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茜除了處理病房事務，一周上一次夜班之外，還有每周一次的專科門診。科室每天安排兩個門診醫生，病人自己選擇看診醫生。今天喬茜的看診量顯然比往常高出不少，診室外麵候診區已經坐了少人。倒不是因為喬茜的醫術，她初來乍到，病人對她了解不多，真正原因在於今天跟她搭班的門診醫生是宋曄。榆城人民醫院婦產科有兩名男醫生，一個是年過五旬的江主任，還有一個就是與喬茜年紀相仿、資曆相當的宋曄。臨近退休的江主任年資高、經驗豐富，頗受廣大婦女信賴，女病人在他麵前甚至可以忽略性彆的差異。而宋曄就不同了，那張太過俊朗乾淨的臉，讓多少小姑娘見了心跳加速，而要在這樣一位男醫生前暴露自己的隱私，簡直太尷尬。所以她們喜歡遠遠看著宋醫生，再選擇一位女醫生近距離診治，這就加大了與宋曄搭班的其他醫生的工作量，雖然沒人表示介意，但宋曄對此非常苦惱和歉疚。就在剛剛，喬茜順利地從一位妝容精致的女病人下體取出一枚避孕套，病人在她麵前就絲毫不見尷尬。“醫生，謝謝你啊，剛才嚇死我了！”她想起什麼，又緊張地問：“你說那個掉在裡麵，該不會意外懷孕吧？”“是有可能的，可以選擇口服緊急避孕藥。”喬茜專業地建議：“不過緊急避孕藥隻能作為避孕失敗之後的補救措施，不能作為常規避孕方式，它的避孕成功率隻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啊醫生！”女病人臨走前遞給喬茜一個感激和信任的眼神。那樣的眼神，讓喬茜還挺受用。她看一眼牆上的掛鐘，接近中午十一點，這真的不是個聲色犬馬的時間點。她正準備叫下一號，隔壁診室宋曄的實習生過來傳話：“喬老師，宋老師要你過去看下。”喬茜於是奔走到隔壁診室。隔壁診室站著一個矮胖的中年婦女，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在嚶嚶哭泣，對宋曄充滿防備，一旁的宋曄有些無措，他向喬茜發出一個求助的眼神。少女叫小蘭，十五歲，有點胖，臉上長滿痤瘡，頭發發油耷在頭皮上，跟她媽媽很像。小蘭媽說因為喬茜診室外麵排了很多病人，她還要趕回去上班，就選擇了這個男醫生。“我真不該讓一個男醫生給她看，也不知道這個男醫生對她做了什麼，我在外麵就聽到我女兒在哭鬨！”“我隻是給她做個常規婦科檢查，你也看到了，我這還有實習生在場！”宋曄解釋。“做檢查還要一定要我出去，我在場看著不行嗎？而且我女兒一個小姑娘，做什麼婦科檢查？”小蘭媽媽提高了嗓門。宋曄告訴喬茜，他隻是讓實習生先幫小蘭擺好檢查體位，可是小蘭顯然很抗拒，半點不配合，開始又哭又鬨，接著她媽媽就衝進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對宋曄一頓指責。“是這樣的，我們要保護患者隱私，就算是監護人也要回避一下，有什麼情況我們會跟你交代。”喬茜耐心跟小蘭媽解釋。小蘭媽看著喬茜，又斜眼看宋曄，“那我就要這位女醫生幫我女兒看。”“行，我回避！”宋曄說著摘下手套走出診室。“請你也回避一下吧。”喬茜對小蘭媽講，“實習生留下幫忙就好。”小蘭媽想說什麼，最終忍下，也跟著走出診室。喬茜伸手搭在小蘭肩上，輕輕拍了拍，微微俯下身，眼神真摯地看著小蘭，“好了，現在男醫生和你媽媽都走了，你可以給我檢查嗎？”小蘭不說話，但是低著腦袋、僵著身子明顯是在抗拒。“我知道你身體肯定有不舒服，但是你不給我檢查我也幫不了你。”喬茜溫聲道：“我看過很多像你這般大的小女孩，可能你遇到的問題很多同齡人都會遇到。”小蘭抬起頭，怯怯地看著喬茜，好像對她的話有些懷疑，但也不說話。喬茜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讓我幫你好嗎？你有什麼問題我一定會給你解決。”小蘭絞著手指，最終點了點頭，被實習生引導著慢慢躺到檢查床上，閉著眼咬著牙，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喬茜戴上手套回轉身，隻看一眼就愣了。實習生震驚地捂住嘴巴，幾乎是驚呼：“喬老師，這、這到底是啥！？”喬茜給她一個犀利的眼神，“先回去對照書本看一下，不懂的再問你宋老師。”實習生不敢吭聲了。小蘭的外陰部布滿疣狀贅生物，會陰部紅腫。“你之前有沒有過性生活？”喬茜問小蘭，這關係到要不要做進一步檢查。小蘭一個勁地搖頭，身子抖得更厲害。“你必須跟我說實話，即使有過，也不是錯誤的事情，更不是你的錯，隻有對我說實話我才能幫到你。”最終，小蘭喉頭艱難地“嗯”了一聲，她不知道那算不算，但是醫生說那不是她的錯，讓她覺得安全，可信任。喬茜拿來一個婦科鴨嘴鉗，告訴小蘭：“忍一忍，可能有點不舒服，但是放輕鬆會好一點。”她明顯感到小蘭身子僵了僵，然後開始哭泣，沒有像剛才一樣大喊大叫，隻是無聲的啜泣。檢查進行很快，處女膜陳舊性破裂，基本看不見宮頸，裡麵充斥菜花狀贅生物。喬茜完成檢查，在電腦上記錄好電子病曆，詳細描述檢查所見，把宋曄叫進來。宋曄也沉默了。這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喬茜和宋曄對視一眼，氣氛有些凝重。“還是我跟她媽媽好好談一談吧。”喬茜起身，將小蘭媽叫到隔壁診室，跟她交代了病情。“她隻是跟我說下身不舒服，也不肯細講，我就帶她來醫院。她還是個小女孩，你們、你們怎麼可以給她做那種檢查呢？”小蘭媽關注的竟不是病情本身，上來就開始質疑喬茜。“可是你知道小蘭得的病是怎麼引起的嗎？”喬茜想，小蘭媽或許根本不知道這是種什麼病，應該跟她科普一下。“是我們不好，沒有注意好個人衛生，不該跟孩子共用毛巾。”喬茜感到意外，顯然小蘭媽很熟悉這個病，並且沒有覺得是多大的問題，說起來就跟傳染普通流感一樣。“接觸傳播是一方麵，但是最重要的是性傳播你知道嗎？”“性、性轉播……”小蘭媽張了張嘴，像是無意識發出的聲音：“她才多大呀？怎麼可能呢？你不要胡說！”“我問過她，有過，而且檢查發現處女膜確實是陳舊性破裂。”喬茜歎了口氣，知道有些僭越，但還是沒忍住：“小蘭才十五歲，你們做父母的，太不關心孩子了吧？”“她爸爸走的早，是我沒有好好關心她……”小蘭媽喃喃地說，那肥胖、油膩的臉上充滿懊悔。喬茜突然想到什麼，“小蘭才十五歲，缺乏性知識是一個方麵，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你有沒有保護好她？”再明顯不過的提醒，或者暗示。就如平地一聲驚雷，小蘭媽想到什麼，呆怔在原地，臉色漸漸發白，表情凝固，她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搖了搖頭，拚命想要否定自己的猜測。“不會的，不可能的……”她隻是如此重複。“剛才我取了組織送了病檢，病理結果一周出來，之後還要做治療。”喬茜知道自己也問不出什麼，她能做的，隻是先關注疾病本身。小蘭媽領著小蘭走了，喬茜再三關照一周之後要來複診。小蘭跟在她媽媽身後慢慢走著，耷拉著腦袋，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路過喬茜診室，她抬起頭看了一眼。那雙眼睛很大，但是沒有少女的神采，有的隻是茫然，像是一個巨大的空洞，把喬茜吸進裡麵。處理完小蘭的事情已經是中午十二點，診室外麵還等著幾個上午掛號的病人，已經怨聲載道，喬茜趕緊幫她們看完，然後簡單吃了幾口外賣，開始下午的工作。宋曄心感愧疚，“要不是幫我處理小蘭的事情，你中午還能休息一會兒。”喬茜之前聽護士們討論宋曄和秦睿到底誰更帥氣一點，結論是兩者是不一樣的感覺，宋曄英俊中透著點秀氣，而秦睿是那種英俊中透露出成熟氣質。喬茜笑了笑，露出八顆牙齒，“沒事啦，大家都是同事嘛！”喬茜想到什麼，又有點憂心，“小蘭一開始對異性醫生很抗拒，再加上她的性格、表現，我有一個猜測……”宋曄接話：“我也想到了，但是當事人不說，監護人不管，我們這些醫生除了治病還能怎樣？”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濃眉漸蹙，“之前我跟導師遇到過一起未成年人性侵案，我們提供了檢查證明，但是因為證據不足，最終嫌疑人被釋放，導師差點遭遇打擊報複。”“這種人，往往心理很變態。”宋曄想起來仍舊心有餘悸。喬茜看著窗外，秋意已經很濃，秋風卷起枯黃的樹葉，在地上打著旋兒不知去向何處。