上的鐵梭拔出來,他忙攔住我:“不能碰,上麵喂了毒。”我愣了愣,這才看出歸無常肩上流出的血是詭異的深紅色。“那怎麼辦啊?”我有些慌。“用布襯著拔出來就可以。”歸無常笑笑,疾速點上傷口周圍的幾個大穴,從懷中摸出一方手帕,手起梭出,傷口的毒血隨著鐵梭四濺。我幫歸無常按住傷口周圍的穴道,問:“往下怎麼辦,毒質會不會擴散,要不要叫禦醫?”歸無常已經從懷中取出一個手帕,手法嫻熟地包紮傷口:“叫什麼禦醫?毒液沒多少擴散到血裡,逼兩次就能逼出來了。”我看看他的動作,愣了下問:“你經常自己處理傷口?”他點頭,很不以為意:“是啊。”“都是那位陳教主傷的你?”我接著問。“怎麼會都是,”歸無常仍舊認真裹傷口,“十之八九吧。”“酈先生說我和蕭大哥是天下第二莫名其妙的夫妻,天下第一莫名其妙的夫妻,是你和那位陳教主吧?”我歎息了聲。“銘觴嗎?他好像說過我們是天下第一莫名其妙的夫妻,”歸無常終於裹好了傷口,額頭上也出了層汗珠,“你怎麼知道?”笑盈盈得就能拋出有毒的暗器傷人,而且這個還很習以為常的樣子……我歎了口氣:“一見麵就血淋淋的,果然是莫名其妙……”“有這麼莫名其妙嗎?”歸無常抬頭笑了笑,“不是跟你開槍打傷煥兒差不多?”“我沒在子彈上喂毒。”一晚上總提到那件事情,我臉上有些僵硬,回答說。“我的身體也比煥兒好一些。”歸無常笑笑。我轉頭看到一直站在一邊的蕭千清,他那隻被劃爛的袖子還軟軟垂在身側。我想起來問:“剛才的銀針傷到你沒有?”蕭千清也像是剛注意到什麼,蹙了眉臉色微變,突然捂住胸口:“嗯,這裡好像有些疼。”我嚇得冷汗都出來了,連忙抓住他的肩膀:“被紮到哪裡了?深不深?有多疼?”“撲”得一聲,蕭千清掩嘴輕笑了起來:“傻丫頭,騙你的。”我愣了愣,抬頭看看他得意洋洋的笑臉,頓時氣起來:“鬨什麼鬨?人嚇人嚇死人的!”蕭千清看我生氣,頗有些委屈:“我開個玩笑。”我又狠狠瞪她一眼:“那個陳教主對自己丈夫下手都這麼狠,是個危險人物,你最好和她敬而遠之。”“好。”蕭千清隨口敷衍,他顯得十分高興,笑容明如春花。我給滿眼的豔光弄得恍惚一下,嘟囔了一句:“你這麼高興乾嘛?”“當然高興了,”他的笑容不減,“我總算知道你也會擔心我了啊。”我給他弄得不知說什麼才好,隻能搖了搖頭。歸無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陳教主剛才坐過的木椅上,正怡然自得地端起她的茶碗喝了一口:“小姑娘過來坐下,免得你一一再問,我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你吧。”蕭千清也坐了下來,笑笑:“皇叔父要不要我代勞?”他叫歸無常“皇叔父”,看來兩個人是早就相認了。看蕭千清之前和陳教主對話的樣子,他似乎因為上一輩楚王的誓約,曾經不得已聽命於陳教主。那麼他現在又和歸無常聯手了?歸無常精神不是很好,就點了下頭說:“好,清兒你來說吧。”蕭千清笑了下,就將事情對我娓娓道來。這個緣由,竟然要追溯到開國之時。靈碧教創立於太宗皇帝德昌七年,而太宗皇帝的聖淳皇後,史書上記載,薨於德昌六年。事實上開創靈碧教的,正是這位太宗皇帝的結發皇後。這位聖淳皇後是前朝紫氏的長公主,當年太宗皇帝起兵,正是接著長公主的旗幟,才號召了一批為他效忠的將士。後來太宗皇帝奪得天下,娶了長公主為妻,冊封為皇後,太宗皇帝終其一生,後宮中再也沒有第二個妃子。曆史早已湮滅,到現在連蕭氏子弟也不再知道太宗皇帝和聖淳皇後之間有什麼恩怨,隻知道德昌六年,聖淳皇後就從宮中消失。太宗皇帝對外稱聖淳皇後暴病身亡,將她的衣冠葬在了皇陵。第二年,江湖上就出現了一個名為“靈碧教”的教派。太宗皇帝駕崩於德昌八年,臨終前留下密詔,告誡後輩帝王,一不得動用兵力圍剿靈碧教,二不準抑製靈碧教的勢力發展,三不能傷及靈碧教教主。密詔代代相傳,蕭氏每一任家主,也就是每一任皇帝,在登基之前都會看到這個密詔。而這個密詔中,也同樣交待了聖淳皇後之所以創立靈碧教的原因。這個神秘的江湖門派,竟然是為了有朝一日顛覆大武帝國而存在的。自古以來,沒有一個王朝不是盛極而衰,而一個王朝由積弊日深到病入膏肓,必然伴有劇烈動蕩,在這段時間內,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當大武興旺昌盛之時,靈碧教獨安一隅,而一旦靈碧教的這一任教主認為帝國開始衰敗,並且這種衰敗已然無可挽回,靈碧教就會傾儘全教之力,不惜以一切方法,加速帝國的滅亡。現在的陳落墨,就認為大武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需要迅速傾覆整個帝國。之前的那些事情,包括我師父的死,還有蕭千清之所以會逼宮篡位,都是她在背後推動。蕭千清說完了這些,歸無常笑了下:“王風是蕭氏帝王象征,楊柳風卻是靈碧教教主的信物,小姑娘,你的楊柳風是你師父給你的吧?那應該是落墨讓他轉交給你的。”怪不得我師父將楊柳風交給我時,什麼都沒有說,我還隻是以為這是一把普通的劍。皺著眉,我說:“陳教主將楊柳風交給我做什麼?”歸無常又笑了笑:“大概是落墨以為,你會站在她那一邊吧。”我會嗎?如果皇帝不是蕭煥,那麼我可能真的會。我骨子裡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對於破壞和重建的渴望,也一直伴隨著我。但當我見過了蕭煥為這個帝國殫精竭慮,看到他如今身在江湖中,仍舊沒有絲毫懈怠。我就不會再被陳教主的話蠱惑……更何況,我從未想過要蕭煥死。即使以為是他殺了師父,即使以為他是我最大敵人……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死,甚至是傷害到他。當初的那一劍是震驚下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次開槍震傷他,則真的是意外。我以為他武功高過太多,所以就算身體不適,也不會有事,結果我一時急於求成,又錯傷了他。如果真的愛著一個人,想替他分擔所有的苦痛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想去傷害他?將握緊的拳頭放在胸前,我抬頭看到歸無常蒼白的臉色。現在的他看起來更像蕭煥,我幾乎不敢盯著他的臉看,輕聲問:“陳教主和你之間,也有誤解吧?”歸無常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說起:“落墨在懷著煥兒的時候中了冰雪情劫的毒,所以煥兒才會生來就帶著寒毒。”他笑了下:“天下至寒的冰雪情劫,需要把人放入天山山頂的一個水池中,浸泡三天三夜才會種下。“那個水池中聚集了曆經萬年不消的奇寒之水,比千年冰雪寒意更甚,人在那個池水裡,不會被凍僵,也不會被凍死,一直都保持著可怕的清醒。當一個人在池水中浸泡滿三天三夜,那種寒冷會鐫刻入骨,從此後,一生都會如影形隨,侵蝕身體,直至死亡。”我聽得身上發冷,忍不住問:“你沒有去救她?”“我那時,在和另一個女人歡好。”歸無常淡淡一笑,抬眼看向虛無的遠方,“三天三夜,我一直在和另一個女人歡好。”我忽然覺得他這樣的神情有些似曾相識,愣愣看著他。他淡笑著:“所以落墨這麼對我,真是太客氣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有沉默著。說了一會兒,歸無常也有些累了,抬手揉了揉額頭:“對不住了,我有些累,今晚就不陪你們了。”我忙說:“你身上有傷,不要再出宮了,今晚就睡在我寢宮裡好了。”歸無常還沒答應,蕭千清就皺著眉開口:“就算皇叔父要睡在宮裡,也是在我這裡方便一些吧?”我一愣,等明白過來,就忍不住笑了下。我身邊的長輩除了父親外,大都生性隨意,歸無常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就好像一個長輩一樣,現在又知道了他是蕭煥的父皇,我對他自然就親切了一些。但蕭千清顯然不這麼認為,他是怕歸無常在我寢宮裡,會不大好吧?歸無常笑了笑,對我說:“你放心吧,我還可以。”他還是堅持要離開禁宮,我和蕭千清送他出去,他對蕭千清說:“清兒,你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對小姑娘說。”蕭千清對蕭煥總是橫眉冷對,對歸無常卻像是很尊敬,說了聲“是”,就站遠了一些。歸無常對我一笑:“小姑娘,你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煥兒被我救醒後,不回宮找你,反倒去做了鳳來閣的閣主,對不對?”我點了點頭,舒了口氣:“我知道他是不會說的,所以希望你能告訴我。”歸無常又笑了下,就開口說:“那天煥兒服下極樂香想逼出體內殘存的內力,但其時他內傷極重,等極樂香的藥力過去之後,內力反噬,必然會傷重而死。我兩掌擊向他的氣海和膻中,為的就是擊潰他流竄的內力,讓內力不至於反噬心脈,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煥兒跌下台階後,蕭千清拚死受我一掌,抱著你逃出禁宮,我也把煥兒帶出了禁宮,找到一個僻靜地方,用了十幾日,才把他救治蘇醒。”“他醒來之後,我把我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他,包括他母親的計劃。落墨是江湖人,你也明白,江湖的事情有時候隻能用江湖的辦法來解決,所以我讓煥兒選,是留在江湖上想辦法阻止落墨,還是散去畢身功力,保住性命暫時安穩的活下去。”散去畢身的功力?借著回廊下風燈的微弱燈光,我抬頭去看歸無常。那張和蕭煥一模一樣的臉上,正掛著某種類似悲憫的笑容:“有一個方法可以保住煥兒的性命,讓他不至於病重身亡,銘觴說他救不了煥兒的性命,是因為煥兒不肯用這個方法,這方法就是,強行散去他全身的功力。“煥兒體內的寒毒是從母體裡帶來的,正因為是從母體中帶來的,所以煥兒的體質比普通人更能經受寒毒的侵蝕。煥兒自三歲起,便開始修習蕭氏朱雀支的內功,蕭氏朱雀支的內功隸屬火性,至陽而至烈,威猛剛勁而暴虐焦躁,稍有疏忽就會墜入旁道,練功不成,反而要危及自身。是以蕭氏子弟在修習本家內功之時,往往會佐以一種陰寒的內功修煉,用以消解本家內功中躁烈之氣。煥兒天生體質極寒,不用再修煉彆的內功,自身體質自然而然就能抵消過烈內功的,所以他修習上一年,往往要抵得上彆人修習兩、三年,若單以功力高深而論,煥兒如今隻怕已經和我不相上下。“然而,也正是這日益精深的內功,成了威脅他性命的最大隱患。煥兒的體質極寒,而他修習的內功極炎烈,打個比喻,如果是一隻盛裝過冰水的瓷杯,突然再把它丟入到火盆中,會怎麼樣?歸無常淡淡笑笑:“煥兒現在就是這麼一隻在火盆裡的杯子,會不會裂開,隻是早晚的事。”我安靜聽著,把手又緊握起來,點了點頭。“所以我才會讓他選,是去阻止落墨,還是散去功力。”歸無常笑了笑,“他選了不散去功力,去阻止落墨。”我扯動嘴角勉強笑了笑:“就知道他是選了這個。”“也許讓他這麼選,是逼他選擇去阻止落墨,”歸無常又是一笑,“如果說這天下還有一個人能讓落墨改變主張,那麼這個人就是煥兒了。”“那你呢?”我脫口而出,“你不行嗎?”“我不行啊,”歸無常沒有一絲意外,依舊淡笑著,“我在很久之前就問過落墨,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結束,落墨回答說不會。”“那就不能殺了那個教主嗎?她死了一切不就完了?”話一出口我又開始後悔。歸無常果然有些奇怪得看了看我,搖搖頭:“太宗皇帝留下的律令說,不準蕭氏後代子孫不得對靈碧教教主動手。”我點頭,接著問:“隻是因為太宗皇帝的律令嗎?如果沒有這個律令呢?”“如果沒有?”歸無常把頭輕輕側開,昏暗的風燈下他的臉蒼白而寧靜,“不會,我不能傷害落墨,就算我死了,也不能。”他接著笑了下:“當初在山海關用暗器傷了你,對不住了。”我愣了下,我胸口中那一支暗器並不深,也不足以致命,如果歸無常真的想殺我,絕不止於此。所以當時我也隱約覺察到了一些他的用意。我搖頭笑了下:“沒什麼的,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我和蕭大哥也不會和好。”不過他也真的夠任性而為,我也就罷了,蕭煥是他唯一的兒子,居然也能下那麼狠的手,讓蕭煥置身危險之中。不過看看陳教主的所作所為……這一家人真的都夠決絕。笑了下,歸無常最後說:“這次天山派的大戰,應該是落墨安排的,她要在天山下要了煥兒的命,所以煥兒一定會去。”我笑著對他說:“謝謝。”歸無常告辭離去,夜色裡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宮牆之中。果然,在我回到京師後的第二天,宏青就從金陵帶來了消息:蕭煥已經帶著閣中剩餘的精英,趕往天山而去。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天,天氣很冷,滴水成冰,厚厚的烏雲從北方的天際中直壓而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