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虹第二天中午來接的人，連小陳都沒帶，親自開車。趙卿一上車就進入啞巴狀態，李安然雖說昨晚被她哄好了，但見到林虹仍然麵色冷清，扣著她的手並排坐在後麵，一路無言。三個人像是有默契地沉默著，唯有趙卿，沉默之中還添了一份沉重。想起即將到來的幾個月片場生活，頓覺前途黑暗，一眼望不到頭。可偶爾低頭時看見和李安然十指交握的手，心裡又有點難言的喜悅。當然，她清楚地知道這份喜悅是暫時偷來的，眼神閃了閃，說服自己不要留戀。幾個小時的車程，總算回到北京，李安然的公寓。進門的時候發現小陳在，李安然微不可見地皺眉，尋思著找機會換了進門密碼，最好添個指紋鎖，省得外人進這個家如入無人之境。林虹把兩個行李箱交給小陳收拾，小陳敏感地察覺到三個人的氣壓都很低，縮了縮脖子，一聲不吭地進了主臥。關上門才鬆了口氣，小陳掂了掂手中箱子的重量，腦中猜測然哥帶趙老師去哪裡散的心。估計被虹姐逮住了，散心不成，心情更糟了。客廳裡，趙卿被夾在兩人中間，聽到李安然和林虹用公事化的語氣討論接下來的諸多事宜。主要是圍繞李安然的工作，除了現下的這部戲，他身上還有各種代言，年中和年底還有五花八門的頒獎禮。當紅藝人的行程在去年年底就被安排得滿滿當當，趙卿聽得暗自咋舌，隱隱還感到些光榮，不愧是她喜歡了這麼多年的偶像，瞧瞧這工作量。談了個把小時，一直觀察李安然表情的林虹抿抿唇，道：“這樣吧，我們簽份合同，大家按合同辦事，你覺得如何，李總？”最後的稱呼上，她似乎頓了頓，竟有點羞恥地說。確實是有點怕，怕李安然堪比黑洞的腦洞，隻好順著他現在的意誌。這個稱呼讓另外兩人側目。趙卿知道林虹看了她給的李辰海個人資料，但仍是有些不自在地挺了挺背，像是在演情景劇似的，就是不敢笑。李安然終於眉頭舒展，認真看了林虹一眼，半挑眉毛：“這樣最好。”說完，林虹立刻從包裡拿出兩份早就打印好的文件，鋼筆遞過去：“你覺得沒問題就可以簽字了。”李辰海上身的李安然在此刻用一種……縱橫商場多年的眼神細細研究了合同，倒有點把對麵的經紀人唬住了，生怕他看出什麼漏洞，好在最後李安然沒說什麼，大筆一揮，簽下自己的大名：李辰海。簽名的時候餘光瞥到上列的甲方乙方，甲方經紀人承諾在他協助工作期間，一切收入皆為他所有，而乙方一旦違約，要按三倍金額賠償。李安然內心嗤笑，小明星才賺區區幾千萬，他可是分分鐘動輒上億的總裁，當他要飯的？林虹問趙卿：“趙老師要看嗎？”趙卿擺擺手，後來又小心翼翼道：“那我還是看看吧。”她沒看出什麼名堂，不過是拘束李安然的種種條約，目的隻有一個：好好工作。然而目光落到最後龍飛鳳舞的簽名上，趙卿愣了愣。一個虛擬人物的大名簽在合同上，有法律約束力嗎？趙卿把合同還給林虹，林虹沒多看，直接放包裡了。李辰海這個人物既然是公司總裁，那麼勢必十分看重並遵守合同條例。說到底還是林虹腦子轉得快，知道用這種方法牽製他，可算是徹底杜絕了日後李安然翻臉就私奔的可能性。當然，她並不知道很大原因是因為她叫了那聲“李總”。這時，李安然說：“我要和我太太一起生活，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當真是被喊了一聲李總，對她的稱呼都書麵化起來。片刻的沉默，趙卿不敢分辨這是否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已經做好迎接兩人新一輪唇槍舌戰的準備，卻意外地看到林虹點了頭。李安然表情淡漠，半抬眼皮，微不可見地點了個頭。被無視的趙卿緊張到失語，趁李安然回房才問原因。林虹冷笑，上下看了她一眼：“你難道不知道拍攝場地幾乎都在上海？就讓他到你家住幾天，到時候去了上海，可是整個劇組都住在影視基地，也算是滿足了他和你‘同吃同睡’的心願了。”趙卿微張著嘴巴，消化幾秒，蜷縮的手指拭了拭掌心的汗。薑還是老的辣啊。主臥裡，小陳還在整理衣櫃。因為他發現一向對物品分類嚴格且要求整潔的然哥，這段時間衣櫃奇亂無比。各色襯衣混在西服牛仔之間，地上還有行李箱，躺了一堆名牌。正在羨慕名牌的時候，李安然進來了，告訴他隨便拿點衣服，準備搬家。小陳反應幾秒，替他高興：“要搬去嫂子家住了啊？虹姐同意了？”李安然臉上有淡笑，點點頭。小陳動作加快，七腳八手地整理衣櫃，在一堆衣物中發現了陰暗角落裡的花花綠綠。定睛一看，發現是一摞連載雜誌。他瞟了一眼立在窗前看手機的然哥，感到奇怪，這封麵一看就是小女生愛看的霸道總裁，然哥怎麼集了這麼多本？他悄悄蹲下去翻，出版日期是前兩年。小陳越想越疑惑，不過可算是在一本封麵上看到熟悉的名字——《如果不是你》趙先生。原來是為嫂子買的。林虹的首肯加上李安然同居的迫切，傍晚時分，一行人已經來到趙卿小區。趙卿雙手冒汗，車裡開了空調，她卻一路上直打冷顫。其實她以前也幻想過，私下和李安然相識的場景，不奢求其他，能和他搭上話就很開心了。可現在的情況好像要開心過頭了，李安然要住到她家了。雖然她明白這隻是短暫的緩兵之計，掰著指頭數也不過四五天的光景，可真要和偶像待在同一屋簷下，趙卿發現自己大腿在發抖，仿佛回到了高考查分的那段日子，一顆心不上不下地吊著。她忽然記起家裡還有一堆李安然周邊沒來得及收拾，眼看小陳轉了方向盤要過門衛處，立刻脆聲道：“我家小區挺大的，東南西北四個門，要不你們圍著小區轉一圈？熟悉熟悉路況，萬一記者蹲點拍照，也好避一避。”林虹讚同，讓小陳先彆進去。趙卿緊接著說：“家裡有點亂，我先下車，回去收拾一下房間，你們慢慢來，慢慢來。”李安然見狀要跟她下車，趙卿盯著他明晃晃的俊臉，語速飛快：“你沒戴口罩，車裡待著。”一路狂奔到家，把往年收集的雜誌海報通通鎖在了書房的小櫃子裡，一抬頭，發現書架最上層還有五十本沉如鐵厚如牆的寫真自傳……這玩意兒真沒法藏，趙卿翻出幾張舊報紙蓋在上麵，瞬息之間已經想好了李安然日後問起來的借口：防塵。半個小時後，樓下的三個人已經停好車進了門。林虹借口參觀，逛了一圈，避開李安然，大大方方問她：“趙老師，你家沒裝智能監控吧？”神經緊繃的趙卿自然知道林虹的擔憂，遂保證：“沒裝監控，放心，我不會跟他拍照錄像的。”小陳在搬行李箱，東西倒不多，他有些拘謹：“趙老師，然哥的衣服……”他瞄著主臥，實在是對趙卿不熟，不好意思進女孩子的臥室。哪知趙卿往旁邊的客房一指：“放那兒吧。”小陳疑惑地看她，隨後收到林虹眼刀，噎了一下，老老實實搬行李。牆上的指針慢慢走到九點鐘方向，窗外夜幕降臨，樓下樹木茂盛，黑影重重，偶爾從縫隙中露出點點燈光。林虹看時間不早，也準備回家了。她帶著小陳站在鞋櫃處，偏頭看見李安然在廚房走動的身影，好像在燒水，趙卿在旁邊幫忙。聽不見兩人說什麼，隻看到年輕男女的肩膀時不時靠在一起，氣氛和諧。一顆心莫名往下沉了沉，林虹讓小陳先下樓倒車，吩咐的聲音響亮，趙卿聞言跟出來，雙頰是淺淺的緋色。“要走了嗎？”林虹沒答，緊盯她幾秒，突然問：“趙老師平時追星嗎？”“……不追。”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彎腰換鞋，狀似閒聊：“今天上午在公司打印文件，碰見顧少泉，他還向我問起你。”顧少泉是趙卿正兒八經第一部改編作品的男主角，那本書可不是《晴天似你》這種私生子，她可是有署名權的……對方和李安然一個經紀公司，倒和她關係不錯，早兩年就互加了微信好友。趙卿一時沒懂林虹的意思，隻好順著話題聊：“是嗎，倒是很久沒和他聯係了。”林虹直起身看她，繞著顧少泉說了好一會兒，扯到緋聞，兜兜轉轉幾圈，聊到異性和戀愛的話題。不知怎麼地，對上林虹犀利的眸子，趙卿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她好像懂了點林虹藏在話裡的深意，果不其然聽到林虹說：“我聽顧少泉說你喜歡個子高一點、有肌肉愛健身的男生？交男朋友了嗎？”最後一句還沒落下，林虹視線裡出現李安然的身影。他換了淺灰色的居家休閒服，袖子挽上去，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趙卿腦中警鈴大作，話說到這份上，怎麼可能聽不出林虹的意思。經紀人危機意識太強，這才剛把李安然送過來，下一秒就在擔心感情萌芽了。可惜當事人在場，話題戛然而止。林虹麵不改色，朝李安然勾勾唇：“後麵幾天沒什麼行程，不過有個節目請《晴天似你》幾個主演當嘉賓，明天錄，你當視頻連線嘉賓就行，出個鏡。”合同一簽，就開始跟他布置任務了？李安然冷淡著，一手插在褲兜裡，另一隻手攀著趙卿肩膀，“新聞不是都說‘我’和那位男主角打架不合？既然都乾過架了，有必要裝樣子嗎？”《晴天似你》在同時段的電視劇中殺出重圍，熱度一路朝上，主演火了，帶著話題的陳年舊賬也一並被營銷號翻新，產生了諸多版本，有水軍趁機而入，聯想到去年他和趙卿的罵戰，說李安然人品不好。粉絲吵架暫且不管，林虹不能讓李安然在路人眼中留下脾氣暴躁、人緣差的印象。這節目他必須上。李安然皺眉不屑道：“他侮辱原著，罵李安然娘，你不是經紀人麼？應該向著自家的藝人。”林虹太陽穴跳著疼，嘴唇動了動，還沒出聲，冷不丁聽見趙卿的聲音：“他罵你了？”李安然先是輕輕嗯了一聲，瞬息之間的反應，另外兩個人沒聽見，但自己疑惑了一下為什麼他代入小明星的身份，嗯得如此順暢。可是等他側過頭看阿卿的眼睛，注意到她暗下來的眼眸，他唇邊的淡笑漸漸斂了，眸色幽深。阿卿因為彆人辱罵了小明星就生氣了？“他罵李安然，你很生氣？”李安然聲音冷淡下來。林虹一頓，探究的眼神看過來。趙卿腦中轟地一聲，反應過來自己脫口而出說了些什麼話，因為知道打架內幕而升起的怒火在兩個人的注視下逐漸熄滅，她飄著聲音說：“就是覺得他主動打人是不對的，得譴責。”林虹看了她兩眼，目光又落到李安然攀著她肩膀的那隻手上，“反正咱們按合同辦事，上節目在你的職責範圍內。明天我會過來幫你對台本，視頻不會錄很久，十幾分鐘而已。”門一關，林虹走了。趙卿突然尷尬到極點，想借口洗澡遁走，結果被李安然逮住。他肯定道：“你剛才生氣了。”她表現得有那麼明顯？明明這兩年見著明星都平靜得不行，結果一聽偶像被人罵，情緒就上來了。林虹前一秒還在拐彎抹角地問她會不會愛上李安然，她的表現有失水準啊……這種時候隻有咬死否認：“沒有，你太敏感了，我哪生氣了？”趙卿幾步跨到房間過道上，“收拾東西吧，今天搬了幾次家，累著了，早點睡。”李安然一眼看出那是客房，黑沉沉的目光如有實質，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不知是微笑還是自嘲：“分房睡嗎？”趙卿一個頭兩個大，頂著壓力說：“是的，分開睡哈。”他喉結上下動了動，低沉地嗯了一聲，也不再繼續剛才的追問。趙卿七上八下地回了主臥，惴惴不安了好一會兒，聽到外麵清脆的關門聲，心也跟著抖了抖。回想李安然最後留給她那個沉默的側臉，趙卿幾乎敢肯定，他吃醋加上失落，這會兒估計被打擊得狠了，情緒可見地低下來。自己吃自己的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