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夫人,就是黃月英。冬季的白晝,來的很晚,已近辰時,可這天色已近昏暗。天邊隨透著魚肚白的光亮,大地卻依舊在沉淪之中。曹朋幾乎是一路小跑的到了後宅,還沒等進跨院,就看見一大群人堵在院子門口,一個個麵露緊張之色。曹汲,也在跨院裡。這兩日由於產期臨近,他這個做公公的每天從執金吾衙門出來,便徑自回到田莊。張氏和曹楠在產房裡幫忙。步鸞和郭寰則進進出出,顯得極為忙碌。曹朋走進跨院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人理他。他看到站在回廊下,神色緊張的夏侯真,於是連忙走上去,輕輕攏住了夏侯真瘦削的肩膀。曹綰在夏侯真的懷裡,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產房進進出出的人,一臉的好奇之色。不過,當曹朋摟住夏侯真的肩膀時,依舊能感受到她嬌柔身體的顫抖。其實夏侯真的心情很複雜!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嫁給曹朋,與其說是她二人感情好,倒不如說更多的是一種政治聯姻。夏侯淵希望曹朋將來能給他更多支持;環夫人希望借由夏侯真,與曹朋的關係更加親密……以前,環氏對夏侯真從來都是橫眉冷目,沒有給過好臉色。可自從夏侯真嫁給了曹朋以後,環氏對夏侯真的態度也有了明顯改善。建安六年,蒼亭之戰結束,曹操任夏侯尚為太子文學之職。這太子文學,掌校典籍,侍奉文章。聽上去似乎是沒什麼實權,但卻屬於近臣。而此時的五官中郎將,恰恰是曹操世子,曹丕。後世,將太子文學,稱之為五官將文學,正是源於曹丕出任五官中郎將之事。曹操這種作為,則是一種平衡手段,通過夏侯尚輔佐曹丕,來維持一種平衡……不管怎樣,夏侯尚算是正式成為曹氏核心成員。夏侯真知道,夏侯尚能成為太子文學,也得益於她和曹朋的婚姻。所以,說這是一樁政治婚姻,絲毫不為過。但夏侯真也確實喜歡曹朋,一直以來,很擔心曹朋對她心生抵觸。畢竟,當時曹朋娶她的時候,夏侯淵的推波助瀾,強勢壓迫,起到了很大作用。在夏侯真的心裡麵,對黃月英總存有一絲愧疚。好在黃月英也不是那種特彆強勢的女人,兩人相處相得益彰。夏侯真產女後,更有一種危機感。特彆是黃月英臨產在即,這種危機感一日勝似一日。她害怕,從此她再也得不到曹朋的關懷。母憑子貴,可是自己偏偏隻生了一個女兒。哪怕是曹朋對女兒曹綰非常喜愛,也讓夏侯真感到恐懼,甚至感到絕望。曹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沒有說什麼話。他多多少少能明白夏侯真的想法。這是一個外柔內剛,內心極其堅強,同時有非常脆弱的女人。“小真,天冷,回去歇著吧,莫讓綰兒生病。”夏侯真似乎有了一絲勇氣,搖搖頭道:“月英分娩突然,幸好肖先生和穩婆近來住在家中,否則定然趕不及。我在這裡等著,雖幫不上什麼忙,也可以求乞月英無礙。”話音未落,房間裡傳來黃月英嘶聲裂縫的叫喊。曹朋身子一僵,有心幫忙,卻知道自己無法進入產房。“月英,彆怕,我在這裡!”他有些慌了手腳,隻能在回廊下,隔著窗子大聲叫喊。但也許正是他這一聲呼喊,使得屋中的慘叫聲,減弱了許多。夏侯真臉上露出笑容,當初她生下綰兒的時候,曹朋也是這麼在門外焦躁不安,和現在差不太多。“阿福,月英不會有事。”“當然……”當天邊掛起一抹金光,太陽一躍而出的時候,產房裡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生了,生了!”步鸞從屋裡跑出來,臉蛋兒紅撲撲的,大聲叫喊道:“是公子,是小公子!”跨院門口,曹汲頓時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王猛笑嗬嗬的道:“雋石,恭喜!”是啊,是要恭喜才是。曹家從此有後……曹朋揉了揉鼻子,也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張氏抱著一個裹在繈褓中的嬰兒,從產房裡出來,一臉快活笑容。曹朋連忙要走上前觀瞧,但走了兩步之後,他突然轉身,從夏侯真懷裡接過了曹綰,一隻手拉著夏侯真,興致勃勃的上前。夏侯真一陣,那蒼白的臉上,頓時嶄露出笑容。至少,在阿福心裡,並沒有看輕我……“乖,快看,這是你弟弟,以後可不許欺負他,明白嗎?”曹朋從張氏懷裡接過了男嬰,一手抱著曹綰,一手抱著男嬰,臉上的笑容無法抑製。曹綰好奇的伸出手,在男嬰的鼻子上掐了一下,頓時引發出一陣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隻樂得曹朋嘿嘿直笑,抱著兩個孩子,便一頭紮進了產房。夏侯真猶豫了一下,上前攙扶著張氏,也隨著曹朋走進產房。曹汲等人也想過去,卻被張氏攔住。“都進去作甚?女人家剛生了孩子,身子正弱……都在外麵呆著。”曹汲,一臉尷尬的笑容。屋子裡溫暖如春,兩個穩婆正在收拾。黃月英臉色蒼白的躺在榻上,看見曹朋進來,眼睛成了兩輪好看的彎月,卻掩飾不住她的疲憊。曹朋在她身邊坐下,將男嬰輕輕放在黃月英身邊。說來也怪,本正啼哭的起勁兒的男嬰,靠在母親身上的時候,頓時止住了啼聲。曹朋沒有說話,隻握著黃月英的小手。夏侯真則坐在另一邊,輕聲道:“姐姐,恭喜!”她心裡很清楚,從這男嬰出生的一刹那,黃月英已坐穩了大婦的位子。夏侯真本就不是個喜歡爭鬥的女子,隻要曹朋還喜歡她,還疼愛她,誰是大婦又有什麼關係。黃月英笑著,輕輕握住夏侯真的手,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已經表達了她心中之念。“夫人,小公子該叫什麼?”郭寰歡快的問道。不過,這個‘名’,可不是大名,而是一個昵稱。大名需要滿月時才有,就好像曹朋的小名叫阿福,是出生下來便定下來,也代表著父母對兒女的祝福。張氏喚曹朋‘阿福’,是希望他一生平安,福緣深厚。小名,多是有母親給出,非父親的責任。曹朋重生這個時代已有七年,多多少少懂得一些規矩。所以,他也不開口,隻微笑著看著黃月英,一言不發……黃月英柔柔問道:“他出生時,是何時辰?”“剛過食時。”食時,也就是辰時。黃月英道:“食時乃群龍行雨之時,若以生肖,正好是龍……不如,就喚他‘小龍兒’,如何?”說罷,她向曹朋看去。曹朋沉吟片刻,輕聲道:“昔年叔父與我青梅煮酒,曾言龍之變化。小真可還記得?”夏侯真笑了,點頭道:“當然記得……主公言: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龍之變化,猶人得誌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小龍兒,這名字響亮。將來必然能入龍一般,縱橫四海,為天下之大英雄!姐姐,小妹在這裡,先恭喜你了。”黃月英臉上笑容更甚,疼愛的向男嬰看去。曹朋卻在心裡道:我不願我兒為英雄,隻望他這一世平安……※※※黃月英誕下男嬰,曹家田莊歡聲雷動。沒辦法,曹朋這一家子對莊戶們非常好,從不欺壓克扣。曹汲張氏,本就出身貧寒,故而對莊戶們非常友善;而曹朋呢,也沒什麼名士的架子,對莊戶們非常照顧。所以,當小龍兒出生之後,曹家上下一片歡騰。晌午時,荀彧便得到了消息,派人前來道賀。緊跟著,又有許多朝中大臣派人前來,其中包括有新任大鴻臚孔融,太常張機,也就是張仲景。這兩人的命運,似乎已偏離了的曆史的軌跡。孔融在原有的曆史上,隨效力於曹操,卻一直屬於清流一派,並不融於曹魏,後來被曹操所害。而張機呢,一生也僅官至長沙太守,後來便再也沒有做過官。不過現在,隨著張機從涅陽縣舉家遷至洛陽後,很快得曹操所重。曆史上隻說他醫術高明,卻不知這張機,能做到長沙太守,其政治能力也不遜色。所以,很快便被辟為太常,官至九卿。而孔融的情況更古怪,隻因他在當初曹朋大鬨輔國將軍府時,保持了沉默,以至於和曹朋結下了交情。隨後幾年交往,人還是那麼清高,但是卻多了幾分沉穩。至於能沉穩到什麼時候?恐怕就無人能夠知曉……孔融在建安四年時,老來得子,喜獲麟兒,名孔嘉;建安六年時,再獲一子,名孔林,年方兩歲。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也促使孔融變得比從前沉穩了許多……整個晌午,曹家門外客人不斷。曹汲乾脆請了假,和曹朋迎接招待客人。直到下午時,曹操率大軍抵達許都十五裡外,曹家才算是停止了忙碌。畢竟,曹操還都,朝中官員必然前去迎接。此次曹操征伐河北,也算不得成功。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誰也不太清楚,所以還是要去迎接一下,順便探一探風聲。曹朋,總算是閒下來。黃月英也累了,和小龍兒睡下。張氏、曹楠、夏侯真等人也都是一夜未睡,晌午又忙了那麼久,一個個早已精疲力竭。好在有洪娘子在,所以也不需要太操心。曹朋抱著曹綰,和曹汲等人同坐在花廳裡,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起來。“對了,昨日曹公喚你,究竟何事?”曹汲閒下來,總算是有功夫開口詢問。花廳裡,王猛坐在曹汲上首。曹朋在下首處,而後依次有闞澤龐統石韜三人。夏侯蘭、郝昭和韓德,則坐在王猛下方。文武分開,一目了然。王猛笑道:“那還能有什麼事?必然是主公決意啟用阿福,否則也不可能那麼急匆匆把他找過去……對了,阿福,主公這一次準備任你何職?”闞澤等人齊刷刷向曹朋看去,眼中透著一抹期望之色。三年了,差不多三年多了!從曹朋被削爵罷官至今,已三年之久,是時候該複起,一振雄風。闞澤等人一直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畢竟他們追隨曹朋,隻有曹朋崛起,他們才有施展才華的舞台。而龐統和石韜相對冷靜一些,畢竟他們來許都的時間短,尚等得起。曹朋看了眾人一眼,不由得笑了。“主公喚我過去,確有幾件事情。阿爹,猛伯,我卻要恭喜兩位……主公意欲任阿爹為城門校尉,屬官皆有阿爹薦之。”“城門校尉?”曹汲一怔,脫口而出道:“我哪能領得兵馬?”“父親當初為執金吾丞時,不也是什麼都不懂嗎?主公以父親為城門校尉,自有考校。其實,父親隻需要做好太仆寺的事情就行,城門校尉方麵,不需操心。伯道和子幽,隨我多年,一直不肯入仕。這次父親出任城門校尉,可使他二人入仕為司馬……伯道長於治兵,子幽武藝超群,可獨當一麵……至於十二城門侯的人選,父親也不必擔心。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湊足人數,父親大可放心。”龐統和石韜,聞聽不由得心中一動。從這簡短的信息中,他二人聽出了彆樣的意味:曹操,這是要把曹家推到台上!“至於猛伯,恐怕要離開許都了。”“哦?”“如今西涼不穩,馬騰韓遂蠢蠢欲動。主公已決意,命猛伯為護羌校尉,並且會把虎頭哥從徐州調返,出任護羌行軍司馬。”“啊……”王猛露出驚喜之色。也難怪,王買自建安二年離開許都之後,一直駐守於淮北地區,如今官拜廣陵司馬,掌海西兵事,秩千石。官,是越做越大,可屬於他的時間,卻是越來越少。從建安二年起到現在,整整五年,除了通信之外,父子二人再也沒有見過。說不想念,那純粹胡說八道。王猛心裡麵不知道有多麼掛念王買,可是他也沒辦法,誰讓這是朝廷的委任呢?有好幾次,王猛想要申請調去徐州,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如今,他父子將在一起做事。雖說要遠離中原,前往西涼苦寒之地,但父子能在一起,無疑是一樁美事。又有什麼事情,能比他父子二人團聚更加美好呢?曹朋抬起頭,向石韜看去。“廣元,可有興趣遊曆西涼?”石韜一怔,旋即笑道:“久聞涼州蒼茫,我早有心前往。”他知道,曹朋這是準備提拔他了……當初他和徐庶從荊州返回,如今徐庶已做到了東郡司馬的職務,可石韜現在卻隻是一個太仆寺的屬官。表麵上,石韜沒什麼意見,似乎頗有些安於現狀的想法。可實際上呢?他心裡何嘗不羨慕徐庶?同是從荊州回來,徐庶能做到司馬,他又焉能落於後人。曹朋道:“這件事,還要猛伯出麵,到時候向主公舉薦。廣元大才,隻是……我如今能力有限,可舉為臨洮長。猛伯,涼州形式複雜,需謹慎小心才是。虎頭豪勇,經過這多年曆練,於兵事上我並不擔心,但若內事不決,可問廣元。”他這一番話,等於是確立了石韜謀主的地位。石韜也是個曉事的人,連忙站起身來,躬身向王猛一揖,“還請猛伯多多照拂。”王猛一開始還沒有考慮太多,但此刻聽曹朋一說,頓時生出警惕之心。沒錯,護羌校尉若是那麼容易做,豈不是人人可為?阿福既然說西涼複雜,那必定是複雜的。單憑我父子二人,未必能站穩腳跟,若有廣元,則大事可成。“廣元休要客套,日後還要靠你多幫忙才是。”龐統突然問道:“友學,曹公何故做出這等安排?”曹朋猶豫了一下,把目光落在了闞澤身上。他深吸一口氣,片刻後道:“德潤,子山即將離任,我已向主公推薦了你,你可願往?”闞澤愕然抬起頭,看著曹朋,半晌後突然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曹朋,這是請他在海西,站好最後一班崗啊!“闞澤必不辱公子厚望。”龐統橫眉扭成一團,看著曹朋道:“如此說來,曹公已決定,收回海西了嗎?”曹朋點了點頭。“那友學有何打算?”“海西,早晚會被主公收回,我能獨享海西三成利益十載,已是主公厚愛……這一點,我早就做好了準備,也算不得什麼意外。主公此次喚我,另有安排。至於以後怎樣,我目前還沒有想出一個妥善的主意。不過,時間尚還充裕……”龐統點了點,倒是沒有再追問下去。他也知道,這件事已經有了定論,再去爭取,也沒有用處,反而會帶來不必要麻煩。現在,隻看曹朋接下來,準備如何行事。“阿福,主公安排你何事?”王猛好奇的問道。曹朋一笑,搖頭道:“目前還沒有一個定論,且等確定下來之後,才能知曉清楚。”龐統,不由得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